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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丧乱(中)

唐直没有想到,她的预感这么快就应验,首席剑客的终结者就在次日出现。当时余至嚣正坐在行馆中发呆,有人来向他挑战。来者推开房门的时候,一道刺目的阳光忽然照进屋里面来,晃得余至嚣几乎睁不开眼,一时没看清楚来者的模样。

等到日落时分,唐直开始生火做饭。饭菜扣在桌子上,唐直坐在桌边等余至嚣回来,一直等到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余至嚣竟然还没有回家。唐直心中变得越来越不安,忍不住出去寻找余至嚣,于是拿起自己的剑,系上披风,将连帽套在头上遮住脸庞。

在去往行馆的路上,街旁一家小酒馆中,有两名喝酒谈笑的剑客,正说着与余至嚣有关的事情。于是唐直停身在酒旗旁边,且听他们两个说些什么。

其中一名剑客道:“哎,想不到如此嚣张的余至嚣,竟然也会被人打败。”

另一名剑客不禁呛了一口酒,十分惊奇的道:“什么,首席剑客余至嚣被人打败了?这是哪一位高手所为,你可不要道听途说!”

“嘿!”先前说话的剑客顿时兴起,“这件事是我亲眼所见,当时我正在行馆中,看见余至嚣被人从二楼直接打落下来,趴在地上都起不来,实在太狼狈了。而打败他的人当时就站在楼上,身上竟然没有剑伤,你说厉不厉害?”

“这位英雄到底是什么人?”

“听说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但是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当时他站在楼上就说,‘所谓首席剑客,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你说威不威风?听说过两天帮主就会接见他,承认他首席剑客的地位,到时候他的大名一定会传遍江湖。”

“少林武功果然厉害!那余至嚣到底死了没有呢?”

剑客问的这句话,也正是唐直心中最想知道的事情,一颗心不禁揪了起来。

但听先前那剑客接着道:“幸好那位英雄心慈手软,当时没有出手杀他。不过余至嚣似乎受了很重的内伤,连剑都拿不住,勉强站起来走出了行馆,这个时候恐怕不知道躲在哪个鬼地方。我看他也没脸再回英雄帮,恐怕以后只能回乡下种地了。”

两人忽然嗤笑起来,昔日的大英雄如今成了他们眼中的笑料而已。其中一个又说,明天带他去行馆见识一下那位大英雄,另一个则满口答应,于是两人又开始喝酒。

唐直听说如此,顿时感觉心口一阵压抑,犹如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了胸口,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听那剑客的描述,余至嚣这次不但从高位上跌落下来,而且摔得很惨。虽然当时没有被人杀死,但这次的失败可以说是他剑客生涯的结束,以后他别想再在江湖上混了。所有人都将他视为笑柄,而一旦有人认出了他,就会不择手段的杀害他,能让昔日英雄帮的首席剑客死在自己手上也是一种值得吹嘘的荣耀。而唐直此时关心的却并不是这些,不知道余至嚣的伤势怎么样,她需要尽快找到他。就算以后江湖上再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但只要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唐直心下焦急,刚走出几步,身旁的小巷子里面忽然传出一点动静,似乎有人跌倒。唐直愣了一下,朝巷子里轻轻喊道:“嚣哥,是你吗?”

巷子里没有人回答,于是唐直悄悄摸进巷子里,但见地上躺着一个人,只觉心头一颤,眼泪顿时就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起转来,害怕看见她所担心的事。当她将趴在地上的那人翻过身来,顿时嗅到一股浓烈的酒气,借着月光一看,原来躺在地上的人并不是余至嚣,而是一个酒鬼剑客。唐直不禁幽幽叹一口气,不知道是宽心了些还是更紧张了一些。

来到英雄行馆门口,但见大门虚掩着,正有剑客推门进去。凡带剑之人皆可入内,这是行馆内的规矩。但是唐直并不打算就这么走进行馆,一来她是女子,闯入一帮男人的空间恐怕会惹人注意,二来就这么进去她也没有机会上二楼,她想探查清楚余至嚣在行馆中究竟遭遇到了什么样厉害的对手。所以她只能等,等到更晚的时候再去一探究竟。子时之后,行馆内不再发放英雄帖,进来留宿的剑客皆感觉到昏昏欲睡,于是都靠在墙边睡着了。唐直便在脸上蒙了黑巾,然后爬窗户悄悄潜入行馆二楼。

