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并不耀眼的和煦阳光里,三十几辆满载着粮食的马车队,行驶了一个多时辰的光景,大家刚开始都还频频回首,眺望着李家庄的方向。当李家庄彻底消失在他们视线里,才渐渐死了心,全神贯注地赶着马车,在一路向北的大道上前行。不过,每一个人的脸上依然挂着几丝略显惨淡的愁容。
在李府做了四五年时间工的李俊明,才再去年被提拔为二管家,对于刚来李府做工不到两个月,就名正言顺地成了李宗训的义子的李宗亮,虽然口头上恭敬有加,但是,心底里却是羡慕嫉妒恨。不管怎么样,临行之前,李老爷和李大管家的再三叮嘱,自然是不能以普通的家丁身份对待荣升为二少爷的李宗亮,让他做一个马夫。
在习惯于揣摩上意的李俊明看来,李宗亮这次跟随他北上运粮,只不过是年轻人图一个新鲜刺激而已,并没有特别留意的挂在心上。既然如此,那他就没有安排李宗亮做任何的活计,而是让他自由自在的游走于马车队伍里,并美其名曰“马车队看护”,主要是负责观察一下,别让其他家丁成员掉了队。
像是一只被笼子里放出来的鸟儿一样的李宗亮,在得到李俊明的这一番冠冕堂皇的分配的任务后,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得了令的他,马上就成了一条在马车队里游来游去的鱼儿般自由穿梭,好不快活。
可是,一个时辰过去后,跑来跑去的李宗亮消耗了大量的体力,每隔一刻的时间就自行默念清点人数的他,自言自语般清点了七八次人数后,他就有些口干舌燥起来。此时的太阳变得有些灼热起来,顿时间,让他感到又累又渴,完全没有心思再像刚才那样尽职尽责地活蹦乱跳了,跟个双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作为大家心目中李府二少爷的李宗亮,在整个三四十人的马车队伍里如同一个没事人似的,非常的清闲。而作为一个普普通通家丁的李牛儿,就没有那么自在了。虽然,大家都知道他跟李宗亮的关系亲如兄弟,但是,在运粮的公事面前,向来是铁面无私示人的二管家李俊明,当然不会过多的顾忌这层关系,安排了李牛儿赶一辆载着的粮食重要稍微轻一些的马车,除此之外,跟其他的家丁无疑。
看着在马车队里窜来窜去的李宗亮,早已经累的满头大汗的李牛儿,眼睛里放射出了一种异样的光芒。那眼神里既有羡慕的成分在,又有鄙视的意思在里面。总之,在他看来,自己的这个发小让他是又爱又恨。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毕竟,他们两个还是非常要好的哥们儿。李牛儿在用那种异样的目光,打量李宗亮的时候,跟做贼心虚似的,一只手紧紧地握住鞭子赶着马车,另一只手磨磨蹭蹭地伸进了自己的怀中,他的意思是取出一样东西交给李宗亮。可是,每一次在左顾右盼了四周的家丁们后,就又把手缩了回去。
在李牛儿徒劳无功而返后,脸上就隐隐然地出现了焦急的表情。只知道的以为是他急不可待的想要给李宗亮一件东西,不知道的十有八九认为他这副给人感觉有些焦躁不安的表情,还以为是内急呢。
认真负责地观察了一个多时辰后,兴奋期已经过了的李宗亮,这才发现,赶着马车的家丁们,都是两个两个的并排而行,前一辆马车跟后一辆马车之间的距离,最大的时候也不过有两米,前后照应的还算是紧密,根本就不会发生像李俊明刚才口中所说的家丁赶着马车掉队的情况。如果真是会出现这种状况的话,那么酒跟你买了大半辈子的彩票,突然有一天中了五百万似的,几率是微乎其微,小之又小。
幡然醒悟后的李宗亮,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李俊明给他安排的这个差事可有可无,他之所以这么做,分明就是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大闲人,不至于让其他的家丁们认为他挂着“李宗训义子”名号而不做事。不管怎么说,李俊明的这番苦心,在他看来还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在心理让让他有点儿难以接受。
当百无聊赖的李宗亮缓过神来后,看到李牛儿就在前面的不远处,他便不由自主地快步走上前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李牛儿谈谈心聊聊天,这一路怪苦闷的,李俊明分配给他的这个差事,让他的心里也感到有些郁闷,正好可以找李牛儿挥发一下,不然的话,自己就这么无所事事一下,真不知道该有多么的无聊啊!
