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人话,鸟有鸟语。一棵树风吹树叶哗啦啦是植物在交流。一只蚂蚁东倒西歪,拖着大于自身好几倍的食物往家赶,路上遇到同类也会互相打招呼问好。蟋蟀们躲在昏暗的角落里吱吱的唱着歌,你说它们不是在谈恋爱,鬼才信。有的用触角,有的用舞蹈,有的用颜色,有的甚至用气味在交流,真是千奇百怪各有奇招。只要有人用心静静的去聆听,就会听到各种语言传出来的故事。这一窝的蚂蚁与邻居的蚂蚁窝隔墙掏空了,赤裸裸的入侵,女王陛下自然不高兴,一声令下,英雄不问出处,狭路相逢勇者胜,血染战场视死如归。蚁族将士们个个都是好儿女,保卫家园奋不顾身,哪管前天与隔壁的蚂蚁还唠嗑称兄道弟呢,今天你我敌对双方,能死在你的利齿之下也心甘情愿,谁让咱们命里就该如此呢!
在中部平原泽源市景冈镇联庄村生活的生物们,最近几年都快炸开了锅。有一位蓬头垢面、目光清澈、调皮捣蛋的人族小孩表现很是异常——似乎能够听懂它们的语言。这样的事在生物群里面传的沸沸扬扬。这位人族小孩经常聚精会神,对着花儿、鸟儿、虫儿、鱼儿什么的自言自语,叽里咕嘟噜,说什么朋友朋友的。他不高兴的时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一朵正努力绽放的小花招谁惹谁了,只因为他想认识一下花瓣里面包裹的花蕾,便用沾满黑泥巴的小手一把扯断经枝。他说朋友不可以藏藏掖掖,便一片叶一片叶地除去花瓣,只剩下个赤身裸体的花蕾,被丢在地上默默地哭泣。村南头水渠边的老柳树听路边的蒲公英遇到一只蚂蚁对它说:“这位人族小孩人们唤他李卫华,有一次我遇到他,被他拿根枝条拨弄来拨弄去,问我愿不愿意和他做朋友,流着哈喇子,哼唧哼唧,耷拉着晃来晃去的鼻涕,真是快把我给吓死了!”
人族啊,一个不成熟的族类,做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举动来也情有可原,大家只能多多包涵,最好不要招惹他们便是。
一九九二年夏。转眼间李卫华十岁了,现在已经上了小学二年级,虽然已经上学了,但是,喜欢与花鸟虫鱼做朋友的爱好依然不减当年,在父母、老师、同学眼里很是另类,并且霸道十足爱打架。李卫华天不怕地不怕,比自己大几岁的打起架来也要死磕到底,比自己小几岁的也从不心慈手软。不分男孩女孩,经常有家长领着被打哭的小孩去李卫华家讨说法。
村南头,马路边,红砖围墙,绿树成荫,三排红砖瓦房,便是联庄小学了。今天上午,房檐下吊挂的一口老旧铁钟突然被人一阵急促的敲打,锵锵锵、锵锵锵……上午第一堂课的铃声被人敲响了。顿时,同学们飞快地奔向各自的教室,原本沸腾的校园里很快便安静下来。
班级的老师带着教案开始走向各自的教室。
突然,一间教室里传来一阵响亮的吼叫声,校园里杨树上的一片树叶被吓得瑟瑟发抖,不小心从树枝上慢慢飘落下来。
“给你们说过多少遍了,字——要一笔一划地写,横是横,竖是竖,撇是撇,捺是捺,要写得工工整整,有些学生就是不好好写!李卫华,这个是不是你的听写本?”
刚路过二年级正要去一年级上课的王老师,透过窗户往二年级教室里面瞅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快步离开了。
只见二年级教室中间,一名下身穿短裤上身穿破烂小军褂蓬头垢面的学生,低着头慢慢地站了起来,移动的桌凳发出咚咚的响声,使这个鸦雀无声的教室更显得有些恐怖的安静。他咬了一下嘴唇,应了一声:
“是。”
“你看看,你看看,你这是写的什么呀!”周老师用他那双由于脸胖而显得有点小的眼睛,直瞪着台下那位站起来的学生,高举着手使劲地晃动着一本只剩下半张本子皮、纸张的角都厚厚打成了卷的听写本。“你把名字写哪去啦?不让你写出格,你却写的四个格都装不下,前后都窜到一块去啦!怎么看都像是屎壳郎爬出来的,乱七八糟,这都是些什么呀小老弟?你究竟是怎么学的呢,我问你?”周老师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这时,教室内有几名学生忍不住发出一阵哧哧的笑声,却不敢大声笑出来,只是硬憋着。教室里依然很沉静。
“如果我勉勉强强还能看出一个写对的也行呀,你看看,老弟,你看看,全错啦!”话音刚落,周老师把手里拿着的听写本啪的一声狠狠地甩在了讲桌上。
李卫华咬着下嘴唇,显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想:“哼,狗屁,以前不都说过这些吗!”
