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直到刺鼻的火烟味钻进鼻腔,才从混沌的状态清醒过来。
大火过后,原本安宁祥和的小村庄完全变了模样,所有的房屋都被付之一炬,唯一保存下来的就只有石质的地神殿。受结界的保护,神殿没有被大火波及,与结界外面还散发着余热的房屋骨架不同,石质大殿内部阴冷得如同寒冬。呈喷溅状的黑褐色的血迹从大门一路向内延伸,空气中布满了浓烈的血腥味与微弱的臭味。
这夹杂着泥土的腐败的气息他太熟悉了,经历了一天与腐尸的近距离接触,绝不可能认错。
想起亦师亦父的艾尔默,罗伊来不及多想,直奔位于走廊最里的房间,那是导师的寝室,也是最后看到他的地方。
和神殿大门相同,寝室的木门也是被一股蛮力击倒的。在破碎的木屑和散落一地的书籍中,罗伊看到了自己最敬重的导师,他倒在血泊里,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死亡在他脸上凝固了震惊与恐惧。
跪伏在艾尔默的尸体旁,罗伊再一次流下痛苦的泪水。
既然有密道,您为什么不和我一起逃走?
沉浸在悲伤中的他突然打了个冷颤,感觉到什么东西滑过后背……
起身缓步靠近走廊,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走廊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就在罗伊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之际,后背再度传来了触摸感,寒意随着接触的地方一路传到大脑。他难以置信地回头,先前还倒卧在地的尸体就站在身后。
“导师……”
死人不会说话,艾尔默没有回答罗伊的呼唤,他伸出染血的双手,一点点靠近生前最疼爱的弟子。眉骨、鼻梁、嘴角,一路滑行,最后停在心脏的位置。
女神啊,为什么在您的神殿里会发生这样的事?导师是您虔诚的信徒,为什么他会变成亡灵?
看着近在咫尺的老牧师,泪水模糊了罗伊的视线。剧痛从胸口蔓延至全身,他两眼一黑,陷入昏迷。
就在罗伊倒地的同时,角落的阴影里浮起一道黑影,向着已经变成僵尸的前大地女神牧师鞠了一躬。
“是我的失策,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老牧师俯下身,用断指还未完全凝固的鲜血在罗伊额头画了一道简易的符咒。
“您打算亲自跑一趟?”见此情景,黑影的语气不禁变得急切:“请务必让我将功补过。”
“住口!巴罗!”附身艾尔默的操控者怒斥:“你该关心的是帝姆。他是这次的计划的主角,现在还不能让他死。”
“是的,导师,一切都按照计划执行。”黑影再度退回黑暗之中。
“来吧,让我好好确认……究竟是谁破坏了这次万无一失的计划。”残缺的身体爆成一片血雾,洒在不省人事的罗伊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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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想当佣兵?”
布鲁诺将信将疑的看着眼前的三……啊不,是两名人类外加一名精灵。
精灵力战尸群还能全身而退,最低也该是圣殿骑士的位阶。加上被大魔导师另眼相看的黑袍法师,还有那个走路悄无声息的白发少女,以他们三位的实力,抓捕一个叛徒绰绰有余,为什么还要大费周折当佣兵……
“那个叛徒并非出自我族,只知道他是一个来自费泽尔(注1)大陆的法师。”阿尔加重了‘费泽尔’一词,希望这片大陆的名字没有随着千年的时间而改变。
“原来是这样……”布鲁诺点点头。
来自外海岛屿的隐居者,只凭手头少得可怜的资料,想要找出一个费泽尔出身的法师确实是大海捞针,不过这似乎也不能作为他们当佣兵的理由。
“因为我族使用不流通的自制货币……”看出布鲁诺还有疑惑,阿尔掏出几枚十界城的钱币展示给他看,“只能找一份既能完成领主嘱托,又不至于饿死的工作了。”
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布鲁诺兑现自己不久前许下的承诺:“既然你们真心想做佣兵,那就跟我来吧。”
跟随布鲁诺来到广场附近一幢三层建筑,绕过横在大门口的几具死尸,他一脚踢开已经摇摇欲坠的大门,里面的情况不比外面好多少,到处都是燃烧留下的灰烬,贴满文件的墙壁已被熏成黑色,空气里还残留着浓烈的火烟味。
“这里似乎经历过一次小规模的战斗……”奥洛芬环视大厅,虽然没有尸体,但火烟味里面还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布鲁诺自称是佣兵公会的负责人,在广场没有看到别的佣兵,难道其他人都死了?
布鲁诺从挂有五颜六色小旗的墙壁摘下两面;“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亡灵袭城的时候实力较好的几个佣兵团都有任务外出了。要是他们也在城里,或许就跟这些一样全军覆没了……”
注意到布鲁诺手里的旗子,奥洛芬想起在城门附近似乎有看到过类似的图案。
扫干净布满烟灰的长桌,布鲁诺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厚厚的书册。
“佣兵团的名字想好了吗?