进来之后,唐直发现那名剑客并没有说谎,二楼上的栏杆被人撞破了一个缺口。唐直来到破烂的栏杆边,想象当时余至嚣所面临的情景——他已经败下阵来,然后被人逼到了栏杆边上,那个人却没有放过他,伸出一掌、或是飞出一脚,余至嚣的身体顿时撞破栏杆落入大厅中。唐直的目光移至楼下大厅,仿佛看见余至嚣艰难的爬起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拖着受伤的身躯悄然走出行馆。而那些人都惊呆了,脸上写着惊讶。虽然没有亲见这一幕,但是唐直却真切感受到余至嚣的凄凉,涌上眼眶的泪滴忍不住滑落下来。

唐直伸手抹一把眼泪,忽然嗅到了一点血腥味儿,转眼但见地板上尚有血迹。唐直蹲下来细细察看地板上的血迹,心想那一定是余至嚣的血,不知道是从身上伤口流出的血,还是从口中吐出的血。目光顺着血迹移动,看见了一道门,那正是坐馆房间的门。当时余至嚣应该正坐在房里,然后挑战者推门进去,两人从屋内一直打到了外面。

唐直悄步靠近门口,贴耳在门上,听听屋内有什么动静,心想打败余至嚣的那个人应该就在屋内睡觉,她心下顿时萌生了为余至嚣报仇的念头。听不见有什么动静,于是唐直的胆子越来越大,轻轻将门推开一点缝隙,侧身溜进屋内,然后再把门关上。屋内黑沉沉的,没有点灯。唐直转眼四处扫了一眼,借着透进窗里来的月光,忽然发现墙壁上嵌着一点什么发亮的东西,走近来仔细一看,是一枚透骨钉,乃是之前她教给余至嚣的防身暗器。

话说唐直开始为余至嚣担惊受怕之后,有一次她将透骨钉的暗器捧到余至嚣面前,说这种暗器可以绑在手腕上,必要时发射一枚透骨钉,或许可以救他一命。余至嚣看着这种唐门的暗器却不禁皱起了眉头,说:“别人向我挑战,凭的是自己辛苦练成的剑法,虽败犹荣,我又怎么可以发射暗器去害人家呢?如果真的遇见一个可以打败我的剑客,那一定是真正的高手,恐怕这些暗器也帮不了我。”虽是如此说,但是念在唐直都是为他着想,不忍拂了她的心意,于是让唐直把暗器绑在了他手腕上,但是他恐怕不会使用。

而在对战之中,余至嚣竟然使用了透骨钉暗器,说明当时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又或者对手使用了什么非常手段,使得这场挑战变得十分不公平。唐直正作此猜想,转眼之间又忽然瞥见一点发亮的东西,待她定睛一瞧,才发现那不是什么透骨钉,而是某人一双透着幽幽蓝光的眸子。那人悄然出现在唐直身边,不禁吓人一跳,险些叫出声。

“这么晚了,你跑到我房里来做什么?”昏暗中,那人冷不丁问了一句。

唐直连忙闪开两步,道:“想必你就是今天打败余至嚣的那位大英雄,能够打败首席剑客,相信你的剑法一定更厉害,在下很想向你讨教几招。”

“等我真正坐上首席剑客的位子,你再来向我挑战也不迟。”那人冷冷笑了两声,“可惜你是个女人,我不会接受女人的挑战。除非……”那人一双微亮的眸子里越发透出一种发亮的光芒,语锋忽然一转,道:“除非你摘下面纱,让我看看你是否花容月貌,我这个人最喜欢美人了,如果你是个美人,说不定还可以做首席剑客的女人。”

“是吗?”唐直亦回之一声冷笑,“你想看我的样子,那就过来揭开我的面纱呀。看我究竟是不是美人,又是否有资格做首席剑客的女人?”