“嗨喽!”李宗亮走到李牛儿所驱赶的马车车身的一侧,与之并排而行,扭过头去,对着李牛儿,微笑着打起了招呼。
听完李宗亮口中发出的这个问候语,先是让李牛儿楞了一下,接着便是朝自己另一边的那个赶着马车的家丁看了看,当看到那个家丁目视前方,对此并不理睬后,他这才有些错愕的转过脸去,以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看着冲他微笑的李宗亮,在心中纳罕道:“嗨喽”是个什么东西啊,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李宗亮怎么从口中吐出这两个字眼呢,也不像是一个人名啊。
原来刚才李牛儿听到李宗亮喊“嗨喽”的时候,还以为是在喊旁边的那个他所不认识的家丁呢。对于他来说,“嗨喽”还是破天荒地头一遭听到。对于这两个在李宗亮看来可以随意用来打招呼的字眼,自然是再平常普通不过了。可是,他在古代这么跟人打招呼,当然就会让人一头雾水了。
“亮,亮哥儿,你,你刚才是再叫我,我吗?”李牛儿用挂在脖颈上的白毛巾,擦拭了一下额头上,不知道是由于劳累还是由于受到惊吓冒出来的汗珠,一脸错愕的表情,有些磕磕绊绊地问询道。
“你个呆瓜,我不是再叫你,难道我是再叫鬼么?”李宗亮看着目光呆滞的李牛儿,没好气地嗔怪道。
“咦,亮哥儿,我叫李牛儿啊,你,你刚才咋叫我‘嗨喽’呢?”李牛儿还是用一副不置可否的语气说话,轻轻滴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刚才还以为,你是在叫我旁边的那个不认识的家丁呢。”
话音刚落,李宗亮这才明白过来,刚才李牛儿的反应为何如此迟钝,原来是他误以为自己是在叫他旁边的家丁。转念一想,李宗亮不禁暗自在心中大骇:我刚才说的“嗨喽”,对于现代人而言,只不过是普通打招呼的用语而已,而在作为古代人的李牛儿看来,却误读成了一个人的名字。谢天谢地,幸好刚才只是李牛儿一个人听到了,要是让其他家丁听到了的话,真不知道还会被误解成什么呢。
“嘿嘿,这,这个嘛,我,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李宗亮绞尽脑汁了一番后,也没有想出一个妥帖的搪塞理由来,吞吞吐吐不置可否。正待他愁思苦想之际,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满脸微笑地解释起来道:“‘嗨喽’是我刚才给牛儿你,起的一个绰号,嘿嘿,是不是很与众不同啊。”
“你,你才叫‘嗨喽’呢,起个绰号,都,都这么难听。”李牛儿听到自己的这个绰号后,是百般的嫌弃至极,就连说的气话,也跟着磕磕绊绊起来。气急之下,突然想起了一路憋在心里的正事,板起面孔,腾出一只手来,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胸膛,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这里可是握着你的命根子呢,你说话可要留点口德哦。”
“命根子?什么命根子啊?我的命根子在我自己的身上呢。你小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跟我卖关子哈。”李宗亮下意识地在不经意之间,用手探了一下裤裆,发现自己的哪只鸟儿,安安静静地躺在鸟巢里,这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接着,他看到李牛儿一副小人得志的得瑟样,就气不打一处来,犯了个白眼,皱了一下眉头,没好气地说道。
“呶,这个可是你们家秀儿亲手给你写的哦。是不是你的命根子啊?”李牛儿左顾右盼了一下,看到没人注意到他们俩的谈话,就非常麻利地从衣襟里的胸口中,掏出了那份沾染了他汗泽的情书,得意洋洋地在李宗亮的眼前晃了晃,以一副欠抽的语气说道。
“嘘,小点儿声音。”李宗亮环顾了一下周遭的环境,冲着乐不可支的李牛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强抑制住内心翻滚着的迫不及待的的情绪,接着满脸微笑,近乎以乞求的口吻说道:“是,是,是我的命根子。牛儿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哈。劳烦牛儿兄弟快拿过来,就让我看上一看好吧。”
从李牛儿手中经过林秀儿写给他的那份情书,李宗亮的心跳加速,胸膛里面像是饲养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脉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看着那张不大的白色纸张上眷写的一个个清秀的方块字,顿时间,让他血脉喷张,激动地热泪盈眶。似乎他手中捧着的不是一封情意浓浓的书信,而是林秀儿轻飘飘的玉体。
书信摊开来,上面写道:“今悉得知君要去远行,妾身不便相送,留此书信代为君送行,还忘君莫怪,借唐诗一首表妾身此时此刻的心情。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最后,妾身等待君郎早日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