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曹严华种大棚菜的生意越来越好,女儿也考上了大学,潘素云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想想自己,与曹严华从小一起长大,人家虽然离了婚也没有了丈夫,可是知道曾经的丈夫还活着,而且是活着离开的。尽管这样,人家的日子却是越来越红火,生意越来越顺当,现在又是包地又是雇人,而她自己却吆五喝六地当起了老板,要多威风有多威风!自己呢,丈夫孩子都被人毒死了,日子也不如人,更没有个挣钱的门路。曾经给村长说的事,也有一段时间了,可是至今也没个回音。唉,自己的命咋就这么苦!想到这里,她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又嚎啕大哭起来,那声音里有悲伤绝望,有哀怨凄凉,更有愤恨诅咒!
无论她的哭声中有多少种成分,无论她的哭声有多大能哭多久,也没有一个人来安慰她。这倒不是说青柳村的人冷漠,没有同情心,而是因为这个时段,有地的人去地里干活了,没地的人去干别的事了,大人有大人的事,小孩有小孩的事。能上学的上学了,不能上学的也有跟着大人去地里的,只要能走动的谁是个闲人?再说了,这里本来就是个山区,人们住的又比较分散,如果有那么三五家连在一起就是个大团体了。可是,潘苏云家住的只与庄容南家是邻居,他们两家离人家那大团体又很远。眼下因为庄容南出了事,他家的生意不但停了,家里的人也离开了。庄容南的父母住到自己女儿庄容北的家里了,容南的媳妇关明月带着俩孩子住到了娘家,所以这个地方此时除了潘素云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正哭着的潘素云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明白了自己就是哭死也不会有人来这个现状,反正哭了一阵也就停下不哭了,然后爬起来拍打了几下身上的土又洗了洗脸,胡乱地吃了点东西锁上大门走了。当她来到村口高速公路上想等一辆顺车坐上去县城时,就是没有个顺车!眼前虽然一辆接一辆地飞驰而过,可就是没有一辆停下来!她那个气啊,都囔着骂道:“都是些缺德货,没一个停下来把老娘捎上,窜得那么快寻死啊!什么东西!”她只管骂着,但眼前还是没有一辆停下来!因为司机们知道,高速公路上是不能随便停车的,可是潘素云不知道啊!不知道就骂人,骂了心里就痛快了,可是你再骂不还是没坐上吗?
潘素云没坐上顺车,只能顺着路边慢慢前行,再走几步就可以走出护栏去人行道上了,就在这时,一辆电动三轮摩托车从她身边驶过,她一抬头急忙喊:“哎,曹严华,曹严华,把我捎上!”
开车的正是曹严华,她今天开着车是去镇上给自己承包种植的大棚蔬菜买料的,被潘素云这么一喊,不得不停下来等她,见她上了车就赶紧启动赶路。坐在车上的潘素云看着曹严华的背影说:“哎,曹老板,威风得很嘛!”
“你这个潘素云啊,别人这么叫我你咋也这么叫呢?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叫我老板,听着咋就这么别扭?”
“别扭啥呢?你现在就是老板么,还怕人叫?我倒是想让人把我叫老板可就是没人叫嘛!”
“别人咋叫那是别人的事,咱们之间你可不能这么叫,让人听着太见外!”
“好好好,听你曹老板的,不叫你曹老板,就叫你曹严华!”
“这就对了,素云,我去镇上买料,你去干啥?”
“我是想去县城,问一问公安上把那杀人犯抓了这么长时间了,为啥还不枪毙?只是老催我快去签字画押火化尸体!你说他们为啥不说怎样处置杀人犯的事,怎样给我赔偿,光是让我赶紧去火化尸体,说放在医院里冷藏一天是一天的钱,还说现在已经认定了人是老鼠药毒死的,继续保存尸体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所以让我赶紧把尸体火化掉,还能省一笔费用。”
“公安上说得也没错,你们这事已经经了公,还是听公家的吧。”
“听他们的?谁听我的?现在我的丈夫和儿子都死了,我一个孤寡老婆子,每天的日子咋过谁知道?天亮盼着天黑,天黑盼着天明,心里的苦谁明白?地里的活家里的活,里里外外都是我一个人。就说我那死鬼二铁吧,尽管他活着的时候因为老打麻将,我没少和他吵闹,但至少还有个吵闹的人!现在倒好,麻将是没人打了,架也没人跟我吵了,我一个人出出进进,放个屁都没人听见!你说,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你说的我都信,你现在的心情我也能理解。当年我的那口子走后我也像你现在说的一样,心里苦闷极了,真想一头撞死算了,可是……”
“你可不敢胡乱想,你死了金凤咋办?”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硬是撑住了,心里再苦也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再累也得自己扛,没人替你,没人为你分担啊!你也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母亲,后来父亲也去世了。我不能让我的女儿也像我一样啊!她虽然有个爸爸,但她的爸爸不要她了,只拿着征地补偿款自己逍遥去了,如果我死了,金凤就真的没有父母了,往后她又该怎么办?”
