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够了。
李贺说受够了。
他陶亚又何尝不是受够了。
坐在更衣室卫生间的马桶上，陶亚觉得头一阵一阵地发晕。发晕却又残酷地清醒。
李贺不是他的，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需要怀疑的问题，是自己白日梦似地硬把事实扭曲了。就像李贺说的，他一直忍受的并不是来自童桐的折磨，而是来自自己。
太可笑了。他的行为在童桐看来一定一直很可笑，所以对方才会跑过来说出那样的话，说出那样的话挑衅自己，并且挑衅成功。
[不要干涉李贺太多，尤其在我的问题上，那样对你不利。]
[趁他还没有厌倦你，好好对他，别动不动就扇巴掌。你知道，我一句话就可以让他回到我身边，只是我没有这样做而已。]
[你要记住，陶亚。李贺是我的。你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得到他，因为他已经把心留在我这里。所以如果想要和他长久点，就把你那恶劣的性格收一收。要是忍受不了他这样的话，就趁早和他分手，我自会给他目色更好的。要知道，所有人都只是我的替代品而已。]
替代品？他陶亚真的只能沦为替代品吗？明明是他先遇见李贺的，明明是他先牵住李贺手的，他却变成了替代品？真可笑，他自己看来也很可笑。可是更可笑的是，这一切都是事实。李贺最后那个眼神，肯定到不能再肯定地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事实。
怎么办……他只剩李贺了啊……
全世界都不要他了，他只剩李贺了啊……
却连最后的唯一也守不住，最后的感情也变成替代品，那他陶亚还能做什么呢？
头脑空空的，所有的记忆都是关于同一个人的，所有的记忆却在一瞬间变得模糊不清，连疼痛都……
刀片切进皮肤的时候什么声音也没有，沉默的和自己一样。鲜血瞬间就漫溢过手腕，落在地上这才发出声响，滴滴答答。
陶亚闭上眼睛，眼泪早已干涸。心里的疼痛胜过身体上的千倍百倍，所以他丝毫没有放缓动作，只是麻木机械地在手腕上划出一道两道的痕迹。然后仰头靠在座便器上，他看着头顶上小块的灰色天花板。
好吧。好吧……
结束吧。这孤独寂寞的人生。即使不知道另一个世界是否也一样孤独寂寞，也比他继续现世的残酷要好。
早知这样，为什么要给他一个希望，干脆生下来就被杀死，或者干脆没有生下来过。偏偏让他遇见李贺，偏偏让他以为那是一个稻草，更偏偏让他以为，他抓得住……
视野渐渐得黑了，仿佛夜幕降临一般。头感到沉重，冷汗一阵一阵地顺着脊背向上爬。陶亚试图挪动一下身体，下一秒已经无力地栽倒在血泊之中。
他终于可以解脱。
“李……李贺！！”
冲到游泳部的田径队员说起话来哆哆嗦嗦，让刚刚平静下来的李贺一阵不安。
“怎么了，慌成这样？”
“陶亚！陶亚出事了！”
“什么？！”
抓着童桐的手瞬间松开。
“他在更衣室里割腕了！！”
“！！”
李贺猛得站起身来，连凳子都掀翻了过去。拔腿就往田径部跑，童桐则是紧紧地跟在他后面。
[我会死的……]
刚刚陶亚分明这么说了，可是谁会想到他真的会这样做？！
疯子……那家伙真的是个疯子……比童桐还要疯的疯子……
可是更可恶的是自己，明知道他怎么想还不理不顾的自己……
心痛在奔跑的过程中随着脚步和呼吸的急促越发明显，到了出事地点李贺更觉得难以负荷，尤其在他看见陶亚的模样以后。
那不再是他的小桃子。脸蛋再也透不出粉红色，上扬的眼睛紧紧地闭合着，小鸟般可爱的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唯一鲜明的是手腕上还在不断溢出的血液，尽管已经做了简易的包扎但显然不管用，有队员正在忙不迭地给他用纸巾止血，还有队员在打电话通知校方。
“陶亚……”
眼泪模糊视线，李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扯下自己的衬衫用力地扎在陶亚的胳膊上。
“傻瓜……傻瓜！！你睁开眼睛！！陶亚你给我睁开眼睛！！！”
可是回应他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如同陶亚平时一样。
那双眼睛，一直到救护车来的那一刻，也没有睁开。
陶亚入院一周后，由院方和他的家人共同决定，送入精神病院做短期治疗。因为他不说话，怎么都不开口，醒来之后还有很多次试图求死，所以被判定为深度忧郁症。李贺在送他去医院之后就一直高烧不退，等清醒了方才知道陶亚被关进精神病院的消息。而童桐则是在那天看到陶亚的惨相以后呕吐到晕倒，之后一蹶不振，和李贺一起呆在家里休养。所以等到李贺和陶亚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在精神病院的会诊室了。
“陶亚……”
穿着病号服的陶亚很陌生，脸颊苍白地凹陷下去。手腕上还缠着纱布，忽隐忽现地可以看到里面尚未结疤的伤口。
“陶亚……”
