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雪顺着杨雪眠的视线回过头去,是子鸢,还有尊。
子鸢还是那身月白笼纱衣服,静静立在那里,尊在后面给他打着竹青伞,一言不发,不知站在那里多久了,自己竟然都没有发觉。
张明雪整理一下思绪,走上前去,“子鸢?你怎么出来了?”
子鸢看着张明雪,淡淡道:“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告别?”张明雪下意识看看苏榭房间的方向,被回廊隔开,只露出一个檐角,回过头来看着子鸢道:“怎么那么着急,你的伤刚刚处理,需要静养的啊,现在这花满楼的人都散了,清静不少,何不……”
子鸢很有耐心的等待着张明雪的话说完,张明雪却发觉自己说的语无伦次,渐渐停下不说了。
子鸢对张明雪笑笑,道:“我的伤不碍事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子鸢转身,回头,迈上回廊的台阶。
杨雪眠盯着子鸢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等等,”张明雪叫住子鸢,子鸢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张明雪,没有说话,张明雪支支吾吾道:“你不跟苏榭告别吗?”
“不必了。”子鸢没有回头,这三个字藉着风轻轻飘过来,清浅融化在空气中,飘散在月色下。
那一抹月白消失在回廊尽头的时候,张明雪还没回过神来。东方玉章提步上前,眼睛望着消失的那抹月白,问道:“头,那谁呀?”
“子鸢。”
东方玉章吃了一惊:“他呀,以前只是听说过,今天有幸一见,竟比传说中还要好看,只可惜是个男的。”
贺兰知道他又想到那些猥琐下流的事情上去了,不齿地白了他一眼,道:“男的女的又如何,不过是个戏子罢了。”
张明雪回过头去看着说这话的贺兰,心中有些不舒服,在他的眼里,他从未把子鸢当做戏子来看,就是他那做事的手段还有浩然的风姿,给人的印象绝对不是一个戏子,而是一个翩翩佳公子,何况他还是探丸郎的头目,唐门大少爷。
东方玉章被贺兰抢白了几句,脸上有些挂不住,刚才他确实是把卿卿的事抛到一边去了,此刻不免尴尬,转移话题道:“对了,头你说你正在找什么药方,要不要兄弟们帮忙啊?”
贺兰一听,也立刻用征询的目光望向张明雪。
张明雪没有说话,无奈地看看东方,又看看贺兰,最后把目光定在了杨雪眠身上。东方、贺兰释意,同样把哀求的目光对准了杨雪眠,一直未开口说话的杨雪眠同样无奈叹口气道:“这次出来只有半个月的假,我是有公务在身的,你们无事一身轻,随便干什么,我管不着,只要不给我惹出大的乱子来就好了。”
张明雪会心一笑,有这两个活宝在,大乱子肯定不会有,但小麻烦肯定不会断。
东方跟贺兰很感激地看了杨雪眠一眼,激动道:“放心吧,等拿到解药就立刻归队。”
张明雪心里也很高兴,好像回家的感觉,打打闹闹,这么温馨。这些天吃的苦,受的惊吓一瞬间烟消云散,时间好似是回到了在长安走马斗狗,眠花卧柳的美好时光。只是他没告诉他们,就在自己吃苦受难的时候,他是多么羡慕他们,是多么的希望他们来陪陪自己。真不知道自己的私心会不会害了他们,江湖这一趟浑水,还是不要淌的好,可是那种温暖的善良,自己得有多强大的内心才能狠下心来拒绝掉?
杨雪眠看着张明雪忽然问道:“你怎么会认识公子子鸢?”
张明雪愣了愣,没有反应过来,东方玉章好整以暇地盯着杨雪眠,心里不知在想什么,一脸的坏笑,让人不在意都不行。贺兰倒是淡淡的,没什么反应。
杨雪眠无视东方的不怀好意,继续问道:“你可知他是宁王殿下的人?”
张明雪一惊,原来他说的是这个,点头道:“知道啊,怎么了吗?”
“不,”杨雪眠摇摇头:“没什么,但愿是我想多了。”
张明雪看看天色不早了,道:“杨大哥,你今天还回去王府吗?”