“你想得对,你比我强。你还有个女子牵挂着,我有啥呢?娘家是那个样子,一点力出不上,婆家虽然人多势众,可又有啥用呢?我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二铁他哥和那些侄子们也只是过来问了问了事,其他的事还不是我一个人跑?”
“这个事你想咋办?”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古今一样!”
“理是这么个理,公安上又是咋说?”
“公安上说,在庄容南家的大门门扣上、门上和门背后的扣上都检查出了毒鼠强,说他有投毒嫌疑就把他抓了。其实我就不明白,我们两家是只隔着一堵墙的邻居,他家再富,我潘素云也没有眼红,他为啥就这样害人呢?把我家两个人都给毒死了,你说他到底和我们有啥仇?现在,我家人死了,他也进了监狱,这……唉,人死不能复生,可他杀人也不得好过啊!这回,我非要他给我赔两条人命不可!”
“一下子两个亲人都不在了,的确让人难过。可是你要人家给你赔两条人命,到底咋个赔法?”
“很简单,他们一家老老少少都给我滚出那个家,用他家的房子赔!要不……哼,有他们好看的!”
“其实,我建议你,还是听人家公安上的。人家已经接了这个案子,肯定会按规矩走的。”
“按规矩?按规矩的话就应该把投毒犯枪毙了,为啥还让他活着?”
“一下子死了两个人,公安上也得查清楚是因为什么原因投毒?这毒又是从哪里来的,又是怎么投的,你说是不是?”
“麻烦死了,他没投毒,公安上为啥抓他?既然已经认定是他做的,死人也在那里摆着,这还有啥可查的?不和你说了,你停车让我下去,我还忙着哩!”潘素云似乎生气了,说着就从车上跳下来头也不回地走了,曹严华也开着车朝她要买东西的地方去了。
看着曹严华走远了,潘素云转身朝她远去的方向“呸”吐了一口说:“能啥呢?再能也和我一样是个寡妇!哼,不就是个小老板么,我呸,有啥了不起的?再是老板也是个种菜的,天天和粪土打搅,还不是和我一个怂样?等我打赢了这场官司,他庄家的所有财产都归我潘素云,到那个时候,看你曹严华还在我面前咋能?不要以为你那个寡妇和我这个寡妇是一样的!我,潘素云,以后可是个富寡妇,而你曹严华依然还是个种菜的穷寡妇!”潘素云嘟囔着进了镇上派出所的门。
她一进门就喊:“你们公安上为啥不枪毙那个投毒杀人犯?是看他家有钱还是死的不是你们公安上的人?你们把那个投毒杀人的逮来这么长时间了,为啥……”
“哎哎哎,你是谁呀,在这里喊啥呢?”一位民警上前问道。
“我就是那个被毒死的家属!你们公安上……”
“你不要在这里喊了,这个案子已经转到了县公安局,有啥问题你去那里问吧。”
潘素云一听转身就走,出门后坐上去县城的班车来到了县公安局。她一进人家那大门就大声哭喊道:“哎——我苦命的老汉和儿啊,你们死得冤哪!我没有本事让公安上枪毙那个投毒杀人的庄容南呀……”潘素云哭着走进了大厅。
一位值班的民警听见哭声急忙上前问道:“同志,你这是……”
“是什么是?你们的领导呢,我要找他!”潘素云一抹眼泪怒气冲冲地说道。
“我们领导正在开会,你有啥事就跟我说。”
“跟你说?那我问你,你们为什么不枪毙那个杀人犯?”
“不枪毙哪个杀人犯?我就是这里的领导,有话跟我说!”说话间从另一个房子出来了一位身材比较高大的中年警官。
潘素云一听这个人说他是领导,就立刻上前拉住人家的胳膊又哭道:“领导啊,你可得给我做主啊,我的男人和儿子都被人毒死了,你们一定要给我报仇啊!”
