余跃站在渔船甲板中央,画面快速地在她脑海闪过,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原本想好的说辞,真要开口的时候,却显得过于普通。
“讲故事居然比想象中难多了!”余跃吐了吐舌头,做着鬼脸说道,“你们先继续哈,我再酝酿下,sorry sorry!”
“你这丫头就是来骗酒的吧?看小爷我给你示范示范!”叶致远拿开肚皮上的烧烤盘,一个鲤鱼打挺坐到了罗静的旁边。
何淼淼轻轻捏了捏余跃的手,低声说道:“如果不想说就别勉强。”
“呼……那不是真成骗酒的了?”
余跃说完没再出声,似乎在脑子里梳理思绪,而对面的叶致远,故事已经讲开了。
“……据说那段时间,每到午夜,就会有一个女鬼从海里冒出来,海藻一样的长发飘在海面上,飘啊飘,飘啊飘……月光下的那张脸惨白惨白的……最可怕的是,还看不清五官……”
“得了吧,这种恶俗桥段!”罗静翻了个白眼。
“你别不信!”叶致远指了指远处的海面,继续说道,“你看波光粼粼,无数的白色点点在浪花里起起伏伏,但你再看仔细一点……那一大片的白点点里,是不是有一颗头颅正静静地盯着你……”
“是不是像这样……”
大家本来都随着叶致远的描述看着远方的白点,这句话让大家不约而同地回过头——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坐在他们中间上,头发还滴滴答答地滴着水珠,双眼穿过长发的缝隙,正怨恨地瞪着他们。
“妈呀!”
叶致远惊叫一声,直接扑通跳进了海里!
没想到叶致远的反应如此之大,反倒把“女鬼”吓到了:“我的天!你要不要这么夸张!”
女鬼拨开长发,正是罗静,她不过是往头上浇了一瓶矿泉水,这大半夜的,叶致远要是在海里真出了什么意外,她可担当不起!
“哈哈哈!想吓小爷我!”叶致远在海里大笑起来,看样子他是故意跳进海里的。
Bye姐把酒递给罗静,吐槽叶致远:“编故事烂就算了,还跳海,这杯酒归罗静了。”
“啊!那是我的酒!”叶致远在海里拍打着以示抗议,说,“而且谁说我编的!我叔公年轻时亲眼见过!”
余跃似乎早料到叶致远会来这么一出,动都懒得动。
何淼淼本来就对夜海充满了恐惧,见叶致远此刻还在水里,赶忙提醒:“还是快点上来吧!”
叶致远浑身湿漉漉地上了船。他故意用力地甩了甩头发,模样像一只使坏的小藏獒,水珠乱飞,每个人的脸上都遭了殃。
“我可是要脱衣服了啊,各位女士可以别过脸了啊,特别是徐归,你媳妇要是被我拐跑了可别怨我哟……”
“八块腹肌是吧?有本事你把裤子也脱了!本姑娘绝对敢看!”罗静回敬道。
又是一番嬉闹。
何淼淼却是早早别过脸,所以当有人戳她手臂的时候,她忙不迭地说着“我不看!”
“哈哈!我裤子穿着的!”叶致远看着何淼淼,月光下她的脸似乎微微泛红,说,“城里来的,你也讲个故事来听听吧?”
何淼淼回过头,叶致远裤子是穿着,但上半身却是光着的,黝黑的肌肉带着残留的一些水滴,在月光下发着亮光,带着一丝原始的野性,但一双眼睛却出奇的纯净,似乎一眼就能望到底。
何淼淼本想再次别过脸,但大家都见怪不怪的样子,自己若是在意似乎显得反应过度了。
“……我没有值得分享的故事。”何淼淼迟疑地说道。
“怎么可能?”叶致远不信。
罗静也怂恿何淼淼,说:“你是见多识广才觉得什么都不新奇,你随便说点,绝对能打发叶致远!”