杨雪眠点点头,贺兰道:“我跟东方是不回去的,今天就在这花满楼住下了。”
东方则一脸的不情愿道:“花满楼的姑娘都去哪里了啊,空空的一个偌大园子教人看着伤心。”
贺兰白了东方玉章一眼,没理他,去看张明雪。张明雪对贺兰笑笑。
转头对杨雪眠道:“替我问王爷好。”
杨雪眠点头道:“你好歹告诉我你们接下来的行踪,回去王爷问的时候我若一问三不知又要责怪我办事不利了。”
“告诉王爷干什么,这是江湖上的事,我不想麻烦他。”
杨雪眠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放心啊,江湖险恶,王爷好派人暗中保护你的。”
张明雪笑笑:“杨大哥做事还是那么细心,我们就在这洛阳城内,去一家叫财神客栈的地方,让王爷不必担心。”
“财神客栈!?”杨雪眠脸色大变,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般,不敢置信的望着张明雪道:“你去那里干什么?”
张明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找药方啊。”
“呵呵,”杨雪眠笑了笑,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看着张明雪道:“你跟王爷还真是有缘呢,王爷要去的地方也叫做财神客栈呢。”
“啊?”东方不高兴起来:“好不容易有机会不用再听你跟王爷的‘敦敦教诲’的,真是阴魂不散啊。”贺兰用完全赞同东方的幽怨表情看着张明雪。
张明雪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悲,看着杨雪眠道:“那感情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不管王爷去干什么,我们好歹算是有个伴了。”
杨雪眠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说话不似刚才爽快,道:“不是我不告诉你王爷去意为何,因为这是王爷的命令。”
张明雪看着杨雪眠道:“我知道为何,跟我一样,是为了神木王鼎。”
杨雪眠惊道:“你怎么知道!?”
张明雪狡黠一笑:“哈,猜对了,果然如此呢。”
杨雪眠摇摇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精明了呢?东方玉章跟贺兰雪其实根本就不知道神木王鼎是什么东西,不过既然头还有王爷都为了东西不辞辛苦,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
“对了,”张明雪忽然想起了什么,道:“王爷有财神帖吗?”
杨雪眠点点头,道:“但我不知道王爷是如何拿到的。”
张明雪叹了一口气,大概是苏榭给的吧,不知他们两个在搞些什么?
“不对!”张明雪抬起头来看着杨雪眠的眼睛,道:“神木王鼎在宁王那里,王爷不是不知道,干什么还要去财神客栈?”
张明雪再说出什么出人意表的话杨雪眠的表情也不会再夸张一点点:“这你都知道?”
“为什么?”自己好笨,苏榭刚跟自己说的,自己不仅没反应过来,自己还也叫嚷着要去财神客栈找什么神木王鼎,跟骑驴找驴没什么两样。“宁王不是王爷的大哥吗?跟宁王直接开口不就可以了,干什么费那么大的周折?”
杨雪眠望望刚刚子鸢消失的回廊处,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东西在宁王那里也只是王爷的猜测,没有证据,再者,就算真的在他那里,宁王也不一定会把它交给王爷的。你也知道神木王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直强大的尸人军队,神木王鼎在哪个王爷的手里对眼前的永安城之难没有影响,但以后……”
杨雪眠没有再说下去,张明雪却明白了,这是一个筹码,外患除掉了,那么内忧不得不防,生在皇家,他们没有选择的自由,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行。
在诸位皇室子孙里,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就是宁王殿下还有临淄王李隆基。就算武氏掌权,但天下毕竟是李家的天下,这皇位争的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东方玉章跟贺兰对视一眼,难得两人同时感觉到自己像一个傻瓜。
“所以你是说,宁王也会去,是吗?”
杨雪眠慎重点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刚才公子子鸢离开正是为此。”
张明雪没有说话,反而回过头去望望苏榭房间的方向,心道:那你呢,是选择去蜀中完成你作为一个教主保护教众性命、维护教中声望的责任、同时替王爷完成民族大义呢?还是私心一次,遵从自己的意愿跟子鸢去财神客栈呢?