“好好好,你先放开手,有话慢慢说。来,跟我到这里细细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潘素云就跟着这个人进了另一个办公室。
当潘素云说完自己的事后,这位领导安慰道:“我们刚开完会,正准备通知你,目前案件正按照法律程序进行,其中各项取证工作已经结束,所以继续保留尸体的意义不大了,希望你们家属能尽快地火化掉,让亡者入土为安。可是你们一直不同意,这个做法可是不妥的啊!”
“你们公安上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是不签字火化,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
“话可不能这么说,对你的遭遇我们也很同情,你现在的心情我们也能理解,但是同情理解也不能胡来,如果那样我们就是知法犯法了,这点也请你理解。”
“我理解你们谁理解我呢?我的男人死了,儿子也死了,剩下我一个老婆子孤苦伶仃,活着还有啥意思,不如也死了算了!”潘素云说着就去撞墙。
她的这一举动着实让这位领导吃了一惊,但人家毕竟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人,又怎么会让一个激动的受害者家属在自己的眼前头撞南墙呢?只见这位领导一声惊呼:“来人!”说着一个箭步冲上前将这个要撞墙的女人拉住了。
听到喊声的值班民警此刻也赶了进来,将潘素云扶到沙发上坐下,然后目不转睛地站到她身旁,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缓过神来的领导也坐了下来说:“你这位同志啊,怎么能这样呢?公安上办案是要按照法律程序走的。当地派出所把案件和疑犯移交过来后,我们作为上一级的公安机关也得审理分析,不能说谁是个嫌犯就把人家拉出去枪毙了。再说,这可是两条人命的大案,更是马虎不得!按现有的证据只能证明对方有嫌疑,但并不能肯定他就一定是罪犯!假如他真是罪犯,还得由检察部门先起诉,再由法院来判决。如果证据确凿,法律绝不会让一个坏人逍遥法外,也不会让好人受委屈,这点你一定要相信!”
“我只相信我的男人和儿子是被庄容南投毒毒死的,你们虽然把他抓了起来,可是就再也没有动静了,他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他现在是活着,可是活着不等于没有事了,让他活着就是想把事情搞清楚,给你们和他们都有一个交待!”
“两条人命已经摆在那里了,这还不清楚吗?”
“正因为是两条人命,所以我们公安上就更得弄清楚这是为什么,还有那毒鼠强是从哪里来的,他为什么要给你家投毒,又是怎样投的等,这些细节都必须弄清楚,即使枪毙罪犯也得让罪犯心服口服,否则就是一桩错案!为了使案件能顺利进入下一步,你现在先去签名领尸火化,哭闹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反而还会影响我们的工作。再说了,尸体储存在医院里,也是有费用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有费用也应该是他庄容南出,谁让他害人呢?”
“现在还没有审定谁敢说人家就一定是罪犯,凭啥让人家出?”
“没审定,就是因为你们拖拖拉拉的,你们现在说不让他出,那你们就得出!如果你们公安上答应出这个钱,那我就答应火化尸体!”
“好,这个钱我们先垫着,你去办相关手续!小李,让刑警队长张建刚来。”
“我这就去叫!”
当潘素云抱着两个骨灰盒被公安局的车送到村口时,她让人家停车说:“按照当地的风俗,死人是不能进村的。为了能让我男人和儿子回家,还是悄悄地,我把他们带回家吧。”公安上的人听了也只好依她。
看着公安上的车走远了,潘素云再也忍不住了,她来到路旁一块庄稼地里放声大哭起来:“老伴啊,你咋就这样走了呀?儿啊,你们好狠心啊,撇下我……”哭了一会儿,她又抱着俩骨灰盒往家走,边走还边念叨:“老伴啊,跟我回家;儿子啊,跟妈回家……”其情其景实在令人难过。是夜,她搂着这父子俩的骨灰盒,一会儿叫老伴一会儿叫儿子,哭着叫着到天明……
天亮了,她又抱着俩骨灰盒来到二铁的大哥家,进了门就把俩盒子往院子中的桌子上一放喊道:“大哥,我把你兄弟和侄子领了回来,如果你这个当大哥的能看着你兄弟和亲侄子就这样死去也不吭声,那我这个当弟媳的也没啥放不下,大不了我再找个男人,只要你们不怕村上人说你们张家没有一个站着尿尿的,我一个寡妇还怕啥呢?”
