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长庆也喝得有些过了,出宫后要上马回营,竟然登不上马蹬。袁世凯说:“大帅,不如咱们就到南别宫住一宿,明天回营又何妨!”
袁世凯亲自为吴长庆牵马,一手扶着他去南别宫。吴长庆拍着他的肩膀说:“世凯,你好大的本事,竟然鼓动国王向我要人。”
袁世凯连忙说:“世叔,侄子哪有那么大本事,再说,哪敢鼓动国王向世叔要人?世叔要不同意侄子去练兵,侄子就是再喜欢,也断然不去。”
吴长庆说:“世侄,误会了,我是真夸你。真正是后生可畏。”
吴长庆确定了新军教练人选后,找袁世凯通气。他的意思是,先为朝鲜训练两营,一营由右营管带朱先民和袁世凯负责,另一营由后营管带、副将张光前和参将何增珠负责。袁世凯一听与朱先民搭档,立即紧皱眉头,说:“世叔,我和朱总镇尿不到一个壶里,能不能换别人。”
吴长庆正色说:“不能。世凯,我知道你与老朱关系不好,之所以让你们俩搭档,就是想创造机会你们改善一下关系。为官者,无论文官还是武将,搭档不对脾气、不投心眼的时候十有八九,如果都要求换,那上官岂不是要坐蜡?更何况有时候,还故意拿个不合脾气的人放在你身边,为的是互相监督,便于驾驭――当然我并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既然进了官场,就要练就与不合脾气者和睦相处的本事。如果你连这个本事也没有,那你干脆回家抱伢子去。”
吴长庆说得如此严厉,袁世凯不敢再开口,表态说:“侄子听世叔的就是,一定和朱总镇搞好关系。”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像吃苍蝇一样不舒服。
吴长庆说:“老朱这个人,就是脾气差点,人还是不错的。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遇事你多与他商议,多尊重他,而且他如今是遇缺即补的提督大员,你一个五品同知,在他面前多陪笑脸,也委屈不了你吧?”
袁世凯说:“只要世叔安排,侄子哪还说得上委屈?侄子只知道,世叔一切都是为了侄子好。”
吴长庆这才有些和颜悦色了,说:“世凯,这次请功你从七品跃升五品,大家不说,其实有些人不服气。别人不服气不怕,你只要争气,他们会闭上嘴巴的。可是,如果你觉得自己已经是五品大员,得意忘形,那吃亏的还是你,我想帮也帮不了。”
袁世凯说:“世叔放心,侄子一定夹起尾巴做人。”
吴长庆说:“没那么严重,我的意思是,你继续像从前一样谦下自抑就是。”
袁世凯从吴长庆那里告辞出来,立即去拜访朱先民,一口一个朱军门叫得十分诚恳,说:“朱军门,大帅安排我跟着军门教练朝鲜新军,大帅的意思是,您是庆军中的翘楚,让我好好向您请教,多长点见识。往后教练的事,您多教导,我打算着好好跟您学点真功夫。”
朱先民对袁世凯没有好感,心里说:“教练新军?你懂个屁。”但扬手不打笑面人,只好勉强应付,说:“袁司马这次平乱露了大脸,何必这么谦虚!一切都好说,反正我主要精力还是管带右营,教练的事有精通洋操、军械的员弁,你们凑和着来就是。”
话不投机,袁世凯告辞。但不管怎么说,朱先民还算给了他面子。