应该是会去的吧,要去蜀中早就去了,何必到洛阳赚这一遭呢?
张明雪忽然想起吴淞来,回过头去看着杨雪眠道:“杨大哥,真的不早了,我看你还是早回去吧,让王爷不用担心我,我们财神客栈竞宝大会上见。”
杨雪眠看着张明雪坚定的眼神,知道多说无益,叹口气道:“几天不见,你似乎长大了许多。”
张明雪冲杨雪眠笑笑,道:“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夸我吗?”
杨雪眠亦笑道:“你这么认为也没错,再见。”
张明雪笑着送走杨雪眠,贺兰还在想着刚才杨雪眠的那句话,那句长大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想起刚才跟张明雪的对战,张明雪的剑从来没有这么凌厉过,似乎沾染了江湖气息,隐隐透着杀伐之气。以前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张明雪在金吾卫里一直是被保护的对象,这几天的江湖经历不知遭遇过些什么,让杨雪眠说出‘长大了’的话。长大就意味着必须背负更多的东西,甚至会失去一些什么,贺兰看着张明雪干净的眉眼,真心希望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象,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变,只是单纯的长大了而已。
“贺兰,贺兰,你哪里不舒服吗?”
贺兰听到张明雪关切的声音,惊然发现自己竟然皱着眉,闭着眼,一副痛苦万分的样子,忙笑笑掩饰道:“啊,没什么没什么。”
东方怀疑的眼神飞过来,贺兰连忙补充道:“我好像是饿了呢,不如我们去吃饭吧。”
东方依旧不放过他,用毫不掩饰的怀疑的语气问道:“现在吃什么饭,都这么晚了。”
贺兰没好气道:“刚才我一个人可是跟头打了一架呢,不知是哪个没良心的说话不算话,自己一个人偷食去了?”
张明雪知道贺兰还在为东方丢下他一个人而生气,看着贺兰赌气的脸觉得很有意思笑了笑。多亏了东方脸皮厚,才没红脸,犟嘴道:“就算你饿了,可这么晚了,还有哪里有吃饭的地方?”
张明雪道:“中郎将大人,你以为这是在长安啊?这里是没有宵禁的。”
贺兰一听张明雪替自己说话,立马来了精神,凑上去对着张明雪道:“头,我知道这里有一家酒楼不错,叫什么‘黄鹤楼’咱们去吃吧。”
张明雪喜上眉梢,笑逐颜开的样子惊了东方玉章一脸的汗。
东方玉章伸伸胳膊,蹬蹬腿,摇摇晃晃往前走,边走边道:“那个,我困了,我先睡去了啊。”
“站住,”张明雪一声怒喝,东方刚抬起来的脚就那样停在半空中,小心翼翼放下,回过头来看着张明雪一脸的阴沉,赔笑道:“头,有有事吗?有事明天再说哈。”
张明雪晃晃悠悠走到东方玉章的面前,用手挑起东方玉章的下巴,懒意洋洋、漫不经心道:“你不是说我军纪不严吗,所以这一次深夜行动我们要整顿军容同去同归,不许不去,更不许早退!”
东方玉章脸上有青筋爆出:“军容,就我们三个人不是吗?哈,哈。”
张明雪回过头去看看四周,那些可爱的金吾卫少年呢,什么时候离开的,贺兰眼疾手快:“报告头,我去把他们都叫回来。”
张明雪用赞赏的眼神望着贺兰道:“好,你就说东方将军请客,就当是明雪给他们赔礼了。”
贺兰接到指令蹦蹦跳跳无比欢快地离开了。
东方对天长啸:为什么又是我啊啊啊!!!
张明雪华丽丽无视东方的河东狮吼,歪着头考虑着要不要再叫上吴淞呢,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想想还是算了,现在的他别说吃大餐了,想必就连一口水也喝不下,就这样吧。
吃大餐去咯。
黄鹤楼,黄鹤楼,黄鹤楼……
明月静悬水中央,几多欢喜几多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