刚刚起床的二铁的大哥张老铁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说:“哦,是弟妹过来了,我还以为是谁呢!我就说嘛,这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大清早就跑到我家里来羞辱我,原来是弟妹你啊!”
“对,就是我!你弟和你侄子忽然间都走了,我作为你们张家的媳妇难道不该来找你这个当大哥的吗?”
“你来找我是没错,人常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现在我的亲兄弟和侄子被人毒死了,我咋能不管呢?只是你刚才说的话,嗯……要是个外人的话,我……我早给她个难看了!看他谁还敢说我们张家没有个站着尿尿的!”张老铁铁青着脸看了潘素云一眼点着了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
“大哥,你也甭嫌我说话难听,二铁和你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他死的不明不白,连唯一的儿子也死了,他的这一门已经绝后了,难道你就不心疼不难过吗?”潘素云往前倾着身子问道。
“你说话也不过过脑子,人常说,老哥比父老嫂比母,我是兄即为长,我们亲兄弟之间打断的骨头还连着筋,他走了我怎能不伤心难过啊!兄弟啊,我的好兄弟啊,你咋就这样走了呀?根根啊,你把我的心挖了去呀……”老铁说着走到了骨灰盒前将他俩紧紧抱在怀里大哭起来。
老铁的哭声被这时刚好从他家门口经过的蔡广田听到了,于是他停了片刻走进来说:“这一大早的你老哥抱着俩盒子……哦,是,是二铁和根根吧?二铁呀,你和侄子咋就这样走得让人不明白啊,我听说后心里也放心不下就想过来看看,没想到竟是这样!二铁和侄子,你们安息吧,你们不会白死!我相信,你的家人一定会给你讨个说法的!如果不这样,老天爷都不睁眼了!老铁大哥,这二铁父子不能放在这里,你们应该让他们父子去讨个公道!”
“公道是一定要讨的,这个当然不能马虎。不过,蔡老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不是在外面发大财吗?”张老铁擦了把老泪问着指了指桌子旁那些凳子,示意他们坐下。
“唉,发啥大财呀?外面的财也不是好发的,想发财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现在的生意也不大好做,稍不谨慎连本都捞不回来!”蔡广田说着坐了下来,潘素云也顺便拉了个凳子坐下。
“那你这次回来……”
“本来我没打算回来,只是在外面听说了你家的事,咱们都是邻里邻居的,素云还是我的学生,既然我知道了就不能不回来看看!不管咋说,这事总不能就这样算了,那可是两条人命啊!”蔡广田此时像一个贴己的长辈似的看着眼前的这俩人说道。
“蔡老师说得对,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一大早的把他们父子给我大哥送了过来,虽然我没有让他们哥俩见最后一面,这也是担心我大哥见了受不了。现在他们父子是消停了,可是我们张家活着的人不能就这样算了!蔡老师,你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潘素云接过蔡广田的话茬问道。
“这不明摆着嘛,自古冤有头,债有主,他们父子是谁毒死的就去找谁!把他俩的骨灰放到你大哥家,这是个地方吗?你现在应该和你大哥一条心,你们的枪口应该一致对外,你把这骨灰放在这里,不是把枪口对准了……”
“对对,自从出了这事,我这个当大哥的心里甭提有多难受了,这事我一定要管到底,省得有人说我们张家没有一个站着尿尿的!”张老铁说着把骨灰放下瞟了一眼潘素云。
“这就对了,你们毕竟是一家人,这个时候应该一条心,拧成一股绳,枪口对外,千万不能窝里斗!”
“蔡老师的意思是……”
“我是个外人能有什么意思呢?只是我这个人见不得好人受委屈。刚才我路过听见了老哥的哭声就进来了,眼下杀人的人虽然被关了,可是你们看人家的家里人,个个还不都是好好的?你们在这里哭啊心里难过呀,人家呢?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还不照样?在人家的眼里,你们这些穷人算个啥?两条人命还不抵人家一条命值钱!”
蔡广田说这番话时,那双眼睛里闪的都是些冰冷阴险的光,可是这俩人听了却觉得句句都是好话,特别是潘素云。赶忙问道:“蔡老师,那你说怎么办?我们总不能提着刀去人家里也杀人吧?”
“那当然不行,杀人是犯法的,但是你把俩骨灰盒放在你大哥家里算啥,难道是你大哥毒死了他们吗?”
