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沉西山,夜幕降临,白玉砌就的大宗庙在余晖下显得金光闪闪。西侧的律堂,本是为大宗庙制订律法而设,但因律法并非经常制订或修订,因此律堂便时常做为大宗庙及各部大小会议的场所。律堂十六堂中最大的主殿堂,如今便正举行着大宗庙的会议。
会议已接近尾声,大宗庙地位仅次于族长的季宇大长老起身发言:“经过两天的讨论和述职,积木村提前建郡的事情已经有了一些结果,我现在宣布大宗庙长老会讨论后的一些决定。今年的难民为数不多,经统计,有一万二千七百余人,长老会决定全部接纳,归为积木郡郡民。积木郡宗庙大长老一职,由原工部司事欧冶升任,即日上任。积木郡暂设礼、农、工、刑四部,各部务必在十日内完成积木郡各部选拔聘任,新任各职务必在年前到任。除此之外,积木郡做为夫余族第一个观察郡,要在积木郡设立新的司,叫做观察司。观察司直属于大宗庙长老会,各部以及任何地方机构不得干预其运作。观察司负责将积木郡大小事务上报大宗庙,不干涉积木郡内务,积木郡各层机构必须无条件配合,不得隐私。积木郡的兵部和文部暂不建设,待来年秋后另行设置。还有,各城往积木郡的迁民也统计出来了,绥城迁一千四百人,共三百零四户,春城迁一千二百人,共两百七十七户,沈城迁两千六百人,共五百九十七户。三位城主回去后务必重视,春耕前一定要完成迁民。好,现在散会,欧冶你留一下。”
欧冶慢慢的从后排往前走去,脸上却没一丝升职的喜悦。欧冶实在高兴不起来,要知道工部大司事年事已高,做不了两年便会回去养老了。以林耀华的本事,不时的弄些好玩意出来,因着林耀华这层关系,两年之内,这大司事的位置必是自己的,等回头再升卿事也不过几年间的事。可是这郡里宗庙的大长老就不同了,宗庙大长老再升迁可就是礼部的大卿事了,夫余有三十余郡,礼部又是人才济济,各个都是年轻有为,再想升迁可就难了。纵观夫余历史,哪个郡的大长老不得做个十年八年才升迁的,更何况这积木郡又是新郡,就算轮也得多轮几年。自己都已经五十出头了,要是自己往这宗庙大长老的位置上一坐,恐怕这辈子就算到头了。
欧冶走到堂前,大长老季宇却不管欧冶开不开心,只板起百年如一日的臭脸,不带丝毫感情的说道:“大宗庙礼部决定在来年秋收之前,每月拨给积木郡三十万斤粟,但粮种是没有的,你要自己去想办法。夫余土地不多了,大的地块也就只有积木郡三千多倾地可以开荒了,大宗庙免你三年的税,能开多少荒,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欧冶掐指一算,立刻急道:“啊?大长老,每月才有三十万斤粟?可是,这点粮食能否养活这一万八千郡民都成问题,又没有粮种,还要开荒三千倾,这……这怎么可能啊?”
季宇本就死气沉沉的脸霎时间一黑,厉声说道:“你身为一郡之长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吗?办法都是人想的,别说我不给你机会,你积木郡是夫余第一个观察郡,也是唯一的一个观察郡,允许自行制订律法,允许自行规划建设,允许自行与外族易货。大宗庙可是给了你足足三年的时间,你要是饿死一个郡民,你就回家去吧。”
季宇说完,连回话的机会都不给欧冶,拂袖而去。欧冶呆立在堂前,望着季宇大长老的背影,一脸的无奈。唉~,是福?是货?希望华仔能想出好办法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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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的转轴越来越响,吵得林耀华想咪糊一会都做不到,只能直愣愣的挤在轿箱里,“享受”着大猿兄弟那两洞超大的鼻孔里喷出的臭气。林耀华恶狠狠的盯着大猿,那大猿却时不时的对林耀华呲一下牙。虽然从姺柔儿哪里明白大猿呲牙是他的笑容,可林耀华对这种表情却死活无法跟笑容联系起来。姺柔儿倒是不嫌那车轴声吵,靠在林耀华肩头睡的正香,那初长未成的软桃儿时不时的在林耀华的右臂上摩擦一下,蹭的林耀华既销魂又尴尬。
“经理,已经过了石碑了,就要到积木村了。”正当林耀华想着怎么躲开那意外的香艳时,吉达突然拉开皮帘朝轿箱里喊了一嗓子。
林耀华没好气的吼道:“都说了叫老板,什么经理,那小楼以后都不是我的了,还经理呢!”
