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宽请客吃饭,去或不去,这还真是一个问题。
“难办啊”,周翊手捂额头,“裴宽要拉拢我们,应该是暗地里的啊。借着过寿喊我们去,这不等于告诉皇上我们要和裴家干什么嘛,找打呀这是。”
“其实不难办”,周雄挠挠自己两鬓的白发,“裴宽过寿,肯定会宴请满朝同僚,说不定皇上都会遣使慰问庆贺。”
“您的意思是”,周翊的眉毛一挑,“我们不去就招人怀疑了?”
“没错”,周雄点点头,“不是说要给你大礼嘛,你去拿了就是。”
周翊淡淡一笑,“但是只要裴宽把我们请进房内,密谈一会,我们就什么都说不清了。再说了,裴宽那个老狐狸的礼物,怎么会好拿?”
“你还是太年轻了”,周雄笑笑,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裴宽现在还不想与我们把梁子结死了。这种把戏,他现在是不会玩的。”
周翊想想也是,“宴会在城外的裴府庄园,估计京中权贵都得去吧?”
“级别低的一个人去就行了”,周雄嘴角一列,“像我们这种级别的,全家都得去。”
…………
作为一个上百年的一流世家,裴家的财富是不可想象的。裴家在城外的这座庄园,占地至少六百亩,俨然就是一座小型宫殿。既有富丽堂皇,庄重气派的楼宇;亦有精巧别致,天然玲珑的小桥流水,在夕阳余晖映衬下,格外美丽。不管别人眼红与否,反正周翊眼红了。
“元帅,少将军”,裴宽长子裴文走过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见过夫人,小姐。”
周家众人很是客气的行礼,“裴尚书”,周雄笑着用了官场上的称呼,裴文是工部尚书,“我可是带着一家子来蹭饭了,你可得给我留两杯好酒啊。”
裴文笑着回答:“元帅说笑了,说笑了。以您的海量,我还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啊。”然后他又对着周翊说道:“少将军,虽然宇文将军父子尚在蔡州,但是宇文夫人和汐月小姐也会来,你可要尽兴啊。”
周翊在心中暗暗说了一句:汐月也是你能叫的?但周大公子的脸上还是洋溢出真诚的笑容,“世叔,您现在就拆穿我,我可是会害羞的啊。”
“哪里哪里,你十七岁就已经是正四品的忠武将军,你要是害羞,我们这些人都要满地找缝了”,裴文亲切地拍着周翊的肩膀,“各位请吧,里面都准备好了,家父正等着呢。”
众人走进府内,看见很多人已经来了,只不过都是一些低阶官员。他们这么早来,就是想趁早占个好座位。他们是没有收到专门请帖的,只能坐在前厅堂下,根本不会有像周家这样的待遇。不过他们还是会削减了脑袋挤进来,因为这绝不仅仅是一次宴会,更是一个交际的平台。如果被某个高官看重,随便提携自己一下,飞黄腾达未必不可能。
周雄和裴文并排走在前面,周雅和母亲韩氏随后。好奇的周大公子左看看右看看,不禁走慢了一些,结果……
前厅里的一群官员把周翊给围住了。
“少将军”,一个人躬身行礼,“在下礼部员外郎……”
“在下工部员外郎……”,又一个人满脸堆笑,“久闻少将军年少英才,今日一见果然……”
“在下游骑将军……”,一个身着武官服饰的人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参见少将军!”
…………
可怜的周大公子笑得面部肌肉抽搐,好不容易才从人堆里挤出来。还没走几步,又被一群富家小姐拦住了。
“周翊公子?”
“少将军?”
周翊怎么看都觉得,对面那些女孩看自己的眼光,就像……屠夫看着猪一样。
“各位姐姐……”,周翊居然会不好意思,他脸色微红地摇摇手,“你们好。”
“哇”,一个女孩对着身边的伙伴小声嘀咕,“十七岁的正四品忠武将军就是他吗?”
“看着不像呀,这样斯文怎么会是战场悍将?”
周翊看着一群女孩在自己面前嘀咕来嘀咕去,杵在这也不是一个事,正想走开,就听见身后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
“刚刚晋升忠武将军就会摘花惹草了呀,周大公子果然不是好东西。”
在同龄人中,敢和周翊这么说话的女孩只有两个,周雅和宇文汐月。周雅早就和韩氏不知道走到哪去了,那么身后之人只有可能是宇文汐月了。
周翊满面笑容地转身,“是汐月啊,你了解我的,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
宇文汐月媚态横生地白了他一眼,然后对着那群女孩柔声说道:“姐妹们,让我们进去好吗?”
大熙帝国上层谁不知道周翊和宇文汐月那些事,宇文汐月这么说,还会有谁不自觉。于是乎,姑娘们让开一条路,周大公子跟在宇文汐月身后,慢慢走进了裴府层层叠叠的房屋中。
“郎才女貌啊”,那些姑娘目送着两人的背影,“果然名不虚传。周公子,十七岁,正四品的忠武将军。”
“是啊,人俊官高家世好。”
“你春心萌动了吧!”
“死妮子!你说你自己吧!”
“我知道好多周公子的事情呢!”
