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魂转鬼使
这是一个发生在民国年间的故事。
天上是半轮金灿灿的太阳,阳光暖暖的挥洒下去。街上、树上都布满了毛毛的阳光。小镇里的人显得来去匆忙,依旧过着日常平淡的生活。
那个在天桥下摔折了腿的乞丐依旧在爬着,爬过漏水的桥洞,爬过热闹的街集。纵使有人施使他几个铜钱,他也不顾不捡。他不要人施使,他要爬往阳光的背后,爬向黑暗的深处。
他喘着气,眼中无神。双手抓着土地,即使已经磨缺了指甲,磨烂了皮肉,他也感觉不到疼痛。他的生命已经无多了。
不像那些生活在阳光下的孩子,他是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他要爬到阳光后面。那太阳很暖,至少对别人而言。对他来说,是落日了。
他爬到垃圾堆旁,实在累得不行了,停下来连连喘息。前面一团影子移过来,是一个人向他走近了。
那个人皱了皱眉头,踢了他一脚,忽然如见到什么惊奇事物一般尖叫起来:“呦!林夕,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抬起头看了那个人一眼,那个男人穿着大裘,戴着眼镜。他像一条受了伤的蛇,不愿在人前停留,又继续爬着。
那个人跟着他,讥诮的道:“怎么了?被赶出来了啊?没吃的吗?你很饿吗?林大少爷。”顿了一顿,笑道:“你伯父呢?怎么?他不是对你很好吗?还有你的堂哥呢?”
他始终没理这个人。这个人跟了一会,也实在无聊,摇了摇头,笑了笑,走了。
他跟着落日爬去。他记得,那树林后有一个人的坟墓——那个他爱得彻骨,爱得深沉的女子。
太阳落下后,突然间倒了一阵雨。阳光不再暖了,他也不再暖了。他双眼闭了上去,如有千双万双手拖着他的意识往下沉,往下拉。他太久没吃了,实在没有力气对抗死神的力量。
如果能……他的想法只到一半,意识便彻底沉了。像一艘触礁的大船,无力的在海浪中淹没。
听说人有三魂七魄,死后三魂七魄如果散了,那么便什么也没有了。如果生前怨念太大,或是抱屈而死,或是因别的什么缘故。三魂七魄不散,便化成了鬼。
他的三魂荡到上天,七魄游转大地。隐约是清醒着,又隐约什么也不知道。他看过山川大地;看过日月乾坤;看过万物自然。
飘飘渺渺,荡荡然然。一日飘到泰山之上,被人一手抓了下来,厉声喝道:“林夕,醒过来!”
林夕渐渐站定了,睁眼开来,却茫然一片。前面站着一人,隐约在云中。那人笑道:“你怎么飘到这来,三魂七魄也不见散了?”林夕摇了摇头,没有话说。
那人道:“你即使魂魄不散,可以去化作一株草,一只蝴蝶,也存得久些。”林夕摇头不语。那人皱眉道:“你还想做什么?”睨看林夕脸庞,良久,笑道:“原来你早有了这个运,难怪魂魄不散。也好!现在我麾下正少了一个拘魂使,便与了你。”
林夕茫然道:“什么拘魂使?”那人道:“你可知我是谁?”林夕摇了摇头。
那人道:“我乃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大帝。这幽冥地府一十八重地狱便由我掌管。你魂魄难散,不坠轮回。乃敕封为地府拘魂使,掌人间拘魂入府之职。”将神指一点,在林夕胸口上授入鬼箓。
林夕顿然醒悟,跪下谢恩。大帝见林夕魂淡魄轻,道:“给你阴阳洞虚丹一枚,巩你鬼体。”右手食指一弹,一枚金丹便跳入林夕胸口中。须臾化毕,见林夕魂魄再难消散了,又道:“授你三件鬼器,以便拘魂之用。”手上一点,又将三件鬼器给了林夕。林夕伸手接住,一件是一根黑细铁链,一件是一条灰色布袋,一件是一本天书。
大帝道:“拘魂链于你拘魂锁魂之用,乾坤袋于你装魂之用,天书于你查看寿命尽头的人之用。”
林夕拜谢毕,翻开天书,见上面跳出数十个名字。显眼的一处写着三个名:林同恩、林会、林萍。
他怔了一怔,道:“这是?”大帝道:“这三个人与你可有仇?”林夕道:“林同恩是我伯父,林会是我堂哥,林萍是我堂姐。我父亲死后,我伯父便夺了我家家财。我堂哥把我赶了出来。”
大帝笑道:“原来如此。这三个人正好在天书上,该你去勾他们的魂。”
林夕道:“是。”大帝又道:“你要记得,夜时能出鸡啼归,莫要等待天明时。这天书上的人由你去勾,勾来后装入乾坤袋,交换地府。待恩到泽备,由鬼箓转为仙箓,从鬼由仙,得承大道,也不枉你为人一场。你去吧!”伸手一扫,便将林夕吹回人间。
人间雨收云散,已是半夜。一户大人家门前还张点着灯,老管家正关上了门,栓上了门闩。突然间一阵阴风扑面而来,刺冷冷、阴森森,不似人间之风,倒似地狱吹来。
老管家打了个喷嚏,嘀咕道:“这风真冷!”掌了灯回房睡觉。
林夕站在庭院间,黑暗中视物无碍。见东边小楼还有灯光,向小楼而去。他再回到这里,竟有种陌生的感觉。想来是前世为人,今生为鬼,两次到家,感觉便不相同。
轻飘飘穿过墙壁,到了窗前。往里看去,见里面点着灯,一个男子正坐在床前看书。林夕直走了进去,见那男子正是堂哥林会。
林会正出神的看书,忽然冷飒飒的打了个颤抖。抬头起来,却看不见什么。奇道:“难道窗没关紧吗?”放下了书去关窗,却见窗关得严实。
林会道:“奇怪,怎么刚才有风。”林夕站在他旁边,轻声叹气。林会只觉浑身扎满了鸡皮疙瘩,叫道:“谁?谁在叹气?”狐疑的四下乱看,却没发现什么。他嘀咕道:“真是见鬼了!我听说这大宅以前老闹鬼,林夕那一家人便是让鬼闹死的。难道还真的有鬼?”越想越发毛,拿了书,打了灯便开门出去了。林夕也跟在了后面。
林会走到中堂,突听里面一个响雷般的声音喝道:“找钱?找什么钱?王大爷,你可记得你还欠我一千大洋啊!你什么时候能还?下个星期?你给我说了几个下个星期了?这样,你明天立该还我!没有?你没有当初借什么钱?好好,行,行!你还我八百就行,另外两百算我送你的!这钱还完,咱们这个朋友就不用做了!”
