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袁世凯扬威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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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北洋幕望而生畏 庆军营如鱼得水1

袁世凯拿到周馥的推荐信时,已经是阴历二月底。等帮着族叔袁保龄收拾完家当,他才到直隶总督署去拜见李鸿章。

李鸿章是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直隶省城在保定,直隶总督署也在保定。但北洋大臣的公署却在天津。因为洋人进京,多是乘轮船先到天津,再转陆路,或者乘小船走运河到通州。无论水陆,天津都是必经之地。当时朝中官员多视与洋人交往为汉奸,而且善于应付洋人的人实在太少,就尽量把外交推给李鸿章,朝廷设立北洋大臣时就定制驻天津,每年天津封冻后到来春开冻前洋务事少,李鸿章才可移驻保定总督府。但后来洋务事情日多,多半年份根本不能回保定,因此天津的北洋大臣衙署便成了第二个总督署。

总督被称为大帅,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声势赫赫,何况又是天下督抚之首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衙门自然关防严密,有门军执洋枪站岗,又有门役四五人,对陌生人严加盘查。

袁世凯从小在嗣父衙门里混,知道规矩,包了四两银子的一个门包,连同自己的名帖递给门政,拱手说:“我是河南项城袁世凯,有一封周道台的亲笔,今天来拜见中堂,请大哥务必周全。”

门政看在四两银子的份上还算客气,说:“袁公子,您的名帖我立马送进去,你就在这里稍坐。中堂今天见客多,一时半会见不上,你进里面也是枯坐,不如在这大门上,看看车来马往好消遣。等快见您时我一准提前请您进去候着。”

袁世凯只好在门房里坐下来,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大门里的人进进出出未曾间断,却一直没有传他的消息。他又拿出二两银子去拜托门政,门政还算忠厚,说:“袁公子,不是银子的事,您给的已经不少了。中堂大人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还要管与洋人交涉,天天忙得不可开交。今天听说要见法兰西、英吉利的驻华公使和花旗国的驻天津领事,还要见大沽口的守将,还有两位候补道新委了差使来听吩咐,今天上午能不能见您,实在说不准。我让您在门房等,实在是为了您方便。如果您要无聊,不妨到前面逛逛,如果您实在不放心,我可现在把您领进去。”

袁世凯说:“那就拜托大哥带我进去吧。”

门政对一个年轻的门役说:“你,把袁公子带到胡大人那里去。”

袁世凯跟着门役绕过大堂,进了二堂所在的院子,被引到西厢房中。里面坐着五六个人,有文有武,最低的一个文官补子上绣的是白鹇,显然是五品官。胡大人是专责招待客人,指挥着两个人忙前忙后。门役向他介绍袁世凯的情况,他不耐烦的摇摇手说:“我知道了,名帖我早就收下了。来呀,给袁公子奉茶!”

奉茶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瘦高个,提着一把茶壶给众人续水,忙得满头大汗,对胡大人的吩咐没及时应。胡大人不高兴了,说:“怎么着,我说话不管用了?”

奉茶的陪着笑脸说:“胡大人,哪能啊。你看这边有五六位大人,东边还有两位洋人,都是我奉茶,实在有点忙不过来。”

胡大人说:“怎么着,要不你坐着,把壶给我我去续水?”

奉茶的说:“岂敢岂敢。”

胡大人说:“不敢就好。我给你说,不要以为你捐了个六品的顶戴,就觉得是个官了。俗话说,相府丫头七品官,在北洋衙署里,六品的顶戴一抓一大把。你好好巴结差使就是,不长眼,干多少年也是枉然。”

奉茶的说:“那是那是,总要胡大人多栽培。”

胡大人说:“我栽培没用,总要自己长出息才是。”

袁世凯对这位有意炫耀的胡大人很反感,奉茶的显然窝了一肚子火,但还不得不陪着笑脸。二堂里一会儿传来“中堂大人请喝茶!”这是送客的表示,一会儿就有官员走出来。但送走了三五位,屋子里还有两人在等,看看几上的西洋钟,已经指向十二点,袁世凯被召见的可能微乎其微了。他对胡大人说:“胡大人,如果上午中堂大人没空,我下午再来。”

胡大人说:“嗯,您请便。下午您也不必太早了,一时也见不上。”