接下来制定训练新军章程、赏罚细则等,几乎全是袁世凯在忙,因为其他人都是粗疏武夫,插不上手,与朝鲜官员打交道也都由他负责。朝鲜派出金允植为新军监督,又派出左右两营军使,陪同训练,将来负责指挥。
这天金允植和左营军使金钟吕来找袁世凯,说:“袁司马,现在已近深秋,正是练兵的好时候,希望尽快挑选新兵,组成营伍。”
袁世凯说:“我也正有此意,咱们约个时间,你们先把待选的人招呼起来,我和朱军门一块去挑。”
三个人初步定于后天上午开始,然后袁世凯去找朱先民。朱先民听说让他亲自去挑选士兵,感到有些好笑,说:“袁会办,这种事情何须你我亲力亲为?让王星武他们去办就是。以后练兵的事,你具体去办,类似这种小事情,不必来和我说,我主要精力还是管带营伍。”
王星武就是右营后哨哨长王金成,星武是他的字,朱先民派他负责洋操训练。朱先民对练兵撒手不管,正合袁世凯之意,但他装出为难的模样说:“朱军门,大帅说遇事让我多听您的意思,我私下作主,恐怕不妥。”
朱先民说:“没什么不妥,我抽空和大帅说一声,我听说张副将也没打算靠到新兵训练那里,交给老何负责。”
张副将即是张光前,老何即哨长何增珠,他们两人负责训练亲军右营。
袁世凯说:“好,那我和星武去商量。”
袁世凯临出门时,朱先民说:“袁会办,别那么上抢着,训练新军的人选北洋还未回文,再等几天何妨,现在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教练人选,的确北洋未回文,但按贯例,绝对没有不准的可能。袁世凯说:“谢朱军门提醒,不过,袁某觉得,早晚是自己的事,赶晚不如赶早。”既然朱先民当甩手掌柜,袁世凯也不再找王金成商议,他正好自作主张,立即打发人给金允植送信,约准明天上午在三军府训练院挑选士兵。
按照袁世凯与金允植等人制定的训练章程,首批训练的两营称新编亲军,专为王宫护卫。袁世凯负责的左营驻三军府,张光前负责的右营驻东营。士兵只从诚朴农民中挑选,不从旧军中选拔,也不从汉城市民中选拔,为的是防止兵油子和市井无赖混进亲军中,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这也是当年曾国藩挑选湘军的做法,袁世凯认为不妨照搬。所不同的是,能识字的优先录用。因为洋枪洋炮,能够识文认字更好训练。
训练院在三军府的西校场,已经聚集了四五百人。五十人为一排,站在校场上等着袁世凯挑选。金允植、金钟吕陪着袁世凯从第一排开始,一个一个挑。袁世凯看着健壮顺眼的就点点头,这人算是初选合格,站到一边去。有时候反复对比,犹豫再三,颇费时间。一天只挑出了三百余人。第二天上午只挑了一百余人,下午刚开始挑就下起雨来,只好做罢。第三天上午再挑二百人,总数为六百人。因为一营定制为五百人,下午袁世凯再筛掉一百人,将余下的五百人编为五哨。等忙完这一切,已经快到晚饭时间。
袁世凯叫着金钟吕的号说:“文昌,不急着吃饭,咱先到我屋里坐坐。”
三军府里,已经为袁世凯准备了三间房子。一间起居,一间签押房,一间会客。此时他把金钟吕带到签押房,坐下后说:“文昌,你可能觉得,我有些太挑剔,大可不必如此。”
金钟吕说:“哪里,我一切听从司马大人吩咐。”但表情不难看出,他的确有些不以为然。
袁世凯说:“一件事情值不值,有时要看实际需要,有时则有醉翁之意。我之所以如此挑剔,是想让进入亲军左营的兄弟们都知道,我办事,不讲半点马虎。文昌你知道,带兵最要紧的什么?”