“快说快说,别吊大家胃口。”
“周公子开办的翊光街,还有马球场,说日进千金也不为过。”
“这个我们都知道呀!”
“那你们知不知道周公子在街上买了一个小丫鬟?”
“还有这事呀?”
“我也听说了,周公子对那个小丫鬟可好了,平时护着她宠着她,带她去八珍阁吃好的,还为了她和别人大打出手。”
“真的?我都想被周公子买回家了。”
……………………
周翊完全不知道外面那帮千金小姐怎么议论自己和宇文汐月,只是默默跟在宇文汐月身后。不过,周翊感觉,宇文汐月的心情好像不太好,她脸上的笑容看似明媚,但是周翊知道,那不是出于真心的。
周翊还没来及找到话题,宇文汐月就问道:“在南方,你有没有见到我的父兄?他们还好吗?还平安吗?”
“我没见到他们”,周翊愣了一下,“应该是平安的,你父亲的右御卫没有参加什么恶战。放心吧,以你哥哥的身手,只要他想走,没人能留下他。”
“你曾经也和我这么说过”,宇文汐月的眼睛里似乎升腾起一片水汽,“结果去仁智宫的路上……。不说这个了,你怎么会没见到他们?”
“汐月,你也太小看我们了吧?”,周翊努力让两人的谈话轻松一些,“我们到了军中,那肯定是严守纪律的好军人!没有调令,我怎么会去右御卫呢?”
可是宇文汐月对周翊却是没有一点笑容,她的面容有些憔悴,“我听说,你在桐康……”
“放心啦”,周翊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我肯定会没事的!”
“我不是说这个”,宇文汐月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那六百多战俘,是你下令的吗?”
周翊的眼神瞬间暗淡,沉默了好一会才回答:“汐月,如果我说是迫不得已,你相信吗?”
“好一个迫不得已”,宇文汐月的眼泪终于流下,“周翊,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战场难道这么可怕,把我心中那个正直幽默的周翊变成了这样?一下抹去了六百多生命,还说迫不得已?”
看着全身都在颤抖的宇文汐月,周翊一阵语塞,只好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正巧旁边有几个不长眼的富家公子走过来,看着两人指指点点。
“滚!”周翊双眸一眯,怒吼一声。用无数鲜血喂养出来的杀气猛然释放,强大的威压让那几个人如坠冰窖,吓得他们赶紧走开。
宇文汐月也是脸色苍白,不过她依然盯着周翊说道:“你的杀伐气势只应该存在于战场上。”
“汐月”,周翊转过头来,“要知道,我不会无故杀人的,更不会以杀人取乐。”
“算了”,宇文汐月扭过头去,“我不想再听这件事。你只要问心无愧就行。”
周翊默然,无声地跟在宇文汐月身后,穿过几道月亮门,穿过几道走廊。看着宇文汐月微微颤抖的双肩,周翊知道,她还在哭。
“汐月”,周翊眉头微微皱起,“你怎么会对裴府如此熟悉?”
宇文汐月没回头,只是尽量平稳地说道:“裴丞相的孙女裴毓经常向我请教琴艺。”
周翊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宇文家也算是军方世家了,和裴家这种一流世家走在一起,是让皇帝非常忌惮的。宇文阳又不傻,怎么会允许女儿和裴宽的孙女走的这么近?
“汐月”,周翊犹豫了一会,还是出言问道:“宇文叔父允许你这样?”
宇文汐月身形一顿,她转过身来,眼泪像断线珍珠一般滑下。她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自然明白周翊是什么意思,“不要把你那些肮脏的东西带到我的世界里来!”
周翊这次是真的愣住了。是宇文汐月太善良,还是自己太肮脏?怎么和宇文汐月在一起的时候自己还如此防备?无时无刻不在计算人心,实在是太累了。一股深深的疲惫感涌上周翊的心头,他痛苦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扯住自己的头发,眼中全是迷茫。
其实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周翊的心里就种下了一个种子,这颗种子的名字叫做:野望。
而真正让这个野望之种萌发并且疯狂滋长的,是那如同噩梦的仁智宫之变。那一个周翊费尽心力却无法左右也无法跳出的局,其实是周翊对这个时代恐惧的开始。但是,有一种人,会将自己的恐惧化为动力,努力地让自己变强,直到……登上顶峰。
而周翊,就是这种人。
“对不起,汐月”,过了好一会,周翊喘着粗气抬起头道歉,“我……”
满脸泪痕的宇文汐月沉默,轻轻伸手按住周翊的肩膀,“应该说对不起是我,我居然不知道你会这样痛苦。我不知道……你为了保护我们会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对着宇文汐月那闪闪的美眸,周翊惨淡一笑。
“去吧小丫头接来吧”,宇文汐月丢给周翊一个迷人的笑容,“不知道小丫头调养过来没有。”
周翊伸手温柔拭去宇文汐月脸上的泪痕,点点头。
………………
等周翊再次回到裴府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灯火通明的裴府一片欢乐。
周翊坐下,看看和父亲谈笑风生的裴宽。没过多久,裴宽站起来宣布宴会开始。
他花白的胡子逗了几下,“今晚我们不论政事,只谈风月!没醉的不许走,醉了的就住这,客房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