这句话顿时激起了那人心头的兴奋,双手成爪便朝唐直脸上抓了过来。

唐直挥剑去削那人的手腕,挡下他的攻势,发现他所施展的手法乃是小擒拿手,果然是少林派的弟子。那人被一剑挡下之后,转身去拔横在桌上的一把长剑。唐直出剑轻灵,如蜻蜓点水一般先试探了他几招剑法,发现他的少林剑法并不精纯,缺少了一点少林硬派剑法的刚猛之力,不知道是他的剑法练不到家还是故意有所保留。

“这就是少林派的剑法?竟然可以打败余至嚣,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莫非……”唐直再出言讥讽,“莫非你剑上涂了毒,余至嚣中剑毒发,才让你侥幸得胜?”唐直这么猜测也不是没有可能,倘若不是因为对手使出什么阴招,余至嚣是不会轻易动用暗器的。

此言一出,那人手中的剑忽然变得狂暴起来,一剑怒斩,黑暗中的剑风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唐直挥剑来挡,不料铮然一声,她手中的细刃竟被对方一剑荡开,连带着手臂亦甩了出去。想不到对手的内劲竟是不弱,唐直还来不及拉回手臂再出剑招,对手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她脸上的黑巾,眼看就要将丝巾扯落下来。

唐直连忙转过脸去,全然不顾身后可能出现的凶险,宁愿背对着那人,也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的容貌。那人正自得意之时,不料这个女人竟如此决绝,已然纵身冲开窗户逃出行馆。月光照进窗口,正泻在那人的脸上,但见他手中拿着丝巾,望着窗外不禁愣了一下。他又将丝巾拿起来嗅了一嗅,有一点淡淡的香气,在他嘴角上顿时浮现一丝邪笑。

唐直离开行馆后未作停留,径直赶回家里。她出来已经有大半天,害怕如果余至嚣赶回家里却见不到她。但是当她赶回来之后却发觉很失望,并不见余至嚣的身影。这一夜唐直都不曾入睡,一直在等候余至嚣可能归来的消息。她悄悄竖起耳朵,一直等到窗户上发出幽幽的白光,却依然听不见有谁推门的动静,只听见早上忽下起了小雨。

唐直打起伞,继续在岳阳城中寻找余至嚣的踪影,心想他受了重伤,应该不会去太远的地方,或许被某人救了,正躲在什么地方疗伤。但是偌大一座城市,细雨迷蒙,想要寻找一个人出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此时剑客之中正疯狂传说着余至嚣被人打败的消息,大家都在议论这位新晋首席剑客到底是何等样的英雄,却没有人关心余至嚣的死活。

狭窄的巷子里,两把雨伞忽然碰到了一起。唐直心想入神,与迎面而来的另一伙儿人不经意撞在了一起。顿时就听见拔剑的声音,那一伙儿人似乎来头不小。唐直抬头看了一眼,不禁惊讶道:“展副帮主?”原来她冲撞到的人正是展龙。

展龙身边的两名剑客顿时警觉,剑刃在鞘中滑出半截,以示对冲撞之人的告诫。展龙挥一下手,示意两人收起剑,道:“三公主,你是在寻找余至嚣吗?”

唐直轻轻点头,“我很担心他,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说时,神色一阵哀戚,蹙眉又问展龙:“请问展副帮主,你那边有他的消息没,我很想见到他!”

展龙皱眉摇头,“我也在派人找他,不过很可惜,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唐直想了想,问道:“你们就打算这样不管他了吗?”

展龙轻轻叹一口气,“他被人打败,只能怪他技不如人,人们只会谈论新上位的英雄,以后不会有人再记得他,江湖从来就是如此。”

“听说帮主很快就会接见这位英雄,承认他做首席剑客?”

“没错,我刚才去见了这位少年英雄,他与帮主的见面就安排在今天。”

唐直眉心一动,道:“展副帮主,在下有一件事请求你帮忙。”

“请讲,但凡我能做到的事,展某一定帮三公主。”

“我发现这位少年英雄的一点秘密,他似乎做了一些不符合帮规的事,根本没有资格做首席剑客。所以在他见到帮主之前,我想先向帮主说清楚这件事。”

“哦?”展龙不禁皱眉愣了一下,但是看唐直的眼神不像是开玩笑,她的眼神中透着对余至嚣的执着,或许当真发现了什么变故,于是点点头,“好,我来安排。”

稍晚时候,唐直乘船上岛,见到了帮主金禅。

金禅微笑道:“听说你有什么事情,要向我告密?”

唐直却连忙问道:“请问帮主,你们可否有余至嚣的消息?”

金禅眼色中闪过一丝不悦,“你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现在没有人关心他的事。”

唐直神色间顿感失落,低头不语。此时就连展龙亦感觉坐不住了,心想这个女子莫不是因为关心情郎而胡言乱语,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目的只是为了向帮主询问有关余至嚣的消息。这次会面是由他安排的,他真不该轻信这个女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