袁世凯出了门,招一辆东洋鬼子产的黄包车,拉着他去袁保龄的寓所。一路上满脑子全是那个六品差役的苦笑。北洋衙门人才济济,果然名不虚传,捐了六品顶戴尚且如此委屈,自己这从七品的顶戴又当如何?听说北洋幕中不缺举人进士,自己一个秀才功名,在北洋又有多大前途?虽然有周道台的一封推荐信,但这封信不过是块敲门砖,一进衙门深似海,自己何时能有出头之日?这样一想,满怀的热情散发殆尽,看来得另谋出路。这样一路想着,到家时已经打定了注意。

袁保龄到了晚上才回到寓所,问袁世凯被委了什么差使。

“四叔,我没见到李中堂。”袁世凯如实回答。

“怎么回事,只要是周道台荐的人,李中堂是必定见一面的。”袁保龄说。

“我改主意了,不想去北洋衙门。”袁世凯说,“我还是想投军。”

袁世凯把会见的情形以及自己的感触说了一遍,最后对袁保龄说:“四叔,人要有自知之明,更要面对现实。侄儿自知不是科举的料,所以不在八股上下功夫,这才找四叔谋了一条北洋衙门的出路。可是今天仔细想想,北洋这碗饭侄儿也吃不了。侄儿只是个从七品芝麻顶戴,在北洋红顶子一抓一大把的衙门里,何时混出头?侄儿要是遇到一位像胡大人那样的上司,侄儿的脾气您也知道,真憋不住与他动了手,不是连周道台的面子也给丢尽了吗?侄儿是宁当鸡头不当凤尾的脾性,宁愿上小庙里当大和尚,不在北洋这座大庙里当小和尚。”

袁保龄说:“老四,那你想去哪座小庙里?”

袁世凯说:“四叔不是说吴世叔已经到登州驻防,而且还问起过我吗?侄儿想投到他营中谋份差使,以遂我投笔从戎的夙愿。”

袁世凯说的吴世叔名吴长庆(1829—1884年),字筱轩,号延陵,安徽庐江县人。他的父亲吴廷香是地方名绅,文章名气很大。太平军进攻安徽后,他被庐江父老推举出来办团练自保,屡次大胜太平军。咸丰四年,太平军重兵围困庐江城,誓言要活捉吴氏父子。当时庐江南面的安庆、北面的庐州、东面的巢湖、西面的六安已经全部被太平军占领,能指望得上的官军是庐江以北六百里外的宿州。当时驻宿州的是袁世凯的叔祖、都察院左都御史袁甲三,安徽的三路官军以他的部众最具战斗力,已经扫平皖北,正计划收复省城庐州(合肥)。吴长庆奉父亲之命突出重围,绕道北上,到宿州向袁甲三请援。袁、吴两军,本来交情不错,但袁甲三的长子袁保恒认为长途救援根本来不及,反而易中太平军围城打援之计;而袁世凯的嗣父袁保庆则认为,地方士绅举办团练不易,而且吴氏父子的庐江团练以敢战闻名,必须全力救援。救与不救袁甲三拿不定主意,犹豫间庐江城破,吴长庆的父亲吴廷香战死。吴长庆从此与袁保恒势如水火,而对主张救援的袁保庆十分感激,两人因此还结拜为异姓兄弟。

吴长庆接统父亲所部,并不断扩军,等李鸿章招募淮军的时候,他便率军投奔,正式组建为淮军庆字营。后来随李鸿章赴上海,战常州,取苏州,太平军战败后又北上与捻军作战,战攻赫赫,之后一直驻军江苏。袁保庆调任江淮盐运使后衙门驻在南京,驻军扬州的吴长庆时常过江看望袁保庆,两家交往极密。袁保庆病死后,吴长庆和刘铭传亲自到南京主持丧事,并且亲自护送灵柩过长江,又派亲兵十几人帮着袁世凯扶柩回项城。

一年多前吴长庆实授浙江提督,进京陛见后,又改授广东水师提督,还未赴任,因为法国在越南闹腾得厉害,而且声言要派军舰北上,东南沿海顿时紧张起来。朝廷再令吴长庆率部六营进驻山东登州,并节制山东四镇绿营。年前他到天津给李鸿章拜年,见到袁保龄时还问起袁世凯,说如果袁世凯愿意,可到他营中,他一定好好关照。

袁世凯说:“四叔,吴世叔对我们一家可以说仁至义尽,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投奔他那里,必定能得到关照,比在北洋衙门里更容易出头。就是我刚才说的,庙虽小,但容易当大和尚。”

“你吴世叔对你爹和你,那真是没的说。他是淮军中有名的儒将,口碑很好,你去他那里,当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可是……”袁保龄说,“四儿,世字辈里,你是最聪明的,我和你三叔向你爹夸过口,要下决心帮你考中进士,为咱袁家增光。你三叔病重时,还来信嘱咐,一定督责你用功。如今你投了军,我怎么向你爹和你三叔交待?”