林会暗道:“爸爸还没睡啊,他在跟谁打电话?”林同恩挂了电话,道:“会儿,你在外面?”林会开门进去,又关上了门,道:“爸,怎么气成这样?”
林同恩道:“没你的事,还不快去睡?”林会道:“爸,我想换个房……”
门外老管家走来,林夕让到一边去。老管家敲门道:“老爷,那张家又来讨钱了。”
林同恩开了门,皱眉道:“怎么又来了?”老管家后面急跟来一个女人,粗手大脚,长得不是很好看。那女人:“林老爷……我家的那一百块……”
林同恩脸上浮起阴云,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跟你女儿说了吗?我现在没钱,过几天再还你!”
那女人脸上焦急,道:“林老爷……可是……你几天前就这样说了……”
林同恩很是生气的道:“张嫂,我跟你说了,现在周转不开,实在没钱!你深更半夜的来要什么钱?那一百块过两天再还你!”
那女人急道:“不……林老爷……要不是有急事我怎么能现在来要……我女儿得了病,现在还在医院,急需要钱,我……”
林同恩沉吟道:“哦!这样啊!可是我现在真的没有……你先回去,跟亲戚借一借吧,改日有了我就还你。”
女人道:“这……这……林老爷……”林同恩又皱起了浓眉,道:“我现在确实是没有啊!你再闹有什么用?快回去跟别人借,你女儿的病要紧!”叫管家送客。
老管家推搡着女人出去,道:“先回去吧,老爷现在真的没有。”
林同恩关了房门,哼了一声,见林会还在旁边。道:“你还在这干什么?快回去睡觉!”
林会见父亲有些生气了,把欲说的话都吞了回去,支支吾吾道:“我……好吧……”开门出去。楼上又走下一个女人,那女人打了个呵欠,道:“爸,哥,你们吵什么?吵得我睡不着!”走到林同恩旁边坐下。
林夕见是堂姐林萍,在她旁边坐下。林萍打了个颤抖,道:“有点冷。”
林同恩皱眉道:“你下来干嘛?回房睡觉!”
林萍道:“爸……既然你在,我……我有一件事……”林同恩道:“有什么事?”
林萍很慵懒倚在椅子上。她穿着粉红色睡衣,灯光映红了她的脸,很是娇媚。林萍道:“不就是……学校老师要……嗯……要和一些学生去国外……我也想去……”
林同恩眉头展开,道:“去国外也挺好的。”林萍大喜,道:“爸,你同意我去吗?”林同恩点头道:“去外面看看也行。当初你堂弟林夕也去过。”
林萍哼了一声,脸上显露出一种很是鄙夷的神色。她道:“那个废物去到国外就只会惹事,净学会玩。为了一个女的气死了自己的父亲……哼!他能和你女儿我比吗?”
林同恩转过身去,走到电话旁边,道:“别说有的无的。我打个电话跟你们校长说一下……嗯……现在半夜三更的,明天我打电话过去。”在旁边椅子上坐下。
林萍嘻嘻笑道:“谢谢爸爸。”却坐着不走。林同恩道:“你还要做什么?”林萍道:“我……那个……爸爸……”看着桌上的灯,灯下放着一个大洋。
林同恩道:“要钱是吗?”林萍道:“去国外嘛……总要点钱……”林同恩道:“要多少?”
林萍道:“我自个那还有两百……爸,你给我两千就行……”林同恩在桌上取了帐条,写了个数,撕给了她,道:“先拿去,明儿我给你们校长打电话。去到国外可省着点花。”林萍借过去,揣到怀里,笑嘻嘻的道:“是!谢谢爸爸!”
林同恩打了个呵欠,道:“回房去睡觉吧,我也要去睡了。”林萍道:“好!”上楼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