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柴房内的打斗颇为激烈但却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在司马防的安排之下,最终未能惊动整个司马家,好在最终黑衣人只想着速速离开,并没有在撤退时对司马家的任何人下手,所以并没有任何人受伤。
然而对于方才发生的一幕,胡昭再度对司马防产生了巨大的不满,在回到书房后他怒声说道:“你再第一次把仲达推到了危险的边缘,是怕他活的太长了吗?”
司马防冷静应答:“他已经开始行动了,就在等待我开启柴房重锁的时机,如果你和我在那里对付他们的同时,有人对仲达不利的话,我们根本就来不及过去。”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准你拿他来做赌注的筹码...”
虽然心里很不服气,不过胡昭也没有办法反驳他,只好站在那里干生气。
沉着分析后,司马防对胡昭说:“我之所以把他关在司马家而不杀他,就是为了引起他们对他的猜忌,时间的推移会让他们这种猜忌心越发加重,最后他们为了不泄露核心机密只好将他除掉灭口,别无他法。”
胡昭冷笑一声:“你的目的是已经达成了,那个人已经知道自己是一枚弃子,投向我们这边是迟早的事,所以你才会容忍那个人利用仲达来挑唆你去将门锁打开吗?”
其实胡昭的指向性已经很明显,但是司马防对于这个人仍旧留有余地:
“我只希望他能够回头。”
就在他们为了这个人为争论不休的时候,躺在在屋檐上的司马孚正岔开五指试图将天空的满月遮挡住,眼神和月华一样凄冷、一样的皎洁...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柴房内的事情仿佛并没有发生过一样,第三天司马朗正式公布了司马懿和张春华的喜事,全家人都为这件事感到高兴。
也许是处于对春华多年以来内心深处隐隐存在的歉疚,司马朗对他们的婚事格外上心,亲自安排所有的细节。不过在和司马懿、张春华商量之后,他决定尊重他们的意思不大操大办,而仅仅是在自己家中关起门来办事。
在打算将这些细节汇报给父亲听的司马朗,却没有在司马防的卧室和书房找到他。
不仅如此,就连历来用重锁封住的柴房门也被敞开,里面空无一人。
远离堂阳城外十余里的地方,司马防正牵着马向西南方而去,马背上坐着被捆绑起来的刺客男子,这时的刺客男子没有之前嚣张而又目空一切的神情,始终低着头。
等到了一定距离后,司马防将其扶下来并亲手接下来绑着他的绳子。
男子不明白司马防的真实用意,转过头用一脸匪夷所思的目光打量表情冷淡的司马防。
“我知道你和他的关系,也知道你们的过去,可能以我的立场来说根本没有资格劝说你回头,不过经过这件事你也应该明白那个人的真实面目,你们这么做绝不是段颍想看到的。”
经司马防这么一说,男子脑海中突然间回想起来当年率兵包围太尉府的人,除了段颍的亲弟弟段煨之外,就是这个京兆尹司马防了。
虽然朝廷发布的是檄文上说明段煨、司马防检举有功所以未受株连,是个卖友求荣之辈,不过在刺客男子看来,司马防似乎并不像外界所传的那样,在查抄太尉府时,他和段煨极力保护包括自己在内的七名段颍义子,并秘密安排他们出城。
除此之外,段颍在天牢饮鸩自杀后不久他的家眷受到了牵连,又是这个司马防公开上书以段颍屡有军功赦免了其家人。
他至今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初司马防对郭淮、郭配以及自己等人所说的话:
“不要卷进这件事,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是段颍唯一的愿望...”