李贺再次唤了他一声，对方却仿佛没听见一样不应，连头也没有抬起来。
“我错了，陶亚。”
坐在李贺身边的童桐率先开了口。他从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从没想过一个人真的会因为另一个人选择结束生命。他以为自己够狠毒，却不知陶亚比他狠毒一百倍。所以那天他被吓到了，从来没有如此惊吓过。惊吓到胃里翻搅，浑身冷汗，呕吐外加失神。他也第一次试图去理解陶亚和李贺之间的感情，因为他从没有孤独过，他从不知道一个人只剩另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听到童桐的话陶亚慢慢抬起头来，依旧是冷冷的毫无感情的目光。
“我说我错了，陶亚。你别这样，别再自杀，也别不说话好不好？”
“……”
“我那天说的话是气你的，不是真的。李贺把你看得很重要，你比谁都知道不是吗？那天是我犯浑，都是我的错。我只是李贺的弟弟，我以后也只会做李贺的弟弟，所以振作起来好不好？你完全可以忽略我的。”
“……”
并没有得到想象的反应，陶亚的眼睛里依然没有光。他活着，却已经死了一次。他筑了一道很高很厚的墙，谁也别想再进到他的心里。
“陶亚，陶亚你对我说句话。说话的话才有机会从这里出去。”
李贺伸出手去试图抓住陶亚的，对方却像触了电一般缩得远远的。那动作深深地伤了李贺，也让他明白，自己到底伤了面前的人有多深。
“陶亚……”
他看着他的眼睛，却再看不到昔日的影子。终于忍不住溢出眼泪，李贺绝望地趴倒在桌子上，不想让自己没用的样子被身边的两个人看见。
一旁的童桐见状也红了眼睛，透过眼泪他模糊地看了眼陶亚，又看了眼李贺。这样疼痛的三人关系，继续下去也只会剩疼痛。他在陶亚自杀的那天，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只是他舍不得，舍不得真的放开李贺的手。可是他觉得他不会为李贺自杀的，所以换句话说，他的爱比不上陶亚的，在这盘局里，他没有赢的资格。
没想过决定是要由自己做出的。童桐一直觉得走到最后放弃的人一定是陶亚，因为李贺想要放弃，自己也不会放手的。但是现在，他决定做那个人，做那个可以解开一切的人。自此陶亚不会再自杀，李贺不会再顾忌兄弟关系，而自己，只需要疼痛那么一点点。一定是一点点的，要知道他是小王子，没有李贺，还有很多人排队等他。
“陶亚，我退出。”故作潇洒地说出这句话，桌上的另两个同时微微惊异地望向他的方向。
“你没听错，我说我退出，真的退出。除了家里的事情，我不会主动再找李贺。如果必要的话，他可以搬出来和你住，我会说服妈的。我会把李贺完完全全地还给你，所以，请你康复起来，尽快离开这里。”
说完这话，童桐就站起身来离开了家属会见室。不想让李贺看见自己的眼泪，他自己都开始因为流泪的自己而厌倦。其实说出那番话也没那么难，没有想象那么难。或许早说的话他们都不必经历这些，或许从头到尾其实都是自己过于固执。
“童桐！”
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了李贺焦急的声音。
“嗯？”回头微笑，童桐不知道那微笑在李贺看来有多悲伤。
“刚刚你说的……”
“快进去吧，陶亚又该误会了。”若无其事地朝李贺招招手，童桐转身就欲离开。他不想再重复那个话题，多说下去的话又会变成那个讨厌的爱流泪的自己。
“童桐……”胳膊被用力扯住了。
“我懂了，这一次是真的明白了。一直以来是我为难了你，伤害了陶亚。我现在想通了，你说的对，我们是兄弟，兄弟以上是不可能的。”
“不是这样的……”
“对不起李贺，我这么晚才明白。如果早一点你也不会那么难受，陶亚也不会出这种事。是我太任性。我再也不会强求你什么，你和陶亚两个人好好生活吧。”
“不，不是这样……”一把将拼命忍住眼泪的人拉入怀里，李贺这一刻只感觉到害怕。一直都推开童桐伸过来的手的，但当对方真的打算抽回，他又是那样的不舍与疼痛，“陶亚的事是我的错，和你无关。所以……”
所以不要离开我。
那一刻李贺真的很想这样说。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可笑。拼命逃离的人明明是自己，为了维持兄弟关系逃离童桐，又为了忠实自己的感情而逃离陶亚。现在放不了手的人却变成了他，或者说他一直以来就没能放手过——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他没有放开过陶亚，又为了自己可以继续爱而没有真的放开过童桐。一切都是他的自私造成的，到现在陶亚用死亡来脱离他，童桐用离开来成全他。
“我们就按你说的吧，做兄弟。你是我哥哥，我是你弟弟。”轻轻回抱住李贺，童桐的眼泪终于还是打湿在他的肩膀上。
“童桐……”除了呼唤他的名字，李贺却做不了任何。
这一回我听你的，李贺。
好吧，我也听你的，童桐。
可是谁来听听我们的？
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