林耀华因着大猿那恼人的鼻孔,正是干什么都不爽。靠,钢铁厂总经理的老板椅还没坐热乎呢,就变长老了,他奶奶的,我长的很老么?这下可好,整栋都是上好的紫檀木建造的小楼啊,就这样拱手送人了,怎么想怎么不爽。唉~,以后只能住欧冶家那冬冷夏凉、整天黑灯瞎火的破房子了。
林耀华想到欧冶家的房子,便想起了韩秋水。想到了韩秋水,便想到了秋水在风雪交加那晚直白的一抱,想起满香入怀。
林耀华想到这里,突然扯着嗓子喊道:“哎~哎~,吉达,调头调头,赶快调头!”
皮帘掀起,从大猿脖颈旁边挤进来吉达那张圆滚滚的小脸,憨乎乎的问道:“那个,老……板,为啥要调头啊?”
“要你调头就调头,问那么多干啥?”
“那,老板,我们去哪儿啊?”
“废话,从石碑走北边小路,去钢铁厂。”
“那,老板,我们去钢铁厂干啥啊?”
“丫的,叫你去你就去,白起叫你执行命令你也问这么多么?没点眼睛见啊,没看到这么些个人么?欧冶家怎么住的下?往哪儿住?不只有我的办公楼才有四间房么?”
吉达吐下舌头,飞快的闪过头,放好皮帘,心里琢磨着,老板今儿怎么这么大火气呢?
林耀华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在心底,确是不自觉的在逃避。金屋藏娇也好,造弩忙不开也好,上沈城也好,却总是不愿意回到欧冶家的小院,不正是在逃避么?可是林耀华在逃避什么?难道逃避着那个被林耀华当作亲妹妹,却爱上了林耀华的秋水妹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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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日初升,晨霾渐散,沈城的大街上逐渐热闹了起来。一队皮蓬牛车慢悠悠的穿过车水马龙的南城门,缓缓往南驶去。这篷车用三圈木架撑着七八尺高的拱顶皮蓬,围成了一个密实的车厢,既能载人,又可装货。那皮子是用双层鹿皮填毛所制,外层涂了膏脂,既不怕雨雪,也不惧严寒。
打头的车厢里,一男一女合被而眠,正睡着回笼觉。那男人四十来岁年纪,矮小消瘦,八字胡,塌鼻梁,半阖的小眼下鼓出鱼泡一样的黑眼袋。这女人却是个肥婆,约摸四十出头,五大三粗,肥手似熊,**似牛,脖子能有脑袋粗,不仔细找几乎看不见。
这男人正是夫余新成立的钢铁司的司事姬炽发,那女人自然是姬司事的发妻佘氏。佘氏侧着身,那好似猪膘的两片肥臀几乎将姬炽发挤到车外。佘氏身上裹着厚被,将被子扯起半尺,在姬炽发身子上面留下了两拳来高的空当,却是丝毫不知,睡的雷打不动。姬炽发虽觉寒冷,可也不敢有所动作,强忍着冷风飕飕的灌进被窝,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正当姬炽发勉强的进入梦乡时,第二辆篷车里却传来了荧荧燕燕的娇笑声。车厢里正是姬炽发的一对千金,姐姐叫姬莲,才满二十,妹妹叫姬妍,年方十七。别看姬炽发长的龌龊,佘氏堪比无盐,但生出这对女儿虽样貌脾性截然不同,却是个顶个的美艳。
姐姐高挑身材,耸胸细腰,窄臀长腿,喜穿白裙,显得精干冷艳。妹妹身形匀称,圆臀美胸,活泼好动,常穿艳色绫绸,却是娇柔抚媚。姬莲柳眉凤眼,隆鼻削面,双唇圆润,透着诱人的成熟之美。姬妍黛眉大眼,小鼻细嘴,蛋圆的脸庞上还带着两个迷人的酒窝,时时带着勾魂摄魄的媚笑。两位姬家小姐却是不习惯白日瞌睡,正猫在车厢里闲聊着。
“姐姐,爹爹太亏了,含辛茹苦的在工部干了快三十年了,好不容易才坐上卿事的位置,还没倒一年,却被贬到穷乡僻壤的什么钢铁司做回司事了,凭什么呀?爹爹哪点做的不好了,上工早,放工晚,年年评语都是循规蹈矩、一丝不苟,他们凭什么贬爹爹职啊?”