李卫华对周老师的发火已是司空见惯,一点也不在乎他说些什么,不过,他对周老师的确恨之入骨,总觉得周老师跟自己过不去,吃了他不少苦头。
“你天天和李志磊同学出入在一块怎么就不能向人家学着点呢?你看看人家李志磊同学写的工工整整,趟是趟行是行,还没写错一个字!”周老师由于发火有点涨红的脸,现在开始慢慢恢复原样。“这样吧,大家都看看吧,你们两个拿着他们的听写本让大家都看看。”
前排两名女生立刻起立走上了讲台,从周老师手里一人接过一本听写本。
李卫华猛地抬了一下头,显得有点惊慌局促,周肥熊要使自己下不了台了!不过他很快又低下了头,因为他的目光触到了周老师那犀利的眼神,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先让大家看看李志磊同学的,”周老师对那两位女同学说。
周海侦拿着李志磊干净整齐的听写本,翻开上一课周老师听写的那一页,只见上面的字体工工整整,一个连着一个的红笔对号,从头划到尾,最后空白的地方,被一个大大的等号托着的“100”占满了空间。周海侦一脸惊羡的表情,恭恭敬敬的用双手托着听写本,走到了第一排第一位同学面前开始为大家展示。
“呀——100分,他又考了一百分,写得真工整!”第一位同学惊叹地叫道。
第一位同学的同桌迫不及待把身子凑过去,同样惊叹道:“就是,真工整……”
这时,后两排的同学也使劲伸长脖子向前探,一个个就像鸭子在汲水,随后,便是啧啧称赞之声。
周海侦托着听写本,按照顺序,极其认真把它触到同学面前,让每一位同学都能仔细看清楚后再拿给下一位同学看。随着周海侦的移动,周围同学的脖子和目光都紧紧跟随那个写有一百分的本子慢慢移动,阵阵啧啧称赞之声不绝入耳。
“可以让大家看李卫华的了,”周老师翻着白眼对拿着李卫华听写本的女生说。
高巧玲翻开李卫华的听写本,上面的纸张大多都已经撕裂,不是少个角就是打成了卷,没有一页是完整的纸张。本子的封皮只剩下了一小半,就像一位潦倒的老乞丐身上仅剩下唯一一点遮羞布,显得羞羞答答。终于翻开了要大家看的那一页,这上面与李志磊的听写本迥然不同,难以分辨的字体歪歪扭扭,有不少空格画上了一个圈。一个连着一个的红笔差号从头划到尾,最后空白的地方被一个大大的等号托着的“0”占满了空间。
高巧玲一只手捂着嘴笑,另一只手拿着李卫华的听写本把它触到了第一位同学面前。周围的同学都背着手端端正正地坐着。当第一位同学看到李卫华的听写本时,一下子紧绷住想要炸裂开的嘴巴,赶紧用一只手捂住,发出哧哧的鼻音,很想笑,又怕李卫华过后揍他,所以不敢大声笑出来。拿本子的高巧玲看到同学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像触到了敏感神经,同样捂着嘴忍不住发出哧哧的声音。接着拿给第二位同学看,第二位同学同样发出了哧哧的声音。
李卫华低着头在教室里一声不响的站在那里,内心里七上八下地翻腾:“笑,笑,有什么好笑的,老子揍你的时候怎么不笑啊!”李卫华从来不在乎周老师怎么批评他,只不过,这次向大家轮番展示自己的听写本面子上觉得很丢人,他开始恨得牙齿吱吱响。
教室里开始越来越噪杂了,有同学向后扭着头大声说话:“再让我看看……”当然,这是要看李志磊听写本的。
周海侦走到了李卫华面前,慢慢把听写本触到李卫华眼下,对他小声说道:
“你还看看不?”