金钟吕说:“请司马大人指教。”
袁世凯说:“谈不上指教。我觉得,军械、粮饷,这些都重要,但最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带兵官的绝对权威,口出为令,令行禁止。”
金钟吕有些明白的意思。
袁世凯说:“要做到这一条,首要的是军纪要严。以后我对左营兄弟,会事事要求极严,还望文昌能够体谅。”
金钟吕说:“司马放心,没人敢有怨言,必定言听计从。就是我,司马尽管吩咐就是。”
袁世凯说:“文昌,谈不上吩咐。咱们是兄弟,这支队伍早晚是你来带,我把带兵的一点小心得与你共享。”
金钟吕很激动,说:“司马大人治军严肃,令行禁止,其中诀窍,我也极想跟司马大人请教。”
袁世凯说:“谈不上诀窍。仅有前面所说严肃军纪还不够,仅做到如此,只能算个酷吏而已。带兵的人还要做到爱兵如子,事事要为你的属下设想。中国古代大将,不乏以金钱甚至美妾结交属下者,俗人以为俗,我则以为真大丈夫所为。用四个字概括,叫恩威并重。”
两人说得投机,几乎忘了时间。
亲军训练有洋***击、军械、洋炮、营规等五项,分别有五人负责,领头的是负责督促洋操训练的王金成,他是赏戴花翎游击,职衔最高。具体训练则以哨为单位,每哨有洋***击、军械、洋炮、营规教练各二人,全营教练员弁共五十余人。领头的王金成对洋操训练却并不上心,很明显是在敷衍。外行也许觉得洋操不过是走走步子,排排队伍,没什么实际用处。但袁世凯却有不同见解,他认为这正是军威最要紧的地处,是培养兵勇服从意识的重要功课,也是外人看热闹的最大看点,如果连操也出不齐,没人会相信你能打胜仗。他下一番功夫终于打听出原由,原来是王金成受朱先民影响太深,从心里不想下功夫,徒然为袁世凯做嫁衣。
袁世凯有一天将王金成约到他的签押房,开诚布公与他谈心,让他确信,如果训练卓有成效,袁某人绝不掠人之功。然后他摆出六百两银子说:“星武老弟,这是大帅给我的赏银。当初赴朝时,大帅许下诺言,如果营务处调度得当,他将拿出私银六千两赏功。结果事情极其顺手,大帅很满意,要赏张季直先生三千两,赏我一千两,张先生不肯要,最后大帅给他寄老家两千两。我那一千两推托不过,大帅赏给六百两。这六百两都在这里。袁世凯不是不爱财之人,也不是家资万贯的阔财主。但世凯愿把钱用到刀刃上。”
王金成不知袁世凯何意,瞪大眼睛无话可说。
袁世凯说:“蒙朝鲜国王信任,一再亲口向大帅要我来编练亲军,如果练不出个名堂,我对不住朝王的信任,更对不住大帅的栽培。而要训练出色,非有各位督责不可,其中尤其是星武兄,我看得出,众人皆以老兄马首是瞻。如果将来训练有效,这六百两银子,星武兄二百两,其他四人,每人一百。”
一百两银子不算多,但也是近一年的饷银,王金成不能不动心。而且袁世凯如此行事,也算手面漂亮。他从心里已经敬服,嘴上却说:“袁会办把兄弟们当什么人了?你不出银子,我们也要好好训练,职责所在,这有什么好说?”
袁世凯连忙拱手说:“星武兄,怨我没说清楚。我不敢拿银子污了各位兄弟的清誉,也知道军中兄弟讲的是义气而非名利,袁某是想以此表达一份依重。如果星武兄不答应,反倒让袁某惴惴。”
王金成慨然应允:“不是吹牛,有兄弟我在,没有训练不好的。只是袁会办得给我交个底,怎么才算有成效,这话太大,我不敢贸然应承。”
袁世凯说:“这也好说,这次我们左右两营同时训练,届时我会请朝王前来阅兵,如果他说一句,左营比右营好的话,就够了。”
王金成问:“如果朝王说两营都不错,那该算有效还是无效。”
袁世凯笑笑说:“当然算有效。不过,星武兄,你不想和右营那边见个高下?”
王金成说:“明白了,袁会办看着就是了。”
眨眼一个月过去了,袁世凯通过金允植,请朝王前来阅操。左右两营先后受阅,左营明显比右营好得多,当左营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操练队列时,开始齐声高唱袁世凯采自编的《亲军歌》,“亲军兄弟都牢记,保家保国保我王。风霜雨雪磨我志,舍身取义慨以慷。尽心尽力保海防,肝脑涂地向前方……”队列走过李熙面前时,亲军高呼口号,“保我国主,护我家乡!”李熙连连称赞:“一月之间,训练有此成效,实出意外。尤其左营,军容威武,步伐颇整,于枪械亦熟,袁司马真正教练有方。”
检阅过后,朝王再次宴请吴长庆和袁世凯,这次是请吴长庆将亲军训练事宜交由袁世凯全权负责。从王宫出来,袁世凯则宴请王金成等训练人员,他与王金成已经成了可以换帖的好兄弟,他笑着对王金成说:“星武兄,诺言该兑现了。”说着一挥手,“来呀,上第一道菜。”
第一道菜是六百两银子,由赵国贤端进来放到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