“妹妹,循规蹈矩说不好听就是蹈常袭故,一丝不苟说不好听就是毫无建树。官场上的事儿,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咱爹爹就是这样的脾性,一生勤勤恳恳,但是太过怯懦了。””
“就是就是,爹爹就是太懦弱了。你看去年工部调蔡卿事去绥城做工部长老的时候,虽是同级调任,蔡卿事都暴跳如雷的。可是咱爹爹呢,不但贬职,还贬到那种穷地方去,可爹爹连话都不多一句,两天便交接了事务走马上任了。哎~姐姐,蔡卿事上次那么一闹,不是最后没去绥城么?咱爹爹干嘛不闹一闹呢?说不定也不用去那个什么钢铁厂了。”
“不行的,蔡卿事调任是工部决定的,可咱们爹爹调任是大宗庙长老会决定的,改变不了的了。唉~”
“哼~,又是那个整天一幅臭脸的季宇,我最讨厌他了。唉~,姐姐,我总是替爹爹觉得不值,替爹爹委屈。爹爹十八岁就进了工部,从匠徒到匠工再到匠师,足足耗了十年,三十岁才升佥事,一干就是八年,才终于熬成司事。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到老了却……哎呀,真是气死我了。”
“爹爹才四十六,哪里算老啊。听说钢铁司是新建的一司,长老会亲自任命钢铁司的司事,足见对这钢铁司的重视,爹爹未必便没有机会。只要爹爹不出什么岔子,卸任之前再升卿事肯定不是问题。而且就爹爹的脾性,能出什么岔子呢?”
“可是,那也不用把人家贬职啊,大宗庙就不能成立钢铁库么?调爹爹去做钢铁库卿事不就行了么?这也太欺负人了。”
“仕途有起伏,人生哪能那么如意呢。好妹妹,你应该学学咱娘,你看咱娘就没半点不快,还是那样整天乐呵呵的。”
“那是娘没心没肺,娘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值上千斤粟的欧且金丝绸说送人就送人,我敢说她连家里有多少资财都不知道,哼~,气死我了。”
“好妹妹,别怄气啦,最多来年大潮的时候我再帮你买十匹回来。对了,妹妹,听说南边有人驯养花鼠,能让花鼠自己在一种叫做风扇的笼子里不停的跑,还能吹出风来呢,夏天可凉快了。”
“真的么?还有这么好玩的东西?花鼠我见过,好可爱呃,不过见人就跑,抓不到的。真的有人驯养么?风扇是什么样子的?快说啊,姐姐你快说啊!姐姐~~,叫你不说,叫你不说……”
“咯咯呵呵,哎呀,别挠了,我说我说,咯咯硌……哈哈……我说还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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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五,天气转寒,五百辆牛车满载着粮粟皮草,浩浩荡荡的从沈城南门纵队而出,缓慢的向南行去。甲宝郡大路两旁,衣衫褴褛的难民密密麻麻的矗立大路两边,足足排了二里半长。远处的难民们都在眼巴巴的翘首探望着道路尽头,而车队过处,人群便爆发出阵阵欢呼。车多过后,没有人指挥,没有人领头,每个人都自觉的跟在队伍最尾,竟没有一个人拥挤哄闹。
欧冶端坐在最后一辆篷车尾,跟在车队最末,看着一路紧紧跟随的步履蹒跚的难民们,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这些难民虽然各个衣衫破烂不堪,蓬头垢面,举步维艰,但是无论男女老友,却各个面带喜悦,向欧冶投来充满着感激、满足和希望的目光。
欧冶心中翻腾,忙对着车队后面那一眼望不到头,却安静而整齐的难民队伍挥了挥手,然后躲进车厢,放下皮帘,偷偷擦去感动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