“蔡老师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大哥,请你不要见怪。昨天公安上让我签字画押把他父子的遗体火化后又让我带了回来,夜里我哭了一整晚,心里难过的不得了。好好的两个大活人咋就没了,这让我怎么受得了?天一亮我就来找我大哥,无论怎样,二铁和根根也是张家的血肉。当年我进张家的门时,大哥成家不久,后来有了几个侄子,还有给大哥家盖这房子,二铁和我也没少出力。本打算再过几年,我们手上宽裕了也盖房子给根根准备下,谁曾想二铁他,他和儿子就……我眼下不靠大哥还能有谁呢?现在经蔡老师这么一说,我知道该找谁了。”潘素云说着又抱起骨灰盒想走。
“等等,着什么急呀?你一个女人家家的,能是人家的对手吗?”张老铁一摆手又叫住了想走的潘素云。
“大哥,你的意思是……”潘素云疑惑地站住了。
“你既然来找我这个大哥,我怎么能不管呢?二铁和根根,一个是我的亲兄弟,一个是我的亲侄子,打断的骨头还连着筋呢,何况我们还是一个娘奶上吊大的亲人!咱们眼下怎么做还得商量商量,弟妹,你一个人不要乱来,咱家不能再出事了。”
“大哥!”潘素云听了这话,心里一阵激动,眼泪又流了下来。
“素云,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你大哥这样做也是应该的,现在他不出面还等谁?谁让他是二铁的大哥呢?不过,具体怎么做,你们可得好好想想,不要出了事把我拉扯上,我只是个外人,和你们的事没有一点关系!”
“那当然,这个请蔡老师放心,我们就当你没来过!”老铁微笑着说。
“既然这样,我还有别的事就先走了。”蔡广田说着出了老铁家的大门。
看着蔡广田的背影,想着他说的话,似乎一下子点醒了梦中人,这些话在潘素云和张老铁的脑海里慢慢开始酝酿着发酵着,然后又渐渐膨胀着,溢满了……不大的功夫,张老铁就把自己的几个儿子和孙子都叫了来商量这件事……
再说那日傍晚庄容南被公安带走后,他的父母彻夜未眠,他们怎么也不明白儿子会出这事。自从儿子打理生意,儿媳料理家务后,老两口基本上就不管家事了。出了这事后,女儿庄容北就把两位老人接到了自己的家里,怕他们待在那个家老想这件事,身体有个好歹。
这天早上,庄母唠叨着要回家,说老住在闺女家不是个长法。老头子见是这样,也有回家的打算。可是,无论是待在女儿家还是回到自己的家,老头儿都在想儿子为什么会投毒,这老鼠药是在哪里买的,什么时候买的?他买来老鼠药想干什么?如果真是为了害人,又为什们把这些东西弄到自家的门上,难道还怕人不知道是谁投的毒吗?世上有这么笨的投毒者吗?另外,他害隔壁人的目的是啥?谋财?他家那样,几个月前男人做阑尾炎手术的钱还是在自家借的,至今也没还。再说,自家的房子是盖了没几年的两层楼房,在青柳村也是数得着的。图人?他俩之间没有任何感情瓜葛,我的儿媳妇无论长相为人还是家道在她们村上都比潘素云在上,这点也不会有任何问题!那是为什么呢?庄老头反复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认定自己的儿子是冤枉的!于是就和女儿谈了自己的想法,最后说:“容北,看来你弟的确是被冤枉的,这可是两条人命的官司!现在,他被关了,我和你妈年龄大了,明月年轻还有俩孩子,一个还小,一个还在吃奶。要想救你弟出来只能指望你了,你要不惜一切代价全力以赴救你弟,这是我和你妈最大的心愿!”
看着满脸是泪的老父亲,容北坚定地说:“爸,你和我妈放心,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退缩,一定要把容南救出来,还他一个清白!”