话说至此,袁保龄黯然伤神。

袁世凯安慰袁保龄说:“四叔,你不必难过。我爹和三叔在天有灵,也不会怪四叔,要怪,只会怪侄儿不是科举的料。再说,侄儿喜欢从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侄儿将来从军功上混出个前程,一样可以光耀门楣。叔祖爷、三叔、我爹,都是军功挣出的前程,我也算得上是将门之后,靠军功搏前程,也算是子承父业,又遂了侄儿的夙愿,四叔该为侄儿高兴才是。”

袁保龄说:“要不,你跟我去旅顺建船坞如何?四叔不会亏了你。”

袁世凯连连摇手:“我知道四叔是挂心我,希望带在身边。可是,真跟着四叔,四叔不想亏了我,也会被逼着亏我。为什么?因为咱是至亲,即便我因功受赏,别人也会闲话四叔是因私废公。我如果出点错,便不可原谅,会引众人群起而攻之。为什么,因为我是您的亲侄子。所以,我在四叔的翅膀下反而不易出头。”

袁保龄想想说:“你说得也有道理。”一跺脚说,“罢罢,你愿从军就去找你吴世叔吧。”

袁世凯请袁保龄先向吴长庆写封信,说明他有意投奔,然后又买轮船招商局的船票,计划乘轮船到烟台,再从烟台去登州。

袁世凯投军之前回家一趟,众人自然都反对,但拗不过他。倒是袁家一个佃户的儿子叫赵国贤,比袁世凯小一岁,打小跟在袁世凯屁股后,愿听《杨家将》《岳飞传》等名将故事,吹嘘自己将来一定当大将军。他十分支持袁世凯的主意,并央求袁世凯带他同去。家人觉得多个人照应也不错,就同意两人同奔烟台。

登州府驻地蓬莱县,因为这里是日本、朝鲜航海入中国的要道,因此明代专设卫所,重兵驻守,洪武九年还专设水城,抗倭名将戚继光就曾经驻守蓬莱,训练戚家军。到清代依然视为军事重镇。吴长庆率部驻守登州,提出了一个山东沿海整体防卫计划,但因为朝廷正在紧锣密鼓为北洋水师筹建驻泊之地,无暇他顾,只能束之高搁。而且法国要入侵沿海只听雷响未见雨到,朝廷苟且偷安,对山东的海防依然未能重视。吴长庆名为镇守,与赋闲也差不多。好在他有儒将之称,无事可以读史书,耐得住清闲。不但他本人爱读书,而且爱惜人才,延揽大批文士入职军幕,帮助他处理文案,策划治军,闲时则谈天说地。这天他打发亲兵去请张先生和朱先生,有事情商议。

张先生是江苏南通人张謇,字季直,号啬庵,十六岁就中秀才,有神童之誉,但中秀才后科运不佳,四次乡试依然不第。加以家中贫寒,大有难以为继之虑。吴长庆驻军江苏浦口时,听到张謇的文名,邀他入幕,专门给他筑室让他清静读书备考,只有重要文书才烦他起草。调驻登州后,张謇也跟着过来了。朱先生叫朱铭盘,字俶僴,号曼君,江苏泰兴人,也是早有文名,而且书法甚为著名,特别是魏体气魄雄浑,功力深厚。他与张謇相似,科运不佳,与张謇同时入吴长庆营中备考。两人年纪相仿,张謇时年二十九,朱铭盘比他小一岁,二十八。吴长庆时年五十一,论年龄是两人叔辈,但对他们却极其客气。

他扬扬手里的信说对两人说:“季直,俶僴,我给你们说过的世侄袁世凯很快就到了,今天有事相托。”

吴袁两家的渊源,张、朱两人都听吴长庆讲过。吴长庆字筱轩,张謇称他为“筱帅”,他说:“筱帅是极重情义的人,如今再对袁公子加意提携、栽培,袁中议泉下有知,必当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