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正知道“处对象,”是看见H君他们。
“对女孩子,要狡猾一些,呆头呆脑,她们不喜欢的!”他谆谆启发我。我已经回城读技校,他还在乡下,那时候探亲在家。
H君颇有豪气,已经接触过几个女孩了。此刻他的对象叫“琴琴,”是一个待业青年,匀称的身材,眉毛柳叶一般,秀气。
因为我家平时没家长,朋友们便常来。两间屋子,我们在这边,H君和琴琴在隔壁,听见H君在吹牛,琴琴在笑。
每次H君送琴琴回来,总要到我的小屋来坐坐。
“真是聪明啊!”提起琴琴,赞不绝口:“会做菜,会打毛衣!”
那时所谓处对象,无非是一起看看电影,走路挽起手。有一次,H君当着我们的面,试图挽琴琴的手,琴琴一下子就甩开了。
“挽在一起,互相牵制,不好走路呀!”说得我们都笑起来。
H君家人多,他和琴琴的接触,都在我家,久了,琴琴到我家来,像在自己家一样,拿起扫帚就扫地。对于她,我是毕恭毕敬,H君比我大,按传统,她是嫂嫂一类人物了。不过她好像很反感嫂嫂这个称呼。
“不要瞎叫啊,亏你还是读书的!”说着背过身去,再不理我。
H君要回乡下,朋友们为他送行,喝了一点米酒,谈天说地。
H君脸红红的,拍着我的肩说:“我这个兄弟,太斯文,大伙要帮他啊!”
琴琴瞪了他一眼:“就你能!”H君哈哈笑着说:“别忘了啊,给我兄弟介绍个对象!”琴琴又瞪一眼:“要说多少遍啊?”
几天之后,忽然有人拍门,是琴琴。她的脸因为走急路,涨得通红。
“我要去报到了,你陪我去好吗?”原来,街道为她介绍了个工作,是在一个小商店里做售货员,那店子离我家不远,她让我帮着参考。
一起去那里。巴掌大的店子,狭小的柜台,店长是一位大婶,喜怒不形于色,我以为这里不适应发展,琴琴却十分满意:“事在人为嘛,我喜欢!”挎着个包就上了班。
她这一去,对我有两点变化。
一是当时的售货员,颇有点小“特权,”能买到红糖啊,香烟啊一些紧俏物资。亲戚街坊知道我有副食朋友,往往托我帮忙买东西,这样我与琴琴交往就多了。
二是琴琴的家,离她上班的店子有五六里地,那时候公交极不发达,她上班都是步行。每星期,她要在店里上两个晚班,天黑才下班,由她哥哥来接她回去。如果她哥哥临时有事,护卫的任务就由我来完成。
“不好意思啊!”她似有歉意。我说:“H君交代过,你有事,我必须帮忙啊!”
那条路,要经过一段湖汊,没有路灯,道路两边有大大小小的池塘,池塘边柳树密布,夜风吹过,丛中簌簌有声。
“我喜欢听风吹过树叶的声音,”琴琴说:“叫人心里安宁!”我诧异的看着她。这话很有艺术性,她不单单只会做饭打毛衣。
她告诉我,她父亲是个画家,因为说错了话,很早就被送到很远的地方劳动去了,只有过年才能回来一次。母亲熬不过,病故了。
“爸爸最喜欢我了,”她的话语深沉了:“每次回来,都要带给我一份好吃的东西!”
她家就兄妹俩,哥哥因为父亲的问题,下放不能招工,只得搞“病转”回城,至今工作无着落。现在她就和哥哥住在一起。
“哥哥和你同年!”她说:“也是斯斯文文,呆头呆脑的。”说着“哧哧”笑起来。又轻轻补一句:“其实你和我哥哥,照道理,都该读大学的。”
我们踏着泥土路,向远方灯亮的地方走去,琴琴一路说着话,有时还唱着歌。她的声音不是很亮,但是吐词很准,节奏也很准,歌声在寂静的旷野水一样悠然流淌,听着很舒服。
“太阳升上了山岗,光芒照耀着四方,船儿呀波动了湖水,浪花在纵情的歌唱……”
“我母亲教我的歌,”声音里有着无限感慨:“妈妈在,真好呀!”