“做佣兵只是为了方便抓捕叛徒,反正不是为了赚钱,布鲁诺先生帮忙取一个吧。”因为不知道当佣兵还有那些具体要求和规矩,阿尔把这个难题推回布鲁诺,由他来取名的话,应该可以从根本上规避身为外来者的他们所不知道的忌讳。
“这可不是能随意的啊,诸位。重名不仅会导致酬金无法有效分发,还会影响到晋级。”布鲁诺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比手里登记册更厚的书籍推到阿尔面前,“如果对佣兵这行不了解,我建议你们先看看这个。”
“佣兵守则?”
“没错,上面有各种佣兵需要遵守的规矩。”
粗略的翻看了一下,开头几页全是佣兵必须遵守的条规,虽然罗列了一堆,却没说明不得介入政治、不得杀死宗教人员等等阿尔最担心的问题。
“只要不违约,就算接的是杀人的委托也可以?”
“和杀手相比,佣兵只是约束性更强的组织,我个人认为二者没太大的区别。若真要找出不同之处,大概就是佣兵有神职者参与这一点吧。”布鲁诺耸耸肩,对阿尔的提问不以为然。
“除了不能违约和无法完成任务就恶意杀死委托人这两条之外还有什么是必须遵守的?”快速浏览完手册,阿尔没找到其他值得注意的条规。
“不得与亡灵有任何形式的交易。这条请来自外海的诸位切记。”知道三人没有经历过与亡灵的战争,布鲁诺在桌上摊开一张地图,手指头顺着月亮河(注2)与自由城邦以南一路下滑,最后停留在一片土黄色上;“自从八百年前亡灵离开苏里沙漠,它们就成为人类的死敌,四次侵袭所死亡的人数已经超过了所有战争的总和。在这片大陆,如果你还想在人类的王国里生存,最好不要和亡灵扯上关系。”
“这次也算亡灵侵袭吗?”一直保持沉默的西希莉娅突然开口。
“这可不是我说了算,要等四国会议的裁定。”布鲁诺摇头表示自己不大清楚。可他心里却是明白的,在自由城邦发生了这样的事,神殿不但不会介入,还有可能会落井下石。毕竟这座依附于大魔导师路维斯的城市从建立的那天就拒绝一切宗教。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亡灵也不可能在短短半天时间就侵占并屠杀了城区半数以上的居民。路维斯引以为傲的魔法防御并没有起作用,就像是没有城墙阻挡般,任凭亡灵长驱直入……
想起血肉横飞、尸横遍野的惨状,布鲁诺捂住嘴,强压住突然翻起的呕吐感。那些如噩梦般的场景深深烙在脑海里,一辈子也不会淡忘。
“啊~那边!对就是你们身后的那面墙,上面张贴的是这个分部所有登记在案的佣兵,右边那张是临近几个国家所有二级以上的佣兵团,你们取名的时候取名看仔细了,公会不提供修改业务。”不想再谈亡灵,布鲁诺将话题重新绕回佣兵团的名字上。
阿尔回头看向身后的墙壁,以人名、动物名、地名、物名为主的佣兵密密麻麻写了满满一墙,从头看到尾,也没发现与他们部族相同的名字,一个决定立时在心头滋生。
“名字叫塞特,你们没意见吧。”
这一句,是对奥洛芬和西希莉娅说的。
“什么?!”布鲁诺的惊呼让阿尔目光一冷,原本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缓缓拢在一起,站得稍远的西希莉娅更是脚步无声地靠了过去,奥洛芬眉头一拧,终究什么也没做。
自觉失口的布鲁诺干笑:“这……我看还是换一个吧,塞特佣兵团已经……”
话没说完,大门处传来一声响动。所有人回头,去而复返的见习牧师站在那儿,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池里爬出来。
“哎呀~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布鲁诺走过去查看,在只剩两步距离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他好像有些不对劲……”
只属于亡灵的腐臭在空气里传播开,阿尔挥手就是一记火球。见习牧师对近在咫尺的攻击毫无反应,目光空洞地看着空气中某个点。“嘭!”火球擦着他的脸颊轰在被熏黑的那一面墙上,化作四溅的火星消散。
“他不是亡灵!”奥洛芬大声提醒已经在酝酿下一个法术的阿尔:“他还活着!”
注释1——费泽尔:贝托利恩体积最大的一块陆地,有中部大陆之称,也是人类聚集最多的地区。属亚热带,四季分明。是绝大部分人类、精灵、矮人的住地,海另一边的库姆斯大陆则是兽人的发源地。
注释2——月亮河:发源于白银之山的阿奎恩河,(意为清泉)过了人类和兽人边界线就被称作月亮河。(因为形状很像弦月,加上兽人大多都信奉月神而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