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那年我该是二十八九或是三十了吧!住在山里久了,生辰早已不重要,能记住时日的,怕也只是记忆里下了多少场雪。但是呢,父母看着我也老大不小了,整日只是钻进山里,有时一连几日都不回来,像个野兽似的,很为我操心。也请伯父们随时注意给我相个合适的对象,你想想,这么单家独户的,又是深山老林,没个人愿意来啊!这事就一直拖了很久。嗨!我记得那年坪上的庄稼是长得出奇的好!后来雪天来的很早,是出奇的迅猛啊!那正是一个下雪天,那雪跟弹棉花似的,满天开花!丈外见不着人!雪朵落地就是一个坑啊!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天旋地转。正是这一天,伯父竟爬上山来。嗨!如今还记得那场大雪呢!我们正围着烤火。伯父进屋时,全身成了一个雪人,只剩下眼睛和鼻孔在外面。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一样全身白雪的人。嗨!”子玉叔说到这里,嘴唇微微裂开,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像是看到了一样盼望已久的东西。
“我还记得很清楚呢!她掀开帽子,竟是个女人!‘这就是你子玉哥,那是你马叔叔和婶婶。’伯父指着我们说。她只是偏着头看了我一眼,便默不作声了。当日父母都高兴,拉着她问这问那,只差要扒开人家一层皮了。原来她是邻村姓张人家的独女,家里荒年加上病灾,父母早不在人世。后来嫁了一姓李人家,她丈夫爱打猎,有一天跟一群村里的单身汉进马家坳,他回来时,眼睛便莫名其妙地只剩得一只了,不久就一命呜呼。李家人迷信,说是她克夫克亲,留不得,便将她赶出来。她这才到了伯父的村里。伯父听说了这么个女人,便把她带到自己家,给她说了我的情况,征得她同意,这才上得山来。‘只怕捱久了,一路积雪,这个冬天就很难上来,那时只怕侄子又得等上一个冬天喽!’伯父开玩笑说。父母听了,只是笑。这时父亲沉吟了片刻,抬头说:‘既然大哥已经把我家玉儿的事跟这位姑娘说明白了,你也上了山,看了我家境况,便说明你自己还是有了主张。这么说吧,我们这里确实偏远了一些,但是,粮食你不用担心,种一年管三年。你愿意来,我们没意见,也不管你嫁没嫁过人。’父亲说完,扭头看着我:‘你怎么想的?’打心眼里说,她蛮好看!我担心的是她是否真的能呆在山里。‘还有个事,现在必须要说,就是我┅我肚里有了李家的孩子,有一段时间了。’张翠低低地说道,‘如果你们不愿意,我这就下山了。我只这一个要求,其他不论。’匆忙地说完便默不作声了。父亲和母亲互相望了望,竟不知说什么。‘嗨!也蛮好!’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这样叫道。我还记得,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张翠抬头惊讶地望着我,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眼光顿时比刚进屋时的锋芒冷峻温柔了许多。‘哈哈哈哈!这就好办喽!这就好办!’伯父拍拍大腿,笑道,‘山野之人,没那么多讲究!若不是这么个荒年,要好过得多!这么的,我今天也来了,算是一个媒人,也算一个公证人,正好今天你们就把婚事办了,简单的,一个仪式。’伯父像是自己孩子娶妻一样高兴。一开始听来觉得仓促,跟做梦似的。
当晚,母亲匆匆置办了几个下酒菜,父亲忙手忙脚打理房间,用红衣布条在新房里简单布置了。伯父会写字,便捡来几块黑木炭在两条红布上写下一副对联,记得好像是什么‘白崖山上白雪天二人共白头,红火房中红锦地一家齐红运。’那晚父亲跟伯父喝得很多,你父亲的酒量比我父亲还好上几分理!‘玉儿,伯父上山没什么贺礼送给你,你不要见怪!不过,今天送你这么大一个媳妇儿,你没道理怪我吧!要是还不满意,明天我给你打一头黑子,送给你!’伯父喝得醉醺醺的说。伯父说黑子的时候,我以为他要送我一头小时候在烧山时捡到的那样的野物。
第二日,雪没有停的迹象。伯父说怕雪冻了,下白崖山的路就不好走了,当日便下了山。
嗨!张翠真是个好媳妇儿!每日里像个呼呼转悠的陀螺,身板不大,却灵巧啊!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有一个媳妇儿原来是那样好!母亲也很中意,她替了母亲不少活。
哎,遗憾的是,从第一次看到她,都没见到她笑过。我以为是她性格本来就是那样,便习以为常了。其实,一直到她出走的那天,我都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留在这里。现在想起,真是委屈了她啊!难为她在山里陪我过了十几年!”子玉叔说到这里,像是万分难过悔恨,又像有几分高兴和想念。
“嗨!几个月吧,她竟然给我生了个娃儿!哎!生孩子的那天,张翠看着娃儿,好像是笑了的。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像,倒像是哭泣的样子。不管怎样,娃儿是多么好啊!我第一眼看到娃儿,像看到一只刚生下来的羊羔,他缩在他妈怀里,只晓得吧嗒吧嗒吃奶。我是真高兴啊!比进山猎获一只棕羊还高兴!那是心底的高兴啊!娃儿长大,我心里的高兴也随着他增长!我是看着他在长哩!”子玉叔把手中的酒杯一仰,一饮而尽。
“要是他就这样一直长着,那是多么好啊!那是多么好!娃子的枪法比我还精准哩!”子玉叔说着右手猛的抓住火枪,那支靠在桌沿的火枪像是受了一惊,不住颤抖起来,枪管仿佛在铮铮作响,“那应该比这把枪还高了,比小石头高很多了!说不定都快赶上我了吧!要不了几年,他一定会高过我的!一定!”子玉叔说着说着,慢慢松开紧抓着火枪的右手。‘哎,若是娃子不走,将来扛这把枪的人就是他。要是娃子不先我们而走,将来他一个人独守深山,像我如今一样,那又该怎么办呐!’子玉叔很为难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