到了她家附近,我就告辞。她总要返回来送我几步,说句:“你回去小心啊!”寂静的街道上,往往有些无业青年在游荡。
有一天,也是送她,到她家附近,她忽然从挎包里拿出一包东西。
“我看你没有厚毛衣,给你打了一件。”她轻描淡写的说。那毛衣真的很厚,领子是流行的桃子形,很美观。
我一时呆住了。连H君,她都没有给他打毛衣的。
“不,我不能要。”我说,没有接她的东西。
推辞一阵,她有些急了,说:“你要再推,我生气了。你不是叫我嫂子吗,嫂子给兄弟打件毛衣,很不正常吗?”
这话很重,我只有收下了。记着要还她的人情,我便用积攒的钱,给她买了个手提包,价格很低。琴琴没有推辞,打开提包,眼睛里马上露出笑意:“哈哈,你还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呆哩!”说着自己笑弯了腰。
H君从乡下来信,琴琴拿给我看,里面问她给我介绍对象没有。琴琴委屈的说:“他当是买白菜哩,要遇到合适的才行啊!”又孩子似的对我说:“不急,啊?”我笑起来,说:“是H君急哩,我急什么呀?”
夏天很早就来了。路边开满了野花,鸟儿在林间叽叽喳喳,蜜蜂载着蜜四处撒播着甜味,姑娘们纷纷穿起了连衣裙,五颜六色,彩蝶一样。
那条路上,夜行的人多了起来,情侣们挽着臂,去柳林里谈情说爱,有那亲热的,还没进林子,就迫不及待的拥抱在一起,不舍分开。
我们视而不见的走着。
琴琴穿着裙子,很好看,优美的曲线,焕发着青春的魅力,瀑布一样的长发,有时轻盈的往后一甩,潇洒极了。
那天,天气好热,走着就出了汗。琴琴说:“好热,咱们去那里歇歇吧?”随着她走上一条岔路,曲曲绕绕,小径上有根倒木,便隔着一尺的距离坐下来。
谁也没有说话。我看着前面,一只青蛙在荷叶上蹲着,忽然一下腾起,“哧”一声跃入水中,惊醒了我。
转身看琴琴,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哩!夜不算黑,我能清晰的看见她的眼睛,那眼睛晶盈盈的,映着星光,无限衷曲,尽在脉脉无言之中。
我的心猛烈跳动起来!朦胧的夜色,温馨的鸟语花香,柔和而奥热的空气,无比诱人的女孩子的美丽……
禁不住再看一眼,看到的是期待与热切,没有一句话,然而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慌乱的低下头来,却想起了H君。
朋友妻,不可欺!!!打雷一样,轰响在耳畔。
啊,我是怎么啦,连这样的古训都忘记了!立刻觉得背心出了汗,自责不已。便死死埋下头,再不去看一眼。
好久好久,听见身边轻轻一声叹息:“我们走吧,不早了!”
琴琴已经起身,拉下我十几步,我赶紧跟上去。两人默默走着,一前一后,很快就到了。琴琴低着头,径直走进家门,没有像往日那样回送我。
过几天家人又要我帮忙买东西,去找琴琴,她温和的笑着,一如既往,只是眼睛里,再没有那种微妙而深邃的光波了。
现在无论刮风下雨,她哥哥都准时不误。她再不邀请我护送了。
H君一年后招工回了城,几个人去接他,我们在车站见面,H君还是那样大咧咧的,豪气万丈地说:“好了,胡汉三回来了!”哈哈大笑。笑过之后问:“琴琴呢,怎么没来?”
谁也不知道。她已经调到另一个单位,平时和我们没有接触了。
H君的单位很好,他却悒悒不乐,琴琴不跟他玩了!看着他的懊丧,我自责内疚,却不敢说一个字,隐隐的,又觉得他们分手只是迟早,应该不关其他人的事。好在H君不是惯于长久寂寞的,很快就有新的女孩陪伴他了,照样嬉笑着,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