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秋,郑国大邑栎地发生哗变,邑委书记兼邑军区第一政委檀伯被当地人所杀,然后郑厉公迅速占据了栎地,瞧他那轻车快马的架势,要说他不是害死檀伯的主谋之一,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冬季,鲁桓公、宋庄公、卫宣公和陈庄公在袲地会见,准备合兵攻打郑国,送郑厉公复位。后因战事不顺,联军撤回。
说撤回也不尽然,因为宋庄公尽释前嫌,给郑厉公调拨了许多人马,助他固守栎地。所以郑昭公也拿郑厉公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割据一方。
令郑国执政当局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郑厉公在栎地这一扎就是十八年,前后熬死了三位郑国君主,最后竟然还得以衣锦还乡。
也就是说,在这十八年里,栎地相当于一个郑国小朝廷,在周边反郑势力的干涉下,郑国已经处于实质性的分裂状态。这是郑国持续衰落的又一个明证。
公元前696年春,鲁桓公、宋庄公、卫宣公和蔡桓侯在曹国会晤,并于夏季合兵伐郑,昔日的春秋小霸王似乎成了人尽可欺的小角色。
不过到了这年冬天,郑国面临的严峻形势稍微有所回转。
回转的原因不是郑国率先掌握了原子弹,也不是周边国家对削弱郑国集体丧失了兴趣,而是国际社会冒出了新的热点——卫国的右公子职和左公子泄发动政变,立卫宣公的儿子黔牟为君,卫惠公逃往齐国。
卫惠公是齐襄公的外甥,所以齐襄公觉得卫国那帮左左右右的公子非但搞得他老是分辨不清到底谁是谁,而且冒犯卫惠公等于就是没把堂堂齐国放在眼里,这岂不是反了?
公元前695年春,齐襄公、鲁桓公和纪哀侯在黄地结盟,商讨攻打卫国的事宜。鲁桓公则顺带想促成齐、纪交好(当然这只是鲁国的一厢情愿。但齐国为了扩充攻打卫国的阵容,当时虚情假意地应付了鲁国一番)。
本来呢,这是郑国难得的喘息之机,卫国自顾不暇,鲁国的注意力也被齐国牵向了卫国,郑昭公正好可以抓紧时间拔除栎地的那颗钉子。可不成想,当年10月22日,郑国又发生了政变,这一次,终于死人了。
政变的起因要追溯到郑庄公时代。
当年郑庄公准备起用高渠弥为卿士,但当时还是世子的郑昭公很厌恶高渠弥,就想方设法劝阻郑庄公提拔他。
不过郑庄公没有听从世子忽的意见,还是让高渠弥做了卿士,而高渠弥就此和世子忽结下了梁子。
后来,世子忽继位为君,成了高渠弥的顶头上司。
高渠弥很难受,在一个集权的体制内,谁如果得罪了领导,那就意味着他的鞋码会不断变小,小到他进退维谷,寸步难行。
幸亏郑昭公第一届的任期很短,所以那段时间内两人的矛盾没有来得及爆发。
然而,不是冤家不聚首,历史竟然阴差阳错地又把他俩弄到了一块,这可叫高渠弥怎么活?
其实,活路也并不是没有,一切都看想要活的人能不能拨云见日,找到正确的方向。
就郑昭公和高渠弥的矛盾而言,和解是不可能的了,在这个前提下,假如设定郑昭公和高渠弥的上下级关系牢不可破,那高渠弥迟早难逃一死。
这是没办法的事,谁叫行政资源掌握在郑昭公手中呢?
但是,假如能够破除郑昭公居高临下的优势,那高渠弥就安然无虞了。别忘了,他也是郑国功勋卓著的老臣,一般人等轻易奈何他不得。
至于破除郑昭公优势的方法,当然有很多种,不过最保险、最有效、最彻底的一种,就是弄死郑昭公。
高渠弥,一介赳赳武夫,平生推崇的就是暴力美学,对于有仇必报、你死我活之类的行为准则深信不疑,要他弑杀郑昭公,他不会觉得很害羞。
10月22日那天,高渠弥陪郑昭公到野外打猎,各种珍禽异兽杀害了不少。等他们折返时,高渠弥的猎获里,赫然多了一个死去的郑昭公。
当日,高渠弥与祭足一起立郑厉公的弟弟公子亹为君。
有同学要问,作为郑国朝政的实际控制者,难道祭足会坐视高渠弥擅杀国君不管吗?