“这可是艰难的事,你得和你的家里人商量好,一定得有个准备,所有的费用都由咱们家出,哪怕是倾家荡产也要还容南一个清白啊!”妈妈擦着泪抓着女儿的手说。
“我知道了,妈,你和我爸放心,我把你们的话都记在心上!”容北点头泪眼汪汪地说道。
当容北陪着父母回到家推开那扇锁了很久的大门时,看到无人的院落瞬间让人感到了无限的凄凉和冷清,往日的热闹似乎从未在这里出现过。家人的忙碌,客户的往来,还有小孩子的欢声笑语,此刻都没了踪迹。不知什么时候,院子地上的砖缝里已经长出了小草。
看到这番景象,庄母不禁哭了起来:“儿啊,你咋就摊上了这种事啊?老天爷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看到老伴的伤心,老头儿也说:“这个事我越想越感到蹊跷,一个打算投毒害人的人竟会把毒药抹到自家的门上,是想告诉别人这毒是自己投的吗?假如真是容南做的,他会这么笨吗?所以我相信容南绝不会做这事!”
“是啊,我也相信他不会做这样的事,可是他现在却被公安上抓了关了,公安上就认为是他做的!”容北说着把母亲扶进屋里。
“没做就是没做,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现在容南虽然被公安上抓了,但是我相信他们弄清楚不是容南干的就会把他放回来!现在的公安破案可是要实事求是的,他们又怎能冤枉好人呢?”父亲说着回到屋坐在了沙发上。
“你又不是公安人,你说了也不顶用!如果儿子能平安回来,我就相信这世上还有青天大老爷!”
“妈,你和我爸也不要太伤心,你们的身体要紧。容南的事肯定会弄个水落石出!人在做,天在看,我相信张家父子的死与容南没一点关系!”容北将自己的悲愤强压在心头,一边收拾着一边安慰着年迈的父母。
此时,住在娘家的关明月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和自己的父母说着话,她爸说:“我看,明月还是回家去吧,容南出了事可家还在,你们那么大个家总不能没人管吧?你的公婆住在你大姐家,他们年龄大了也不可能老住在女儿家,你是儿媳妇,应该把先回家把家里好好收拾一下,把俩老人接回来自己照顾才是。”
“你爸说得没错,只是可怜了容南,不知道在里面怎样受罪呢!”
“其实,我也不是不想回家,回去了该咋办?无论怎样,我就是不相信容南会做这事!可是又一想,两条人命摆在那里,公安上又认定是被老鼠药毒死的,而这可怕的老鼠药又偏偏出现在我家的大门上,容南呢又去过隔壁家,世上咋有这么凑巧的事呢?”
“容南去隔壁家是为了救人又不是去投毒,这就是说,在容南去之前他们的人就已经出现了状况,那么这老鼠药又是怎么出现在你家大门上的呢?一个去救人的人难道会带着老鼠药杀人,杀完人之后再把所用的药抹在自家的大门上,世上会有这么蠢的人吗?”
“道理是这样的,可是公安上会不会这样想呢?容南被抓,不就是公安人调查后发现我家大门上有老鼠药的吗?”
“问题就在这里,如果容南真是凶手,他又怎么会把毒药抹在自家的大门上呢?”是啊,这其中的弯弯绕谁又能说得清呢?
当关明月带着孩子在父母的陪同下回到家,正准备和大姐容北一起收拾家时,忽然被一阵哭声打断,那声音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由远而近。不一会儿,随着这种令人心碎的声音的到来,一群人闯进了庄家。这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有的抱着骨灰盒,有的拿着棍棒,还有的扛着钁头铁锨,个个气势汹汹站在了院子里。
这时候,只见潘素云抹了一把泪往地上一甩,然后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庄家的正屋叫道:“庄家喘气的都给我听好了,我男人和儿子是被你们庄容南用老鼠药毒死的,你们要给我赔人命!现在,我把我男人和儿子送到了你们庄家,你们什么时候把他们父子叫答应了我就领回家!要不,我,我,我今天也死在你们家!反正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活着也没有个说话作伴的……”
“潘素云,你这叫干啥嘛,容南现在已经被公安上抓走了,你家人没了,我们心里也不好受,他们究竟是咋死的,我相信公安上一定会弄个清楚!”
“闭嘴,死的是我潘素云的男人和儿子,不是你庄容北的,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在这里跟我假惺惺地装难过!如果不是你家容南下的毒,公家人会抓他吗?如果不是他下的毒,你家大门上为什么会有相同的毒药?难道是我潘素云抹上去的吗?”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人想害人了啥办法想不出来?”
“那你的意思是我潘素云在害你们?天哪,老天爷啊,你奓起耳朵听听,我潘素云为了害庄家会舍上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吗?世上有这样的人吗?天理啊,我潘素云再糊涂,也不可能用两条人命换一条吧?你们有钱人的命再值钱就能一条等于两条啊?天爷爷呀,你给我个公道啊……”
“谁在这里嚎丧喷粪说我家容南害死了你家男人和儿子?你抓住了?”