余跃想要立刻讲故事来帮何淼淼躲过一劫,叶致远和罗静他们一阵阻挠,场面一度有些混乱。何淼淼试图向Bye姐求助,但Bye姐拿着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并不做任何表态。
“谁没故事?比如S城有什么好玩的?你喜欢什么?”叶致远循循善诱道。
她喜欢S城的什么呢?何淼淼似乎被问住了。
回想起来,S城的人事物留给她的更多是失望。她想起了妈妈陆娜,想起了自己逃来这里的原因。但这些,自然是无法在这里拿出来分享的。
何淼淼右手紧张地抚摸着胸口的玉坠。
“那个……可能称不上是故事,你们将就着听听。”终于,何淼淼开口道,“我最喜欢的物品,是这个玉坠……”
何淼淼说着,拉出戴在脖子上的链子,上面挂着一枚小小的水滴型玉坠,微微晃动,泛着温润的光泽。
“不是什么贵重的成色,只是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戴着它。情绪低落的时候,指尖一触碰到它,好像就能得到它的力量。”
“就像有人喜欢抱着布娃娃说话吧?”叶致远说道,“陪伴久了自然有感情。”
“谢谢。”何淼淼感激地笑笑。
“哈?谢什么?”
“谢谢你理解我对它的感情。”
再自然不过的一句回应,竟引来何淼淼的感谢,大家不禁面面相觑。
Bye姐似乎来了兴致,走到何淼淼身旁蹲下了身子,端着酒杯的手指了指玉坠,问道:“那个缺口是怎么回事?”
何淼淼轻抚着玉坠的手顿时停住了,思绪一下子拉回到了几天前的十五岁成人礼。
成人礼刚进行到一半,妈妈陆娜不动声色地拖着何淼淼就往房间走,一路上与宾客热情招呼,点头微笑,直到房间门关上的瞬间,陆娜的厉声质问终于爆发。
“送你的项链为什么不戴?故意给我丢人是吗?戴这么一条便宜货!”
说着,陆娜一把扯过何淼淼脖子上挂着玉坠的链子,何淼淼还未来得及惊呼,链子已经断开,被陆娜甩到了房间角落。
“给你一分钟,戴好桌上的项链再给我下来!”
伴随着妈妈陆娜的摔门而去,何淼淼冲到玉坠落地的大致方向,跪在地上慌乱地摸索,在那一刻,房间好像变成了巨大无比的黑洞,寻找起来那么艰难,终于,在窗帘底下找到了,却已变得残缺。
“对不起,如果我没有忘记换,你就没事了……”
何淼淼孤零零地跪坐在偌大的房间,曾经无数次感受到玉坠给予的力量的指尖,这一次,却只剩冰冷,胸腔里什么东西似乎也悄然冷却了。她将项链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抽屉,换上妈妈陆娜送她的奢华项链,缓缓关上了房门。
何淼淼回过神来,手指仍轻抚着玉坠的残缺之处,淡淡说道:“前些天,我妈妈送了我一条价格不菲的,换的时候不小心掉地上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叶致远安抚道,“你也别闷闷不乐了。”
“反正这玉坠一点都不衬你身份。说句不好听的,谁有空听你说和玉坠的感情?外面的人看你戴这破玩意,直接懒得跟你搭话。这就是现实。”罗静说着,手肘撞了下徐归,说,“以后礼物我只收贵的,知道吧!”
徐归苦哈哈地点头称是。
何淼淼觉得看不懂,就像这世间有太多她看不懂的怪相。她双手抱着膝盖,视线转向漫天繁星,一颗颗连接起来,变成了无数人渴望的名贵项链、衣服和包包……
想拥有它们,是为了彰显身份还是因为真的喜欢?或是因为可以彰显身份所以才喜欢?心仪的只是那个昂贵的数字,还是东西本身的内在?用贵来彰显所谓的身份,又能彰显什么呢?
越想越绕,夜空繁星勾勒出来的线条也变成了一团乱麻,何淼淼不禁呢喃出声:“贵的就一定更好吗?”
分不清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征询旁人的看法,而罗静就当是后者了,她撇了撇嘴,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得到越多就越矫情!你有没有想过从来得不到爱的人是什么感受?”
罗静提到“从来得不到爱的人”的时候,目光看向了一直没说话的余跃。
何淼淼心里咯噔一跳。
“你是在说我么?”余跃故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说,“好吧,看来得轮到我讲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