李卫华低着头待着半晌没理她。
周海侦拿着本子继续给李卫华同桌的下一位同学去展示。李卫华的同座就是李志磊,他是李卫华最为要好的朋友,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出入成对形影不离。李卫华一年级留级李志磊也跟着留级,就是不分开。听家长们说,李志磊是吃了李卫华母亲的母乳长大的。因为李志磊是家里第三个孩子,母亲生下他的时候营养不良没有了奶水,而李卫华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比李志磊只小了七个月,自己的奶水吃不完,所以就和李志磊一块吃。两家的关系相处的非常好,农忙时也经常相互搭个手帮个忙。李卫华和李志磊从小不知不觉就一直处在一起,自然也就成了最好的朋友。但是,两位好朋友的性格却是大相径庭,一位品学兼优,一位调皮捣蛋,一位谨小慎微,一位大大咧咧,一位老老实实,一位打斗成性。
李志磊有两位高年级品学兼优的姐姐,姐姐们经常在家给他补习功课,贴心照顾,使他干净整洁的几乎一尘不染,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深受父母的宠爱,从小就是家人眼里的好乖乖。李卫华没有姐姐哥哥的护佑,整天爬高滚地,全身布满污渍,家里还有一位小自己两岁的弟弟和一位只有几个月大的小妹妹。父亲李中海是村里的副主任,官不大,却天天忙里忙外,地里的农活也经常耽搁掉,只剩下母亲一个人把持着全家的农活,自然少有空闲细心教导李卫华,更何况,还有两个更小的,便对他放任自流了。李卫华慢慢地一天天长大,却养成了桀骜不驯的性格,反而成了最不省心的孩子,天性好玩好动,只有同花鸟虫鱼做朋友时,才能消停一会。李卫华经常和别人打架,无论大小一旦把他惹上火那一定是大打出手,拼了命的和人家打,在联庄已经是小有名气。大人们知道这个孩子野性反而更喜欢挑逗他,经常与他开玩笑,不过,比他大几岁的孩子都会让着他,生怕惹祸上身。李卫华不是文武双全,自从上了学,不出所料学习成绩一直是班里最差的学生。最近周老师听写了生字词一百字,李卫华一个也不会默写,不交听写本又是不行的,他只有在本子上瞎画,没想到这次周老师故弄玄虚,想着办法使自己难堪,弄出了现在这么一个场面。李卫华很后悔,早知道这样全在字格里画个圈也就完事了。
高巧玲拿着听写本走到了李卫华的跟前,李卫华微微抬了一下头,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吓的高巧玲没敢亮本子就直接走了过去。
李志磊看了看没有笑,心里有点埋怨周老师,他觉得这样做不好。
周海侦与高巧玲拿着听写本让全班同学看了一遍后,把本子交给周老师,回到自己座位上,教室里很快又安静下来。
周老师整了整衣领,调了调嗓子,从讲桌上放着的一摞听写本中又拿出几本来,一边翻查一边说:
“还有几位听写不及格的:王进辉、郝明霞、周海永、张俊生、李志强、曹勇军、李林娜,听写前说过,听写不及格罚一周打扫教室卫生,你们几个与李卫华一起,从今天上午放学开始,打扫六天的教室。李卫华,听到了没有?”
“知道了。”李卫华小声答道。
“嗯,你可以坐下了,不过,你给我小心点,我见了你父亲一定把这个情况跟他说一说!”
这最后一句话让李卫华直冒冷汗。李卫华领教过周老师这一招的厉害,只要周老师在父亲面前把有关自己的事情说一说,回家准要吃父亲的耳刮子,所以李卫华很怕周老师,对他早已怀恨在心。
“好了,我们开始学新课,大家翻到第五单元……”
年轻高大的周老师声音洪亮,激扬顿挫地讲解着新课,丝毫没有注意台下有位学生呆若木鸡似的坐在那里,眼睛只是直直地盯着书本,根本就没有用心听讲。
李卫华坐下后就再也没有听进去一句话。周老师讲课的声音渐渐远去,李卫华却还在为周老师最后给他说的那句话扑通、扑通心跳的厉害,心想:
“完啦,他一定会说的,以前好歹还考过几分,这次是零分,他一定会说的,周肥熊是说到就一定做到!在这里要打扫卫生,回到家还得挨上一顿揍!完啦!完啦!这一顿少不了啦……”
“周肥熊”是李卫华为周老师起的绰号,周老师不在时,李卫华就经常在同学面前如此称呼周老师,因为他觉得周老师高大肥胖,走起路来屁股扭肩膀摆,像极了一只熊的样子。课间也经常在讲台上学周老师走路,架起双臂,两手下垂,鼓起腮帮子,一摇一摆走来走去,班里的同学都会哈哈大笑。有一次出乎意料,同学没有来得及报信,周老师突然出现,看到李卫华在讲台上走来走去的样子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揪的李卫华疼的嗷嗷叫,猛地一甩,甩出了教室。整整一上午,李卫华就被罚站在教室门口不许动弹,动一动还会揪耳朵。被罚站是李卫华的家常便饭,有时上课玩虫子,不注意已经站在身边的老师用书本啪的一声,把虫子拍成渣渣,虫子屎尿喷一脸,被揪出去罚站;有时把前排两位女生的头发拴在了一起,被揪出去罚站;有时自言自语摆弄铅笔与橡皮打架,被揪出去罚站;有时……罚站对于李卫华来说很是乐意,在沉闷的教室里待着那才要命呢。但是,被揪出去罚站又不让动弹可憋坏了李卫华。李卫华这时就转移注意力,目视着远方的树木,在心里与它们对话,或让一只蚂蚁爬到自己身上,身子一动不动,眼睛斜视着蚂蚁,心里说着:加油,加油,往上爬,往上爬。蚂蚁好不容易爬到脸上,李卫华斜视着眼睛,有点痒,正做着奇怪的表情,被突然出来视察的周老师发现,一巴掌啪的一声拍在脸上,说,有虫子,脸上五指红印热辣辣地疼了半天。
李卫华除了担心回家挨父亲的耳刮子,最害怕的是看到父亲那比周老师还要严厉百倍、不寒而栗的一种失望眼神。在父亲眼里,李卫华是个不求上进、稀奇古怪、不走正道的刁蛮玩意,野性难训,一身邪气,屡教不改。父亲对李卫华的教化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学校,希望他能多学知识,懂些人性。老师的一次次反映,父亲就一次次的失望,直到那希望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冰冷刺骨,也越来越令李卫华胆战心惊,可李卫华就是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