现在的司马防所做的事情和二十八年前一样,这让自己历来的憎恨似乎一时间变得没有任何的意义。这时的他居然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目的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临行前,司马防意味深长的对他说:
“这件事和仲达没有任何的关系,如果你不相信我所说的,就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
接过司马防所赠的马匹和干粮后,男子牵着缰绳往前走了数步,内心里挣扎了很久后他停了下来对司马防说:“建公大人,我知道您是好人,也许您说的对,真实是需要我自己亲眼去看的,虽然他们背叛了我,但却我没有办法出卖他们,所以我并不能提供您想知道的。”
司马防微笑着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去了。
临别前,男子告诉了他现在的名字:牛金。
安全转移了牛金之后司马防并没有回堂阳,只是飞鸽传书回去,告诉司马朗、司马懿等众兄弟,说自己还有要事需办,司马懿的婚礼他就不回来参加了。
所有的人都为此感到惋惜和不解,只有胡昭明白司马防的用意。
在准备婚礼期间,司马懿收到了义兄陈群来自邺城的书信,被告知曹操已经命人在邺城开辟玄武池操练水军。不仅如此,他还不顾刘协的意思强行废除了三公制度,恢复了丞相制,并自己担任丞相之职,完成了大权独揽的政治企图。
然而曹操这样的举动引起了朝廷之中尊王党派的强烈反弹,首当其冲的便是孔融。
朝堂之上,孔融公然提出了应当遵循古时京都旧制,千里之内不得封王拜候。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此举是针对曹操而设立的限制。
虽然孔融的目的是为了加强巩固天子的权威,然而包括刘协在内绝大多数官员都深切明白,如今的曹操正是如日中天之时,而且之前曹操以雷霆之势在极短的时间内诛杀了董承一党,已经让所有人心生怯意,哪里还敢公然挑战曹操的虎威。
看了这一消息后司马懿对刘协的处境深感担忧,为此显得心事重重,完全没有处在即将成婚的状态。他的这种情绪上的变化虽并不易被人察觉,但还是没有逃过最了解他人的眼睛。
见司马懿两日来脸上鲜有喜悦之色,此时正坐在走廊的木扶手上仰望天空发呆,司马朗便主动走过去坐在了他的对面:
“放心吧,你的那位皇帝朋友是个聪明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司马懿没想到自己的心事始终逃不过兄长的眼睛,不过既然被看穿了他也没有什么保留的必要,转而将双手交叉插入袖中,微微叹了口气:
“现在的曹操所做之事渐渐向当年的董卓、王莽靠拢,虽然在我看来他至少要比他们强得多,然而不管怎么样,对陛下、对大汉安定来说这不是件好事。”
“在我看来,不管将来曹操会变成什么样,但是至少他作为一方诸侯来说算是合格的。”
司马朗的看法与司马懿似乎并不相同:
“从河北到豫州、兖州、徐州、司隶,这个时候百姓真正所想的是怎么才能结束这个乱世,怎样才能恢复安定的生活,至于到底是谁来统治他们,或许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也说不定。”
对于司马朗这样的年头,司马懿心中是难以接受甚至绝对不能容忍的,他反驳道:
“现在曹操为了自己的政治野心在收揽人心,可人一旦站在高不可攀的位置,谁又能真正保证自己会以过去的角度去思考、审视问题呢?”
这个问题让司马朗短时内无言以对,他用愣神的目光注视着司马懿,随后伸手拍了拍司马懿的肩膀:“老弟,有些事情说出来很有道理,也是谁都可以轻易说出口的。但你自己在没有经历之前未必真的能够理解其中的含义,也没有立场去评论是非,你能明白吗?”
司马懿再度仰头看着天空遮挡住太阳的流云:
“如过流云把太阳的光芒遮挡住了,那么我就必须要成为清风将流云驱散...”
说这句话的司马懿,其实并不知道将流云吹到太阳面前的人,正是清风本身...
婚典当天司马家格外的热闹,所有人都里里外外的忙活着,但是由于事先并没有通知任何人,所以看上去规模并不大,像是平常人家的婚典一样,完全没有在河北具有巨大影响力的司马家所应该持有的规格。
坐在房中身穿鲜红嫁衣梳张春华,看着镜子中十分陌生的自己,询问身旁正在为自己梳妆的缨儿:“缨儿,你告诉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缨儿忍不住掩口笑道:“姑娘说的哪里话?过了今夜你可就是二公子名正言顺的妻子,奴婢以后要改口称您为夫人了呢。”
这种阵仗张春华并非第一次经历,她对缨儿回忆说:
“之前在邺城的时候,我曾经亲自看着甄宓姐姐嫁给袁熙大哥,当时我还小,并不知道什么是嫁人,什么是婚姻,没想到当我还没有完全弄懂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已经要嫁人了。”
说着她心中不免忐忑,她忽然转过身紧紧握着缨儿的手:
“怎么办缨儿?我好紧张,突然间好害怕走出这扇门。”
缨儿安慰她说:“姑娘别怕,我听村里的人说过,女子在出嫁前的一刻都会十分紧张的,因为她们在出了门之后将要面临一种全新的生活,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但是二公子是个好人,又和您历经风雨并同生共死过,您以后一定会十分幸福的。”
