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登州,戚姓是个较少见的姓,戚景通又是当地鼎鼎有名的武将。兄妹俩在路上随便一打听,便探知了戚景通的住处。
两人按路人的指示,走出一里多路,来到了戚景通的府第前。
“这就是我舅舅家啊?”
莫惜哥瞧着眼前戚府的大门。两扇朱红色的大门,经过风吹日晒,漆色已经斑驳脱落得很厉害了。单看这毫不起眼的大门,莫惜哥就知道舅舅的家境寻常得很。
“看我表弟的衣着那么寒碜,我还以为是我舅舅有意让他显穷的。看起来,舅舅家确实一般,比寻常的富户也颇有不如啊!要不是门上挂着‘戚府’的匾额,我还真以为咱们找错门了!”
莫惜哥有些惆怅。心想,当年母亲也是生活在这个毫不景气的院子里的。
眼前的戚府,的确不是富人家。戚景通为人正直、为官清廉,在任上时,曾多次主动上缴下级或各色人等送来的贿赂,几十年如一日,只靠俸禄过活。明代官员的俸禄较低,为官不收取贿赂、又要养儿持家,结果只能是抱守清贫。
莫惜哥道:“湘梨,你在这里等我,我先进去探探虚实!”
“探虚实?”
莫湘梨愕然,不以为然道:“哥哥,你舅舅又不是咱的‘主家’,你探什么虚实?咱就从大门进去,你舅舅欢迎咱们,那好。要是不欢迎,咱们走人就是!你想翻墙进去,那不是故意让你舅舅对你生厌吗?”
“不!我舅舅如果喜欢我,我就算深更半夜从他床底下钻出来,他也喜欢我。反之,我就算三叩九拜地从大门进到他家,他不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莫惜哥说完,不等妹妹作答,三两步欺到院墙下,略一提气,整个人轻轻巧巧地翻进了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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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院落,格局相当狭小。院内疏疏落落的几间房子,大小高矮各自不同,但每一座房屋都是几十年的旧房了。要不是院中有一些花草和树木聊做点缀,单看这暮气沉沉的房舍,很有些家道败落的颓废之气。
莫惜哥像游魂一样,贴着院墙,悄无声息地绕墙疾行。拐过院内西北角,忽听东北向传来一阵衣襟带风之声,风声疾劲,似乎有人正在施展拳脚。莫惜哥当即潜行过去,一看究竟。
只见东墙下的一片水池旁,一位身穿竹绿色衣衫的老者,正在演练腿法。
这位老者白发苍苍,脸上皱纹深陷,瞧模样约莫有六十好几了。他年纪虽老迈,身法却毫不迟滞,出腿十分迅捷。每一腿踢出去,花池旁的几棵花树竟随着脚风微微晃动。
莫惜哥趁老者练腿练得正酣,以极快的身法潜伏到了花树后,静静观赏老者的腿法。
“嗯?他这套腿法,怎么好像……”
莫惜哥感觉老者的腿法十分眼熟,凝神细想,记起来了!这套腿法,就是庞光延庞伯伯的“庞氏腿法”。今年年初,自己以张俊杰的身份逗留在庞家,曾见庞伯伯练过这套腿法。如今这位老者所练的腿法,和“庞氏腿法”一般无二。
“这位老伯是谁?他怎么也会庞伯伯的腿法?”
莫惜哥正琢磨着,却见那老者陡然收腿,随即听他喝道:“光天化日之下,阁下潜藏在敝府中,不知有何贵干?”
莫惜哥吃惊不小,心道:“这人好厉害!居然知道我藏在这里,他怎么知道的?”
他对自己的潜行和遁藏功夫向来十分自负,眼下莫名其妙地被这老者看破行藏,心里虽然大惑不解,但还是从花树后站了出来。向那老者躬身施了一礼,佩服道:“老伯耳力过人,实在高明!”
那老者点了点头,见莫惜哥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心里也十分惊讶:“这孩子年纪轻轻,穿庭入院的本事竟这么高深!”
“少年,你潜入敝府,所为何来?”
“老伯,我是来见我舅舅的!不知戚将军在不在家?”
“你舅舅?”那老者微感诧异,向莫惜哥走近几步,细细打量。片刻,惊喜道:“你……你是阿怜?”
莫惜哥愕然,听老者语调十分亲切,恍然道:“我是阿怜!老伯,你就是我舅舅吗?”
“不错!”
这位老者正是莫惜哥的舅舅、戚继光的父亲戚景通。他双手搭在莫惜哥的双肩上,笑叹道:“阿怜,你不知道,舅舅可想见你一面了!你来了好,来了好啊!”
莫惜哥见舅舅言辞可亲、真情流露,心里也十分激动,说道:“舅舅,我真是笨,我居然没想到你就是我舅舅!嗯,舅舅你也没见过我,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阿怜呢?”
莫惜哥没想到老者就是自己的舅舅,这倒也不怪他笨。
他只听母亲说,自己有位将军舅舅,却不知道舅舅的年纪比母亲大了三十一岁。刚才潜进戚府,先入眼的就是这位白发皤然的老者,一见之下,还以为是舅舅的老友、或是来戚府做客的老武师,全没想到舅舅本就是年近花甲的老头。
只听戚景通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阿怜,你现在的模样,跟你爹年轻时的模样,真的是一模一样啊!我就算没听你说到‘舅舅’,只看你的样貌,我也能猜到你就是我的外甥阿怜!”
“噢。”莫惜哥点了点头,心里一沉。
他听舅舅提到父亲,立刻想起娘亲说过,当年爹和娘成亲,第二天来戚家双回门的时候,爹娘是被外公打出家门的。而当时的舅舅,好像也没有做出令人欣慰的举动。按母亲的原话,当时舅舅“一言不发,跟外人看热闹似的”。
他一念至此,心情有些复杂。
暗道:“娘以前说过,我这位舅舅并不是娘的亲哥。舅舅本是义乌‘南塘’外氏戚宁之子,后来过继给外公为子。虽说他不是我的亲舅舅,但总是我正儿八经的舅舅。我得知道,我在舅舅心里到底是什么货色!”
他想了一想,说道:“舅舅,我跟我爹走的是一条路!我从四岁开始学着偷东西,偷到现在偷了十三年。每天风雨无阻地偷,一天不偷手就痒痒,村里几个学究说我是贼性难改!舅舅,你喜欢我这个贼外甥么?”
戚景通是六十六岁的人了,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阅人无数、老于世故。他不用琢磨,便知道外甥心里在想什么。
当下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阿怜,父辈间的恩怨,是非难辨。再说事情也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不必耿耿于怀!不管你做贼也好、做官也罢,身为长辈,我只希望我的外甥过得好!”
莫惜哥见他情真意切,不似做作,心里为之一宽。暗道:“你把我当外甥,我就把你当舅舅!好,将来不管我成神成魔,我都不会给我的将军舅舅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