“是公安上抓住的,要不你家容南怎么会进去呢?”潘素云觉得自己很有理,一句跟一句地逼向庄容北和关明月。
就在院子里吵吵闹闹中,正在房里和明月父母说话的容北的父母透过窗户看到院子里那黑压压一片人,知道这些人是来闹事的,就低声对老伴儿说:“看这架势是来者不善啊!弄不好还会出大事!你瞅个机会从后门出去找村长,让他赶紧来,我出去看看。二位亲家,无论外面有什么动静,你们只管把小孩看好,如果情况不妙,你们就抱着孩子也从后门走,万一不行就往村外跑,千万不能让那些人伤了你们!”
“我们知道了,你出去也要小心,这些人看来是疯了!”俩亲家说着从外间进了里间,并将门关上了。
看着他们抱着孙子进了里屋关上了门,老头儿这才走出屋门冲着潘素云问道:“你们来这么多人,又是棍又是铁锨的,还抱着骨灰盒,你们想干啥?”
“哟嗬,好你个庄老头儿,你这是拿着明白装糊涂是不是?我兄弟和侄子被你家庄容南用老鼠药毒死了,你还想抵赖吗?”张老铁看庄老头儿出面了就分开人群将钁头使劲往地上一撴说。
“这叫什么话?眼下公家是把我儿容南带走了,那也是协助公安调查,并没有说就是他干的。你们庄家一下子两个人都不在了,让谁谁也放不下。我虽然是你们的邻居,心里也很难过,也想让公安上赶紧找到原因捉住那个真正投毒的人,给亡者一个公道!”
“没看出来,你还挺会说的,不过我不吃你这一套!如果不是你家容南弄的事,那公安上为什么抓他?你家大门上为什么会有老鼠药?难道是我家的人害死了自家人故意栽赃你们吗?”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也没这么说,我儿被公安上关了,那也只是怀疑,并不能认定两条人命就是我儿害的,你明白不?”
“不用你在这里给我讲怀疑还是认定,我只知道是公安上在你家的大门上发现的鼠药才把你儿抓去的,你以为公安上的人都是吃干饭的?”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我相信公安上一定会弄清楚,究竟是谁害死了二铁父子俩的!”
“现在已经弄清楚了,就是你儿用老鼠药害死了他们,你还有啥话可说?现在我们把俩人的骨灰给你们放在这里,你看着办!去,把你二叔和弟弟放在他家正屋!他们生前没住过好房子,死后就住在这有钱人的家里也不枉来世一趟!”在张老铁说话间,他的两儿子还真就抱着骨灰盒往正屋里走。
“慢慢慢,你们把死人的骨灰放在我们家想干啥?这里是活人住的地方不是死人住的!看在咱们邻居多年的份上,还是好好地安葬,让他们父子入土为安吧。”
“你说得对,今天我就是要把我丈夫和儿子安葬在你们家,让他们天天和你们这些杀人家属作伴!”
“哎,你这个人说话咋就不入道?世上有把死人埋在别人家的道理吗?”
“如果没有,那就从我潘素云这里开始!”
“不要胡搅蛮缠,死人自有死人住的地方,你们还是把他们带走吧。”庄老头儿耐着性子说。
“要想让我把他们带走,除非,除非你把他们,把他们叫答应!”潘素云开始耍赖了。
“把变成灰的人叫答应?潘素云,死的是你的亲人,你先叫一个试试,看他们答应得了?”庄容北实在忍不住了又插嘴道。
“二妈,不要跟杀人犯的家属多说了,咱们干啥来了,难道你忘了?”潘素云的一个侄媳妇说道。
“那你们还愣着干啥?一群不中用的东西!”
听到潘素云这么一说,来的人纷纷开始行动了,抱骨灰的将骨灰盒放在庄家正屋里的茶几上,又是燃香又是烧纸,其他的人就往外搬东西,这时又听那张老铁喊道:“不要搬,省得让人说咱们穷疯了来抢人,咱们的人死了还要这些东西有啥用?”
“那咋办呐?”
“手里的家伙是吃素的吗?”