经由缨儿这么一说,张春华的心这才安定了下来。
在缨儿的搀扶之下,头顶红盖的张春华走出了屋子。
她看不见眼前的一切,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忐忑不安起来,直到有一只手温柔地从缨儿的手中接过自己的右手,瞬间一股暖流从指尖流遍了全身。
她不再害怕了,因为她知道握着自己手的人,正是自己等待了十三年的人。
在司马朗的主持之下,起初婚典进行的十分顺利,但就在两人从缨儿的托盘中接过合卺酒,正打算饮下成礼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了重重的敲门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一动静所吸引,等仆人将门打开后,身着一身便服的曹洪站在了司马家的大门口,赫然映入所有人眼帘的,还有他身后隐约可见的十余个大木箱。
就在司马家人为曹洪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而感到诧异的时候,司马朗已经快步走上前迎接曹洪的到来,他拱手向其行礼:
“将军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
曹洪也恭恭敬敬的向司马朗拱手回礼:“司马大人多礼了,丞相得知令弟仲达今日大婚,特意让本将前来恭贺,并且送上区区薄礼,还请司马大人笑纳。”
站在堂中的司马懿对此情景并不惊讶,他知道曹操肯定会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而且此番曹洪前来也绝非仅仅是恭贺这么简单。于是他走到司马朗的身旁向曹洪行礼:
“在下成婚区区小事,竟然劳烦将军不辞劳苦前来,还请落座饮杯水酒吧。”
从曹洪的眼神之中司马朗都看出了他对司马懿并不友善,反倒有些敌意。
短暂的对视之后曹洪拱手推辞道:“不必了,本将还有军务在身要回去复命。丞相大人托我问候仲达先生,还说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希望大人尽快赶去邺城一叙。”
司马懿知道曹操终于还是来催促自己出仕了,当他听到曹操“废三公、自任相、弱天子”的不臣行径后,早已下定决心即使没有先前立下的誓言,今生不会为曹操所用。
但这时候明言拒绝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身后的胡昭也在看着自己,他只好先假装答应再予以拖延:“将军回去请转告丞相,在下刚逢新婚,待到家中安定之后定会遵守约定。”
虽然得到司马懿肯定的答复,然而曹洪似乎并不相信,只是用微妙的口吻笑道:
“先生记住自己所说的话就好,切莫在失信于丞相。”
入夜后,在弟弟们的簇拥之下司马懿推开了房门,看着坐在床榻上仍旧头披红盖的张春华,屡次历险的他都不曾有过这种心理上的恐慌,然而就在他有想要逃跑之念时,身后的弟弟们却一齐伸手将他推入屋内,随即大家哄笑着将门关上了。
寂静的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都是首次经历的彼此都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司马懿慢慢走向了床榻边,他可以清楚的看到春华摆在腿上的两只手紧紧的相扣着,似乎比自己还要紧张。
犹豫了很久之后,司马懿缓缓伸出手揭下了春华头上的盖头,当他看到眼前的春华时不禁呆住了:她淡妆红服、脸颊映桃,仿佛是花苞中最嫩、最水灵的花蕊一样。
许久不敢抬头的张春华看司马懿坐在自己身旁一丝声响也没有,心中觉得奇怪又不敢问,所以也只能抿着嘴作者一动也不动。
慢慢缓过神来的司马懿,再度伸出双手扶住了她的双臂,轻轻转动着春华的身体,使两人正面相对,素来对感情之事糊里糊涂的他,此时终于明白了这一直让自己心跳加速的情感到底是什么。他对春华动情的说:
“真没想到,以前那个被我视为亲妹妹一般的女孩,居然成为了司马懿的妻子。”
张春华看着司马懿的眼睛,缓缓将自己的脸靠在了司马懿的胸口上,右手扶着他的肩膀:
“从我到邺城后,你总是出现在我的梦中,而你又不畏艰险来到幽州找我,可见是上天的指引,也是我们的缘分。”
躲在屋外花园中的司马通和司马敏,正调皮地偷看着屋内的一举一动。
忽然间他们看到屋内的烛火被熄灭了,司马敏仰头看着司马通:
“怎么把蜡烛给吹了?现在倒好了,一点都看不见了。”
就在他们为此而懊恼之时,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被吓了一跳的他们赶紧回过头,用看到鬼一样的表情对着毫无表情的司马孚:
“三哥...”
司马孚冷艳凝视着他们:“这么晚了不睡觉,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司马进和司马敏灰溜溜的快速逃走了,司马孚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屋子,忽然感觉到寂静的夜色之中夹杂了一些杀气,于是他转身离开了这里。
而此时端坐在屋檐上胡昭,正凝视着司马孚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