在张老铁的回答中,来的人抡圆了手中的家伙,见东西就砸,他们砸着嘴里还嚷嚷着:“叫你再仗势,叫你再有钱,叫你富,不砸你个稀巴烂,怕你的钱没地儿花!”叫嚷声,噼里啪啦稀里哗啦的声音响成一片……
“住手!你们这些土匪!大白天的来人家里砸东西,滚,滚出去!”关明月上前护着她结婚时嫁家陪嫁的电视机。
“你找死啊?让开!”潘素云的大侄子一把扯开关明月,一钁头砸在了那台大电视上!关明月被他使劲一抡,额头撞在了门框上,顿时血流满面。但她一咕噜爬起来又扑了上去说:“住手,今天我的这条命就摞在这里了!”
庄容北看到弟媳头破血流还与人扭打,急忙上前去护她,就在她一扭头的当儿,脸上重得的挨了一拳,瞬间眩晕差点跌倒,口中咸腥,一颗牙齿在浓血包裹中被吐到了地上。庄老头儿看到女儿和媳妇被人打得挂了彩,上去采住张老铁喝道:“快让他们住手,要不今儿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死啊,我家已经死了两个了,你家还没死一个,这就不公平了。要死就赶紧的,还等啥呢,谁还害怕你不成?”
“我潘素云已经没儿子了,你也应该没儿子才对。你以为你们有钱,这回我潘素云非让你家出点血不可!”说着就冲进关明月的卧室里去开衣柜。
就在这时,得到信的村长匆忙赶来,看到眼前的景象立刻大喊道:“住手!再不住手我就报告公安!”
“哟,这马槽里咋就多出个驴嘴来了?是不是吃了庄家的黑食?”潘素云一听是村长的声音从里屋出来问道。
“潘素云,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胡来,看看你们都弄了些啥?大白天的把骨灰放到人家家里,还砸东西。说轻了你这叫泄私愤,说重了这就叫犯法!”
“犯法?我犯了哪门子法?”潘素云凑向村长问道。
“私闯民宅、打砸东西、打伤他人,这就是犯罪!”
“既然是犯罪,那你就把我也送进监狱。坐监狱有什么好怕的?杀人犯这会儿倒是坐了监狱,可是人家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我的男人和儿子没坐监狱,人却没了,变成了灰,这也叫法律吗?你说说,这法律到底是个啥?说呀!”潘素云的唾沫星几乎溅到了村长的脸上。
村长后退着说:“潘素云,你冷静一点,公安上会给你一个公道,你还是不要胡来的好!”
“谁胡来了?死的不是你家的人,如果是的话你还会这样说吗?公安上已经说了我家的两条人命就是庄容南毒死的,为什么还让他活着?这就是公安上给我的公道吗?杀人的人活着,杀人犯的家里人也一个个安然无恙,只可怜了我,老来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没人给我个说法。我自己来讨个公道,你个当村长的还说我犯法,难道这没钱人的命就这样贱?天爷爷呀,你咋就不睁眼啊?我家的两条人命不能白送啊!”潘素云说着就往地上一坐,又是扯自己的头发又是拍打双腿。
“潘素云,你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你还是起来去找公安,让公安上给你一个了断吧。”
“找谁我们自己知道,今天你庄家人不给我腾出这个院子,哼,你们,你们就给我听风声着,我潘素云如果让他庄家老老少少安宁了才怪!”
“潘素云,我可警告你,你如果再这样,可别怪我这个一村之长向公安上报告!”
“报告呀,大不了也是一死!死了就能去见我男人和儿子,省得看见杀人的不死把我气死!”
“平日里看你潘素云也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嘛,现在咋就变成了这样?如果庄容南真的是杀人犯,我相信法律不会放过他;如果他不是,法律也不能冤枉他。你们这件事究竟怎样,法律一定会弄清楚!”
“照你这么说,庄容南还是个好人了?那我弟弟和侄子倒是应该死是吗?我看不给你点颜色,你这个村长在大是大非面前就不会说话!”张老铁说着冲着村长就是一拳!他们来的其他人一看张老铁动手了,此刻就像是吹了冲锋号似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再次齐上阵,打村长打庄家人,一时间分不清谁把谁挤到了墙根,谁把谁压到地下,喊的叫的,哭的闹的搅成了一团!
就在这时候,庄容南一个生意上的伙伴因不知道他出了事,见他好长时间没再来拿货,打了好几个电话也没人接,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刚好碰上这一幕。这个生意人就立马报了警。不大的工夫,就听见有警车的响声向青柳村这里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