对于这样的质询,老师只能表示抱歉,因为史籍并没有明确回答我们那些我们想要求解的每一个疑问。
据老师猜测,高渠弥弑君应该出于祭足的意料之外,祭足即便事后将高渠弥法办,一者救不回郑昭公,二者会造成郑国更严重的分裂,因此祭足最终采取了隐忍不发的态度。
但是,隐忍不发不代表既往不咎,通过观察祭足稍后的行为,我们可以发现,至少他对高渠弥这种没大没小的做法是心存芥蒂的,如果有借刀杀人的机会,他也很乐意让高渠弥去死。
被高渠弥杀死的郑昭公,我其实觉得他很可怜。记得我早先看到郑世子忽大破北戎,毅然拒婚的事迹时,认为这孩子简直帅呆了,酷毙了。
却不曾想,郑昭公的结局如此凄凉,前后当了两任国君,可时间加起来也不满三年,潮起潮落,潮落潮起,潮起又潮落,落完最后这一把就没有再起过来,真是可悲可叹。
谁知,比郑昭公更可怜的紧跟着也来了,这个背时鬼不是别人,正是郑昭公的继任者公子亹。
为什么说公子亹更可怜呢?姑且不论他在位的时间更短,单说他的谥号就是个天大的悲剧。
别的人担任国君,在位时无论风流倜傥还是卑鄙龌鹾,死后都还能混个谥号,哪怕这个谥号十分不堪,譬如周厉王之“厉”,宋殇公之“殇”等等。
可轮到公子亹头上时,却连一个谥号也没有,历史上仅仅留下了郑子亹的记号,通俗一点大致可以理解为“郑国那个叫亹的苦逼孩子”。这是不是“无语”这个词在古代的另类表达呢?
嗯?唧唧同学,看你欲言又止的样子,是不是想问郑子亹咋就这么失败对吧?告诉你,是太傻的缘故。
公元前694年7月,挟谋杀鲁桓公之威的齐襄公,起兵伐卫,大军驻扎在卫国的首止,然后邀集周边的诸侯前来会合。
首止距离郑国已不远,郑子亹收到通知后,准备启程赴会,然而祭足却站出来阻挡。
祭足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担心齐襄公梅开二度,又在首止对赴会的国君们大开杀戒?
呃,还真是这么回事。只不过,祭足担心的不是因情杀人,而是因仇杀人。郑子亹与齐襄公,恰有旧仇。
《史记?郑世家》里提到,齐襄公还在做太子时,曾和公子亹相斗,结下了仇怨。
至于具体斗的什么,是斗气还是斗地主,已无从考究。总之,斗得很厉害,大有不共戴天之势。
祭足警告说小心齐襄公摆鸿门宴,但郑子亹满不在乎地说:“齐强,而厉公居栎,即不往,是率诸侯伐我,内厉公。我不如往,往何遽必辱,且又何至是!”
郑子亹的话可以分为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分析自己不得不往,第二个层次是判断自己去了也不一定会受辱。这番话听起来苦心孤诣,祭足当然也就不好再出言阻拦了。
但是,单单郑子亹一个人去还不够。古代举行朝聘、盟会、享礼和祭祀等大型礼仪活动,国君身边必须有一人襄助,此人的身份叫做“相”。
适合作为相陪同郑子亹出访的人,祭足是当仁不让的首选。不料祭足又推说自己有病,无法出差。而事实上,祭足除了脚气其它什么毛病都没有。
那就奇怪了,为什么祭足要撒谎呢?
说出来吓你一跳,这其实是祭足临场发挥构思的一个阴谋,其目的是在高渠弥身边布置一个陷阱,如果高渠弥运气不好一脚踩中,那就铁定小命玩完。
让我们再现一下祭足的犯罪逻辑。
诚如郑子亹所说,赴会不一定会遭致不虞。但“不一定”不等于“一定不”,危险总是理论上存在的。
既然如此,何不让高渠弥担任郑子亹的相同赴首止呢?
因为一旦齐襄公决定走恶人路线,郁积了多年的仇怨瞬间爆发,郑子亹固然不免,高渠弥也必被殃及。
而让高渠弥担任郑子亹的相,则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只要祭足不担任,第一顺位的候选人自然而然就是高渠弥。
那么,郑子亹和高渠弥是否真的会如祭足所估计的那样有去无回呢?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老师只能说,还是有一些阻止齐襄公狠下杀手的因素存在。
这些因素包括:
第一,首止不是齐国的地盘。中国移动的广告说得好,我的地盘我作主,因此身在异地的齐襄公必然有所顾忌。
第二,齐襄公是来打仗的,当前的主要任务是打击卫国,必须要联合诸侯而不是相反。
第三,在外交场合虐杀外国君主,这不能证明齐襄公勇敢,只能证明他凶残。
第四,杀害鲁桓公的案例不可复制,齐国远没有强大到如今美国的程度,郑国也不是如今的伊拉克或利比亚。
另外,假如郑子亹与会时低调一点,谦恭一点,甚至是卑微一点,尽量别勾起齐襄公的不愉快回忆,那他生还的把握无疑将会增大。
当然,无论是郑子亹的分析,还是祭足的预计,或是老师的推测,一切都只是纸上谈兵。郑子亹和高渠弥的命运到底如何,只有等他们到了首止后,才能得见分晓。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郑子亹和高渠弥的结局,被祭足一一料中。郑子亹与齐襄公没能演绎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动人场景,两人一见面,就擦出了恨的火花。
郑子亹并未就以前的仇怨向齐襄公说几句客气话,譬如咱俩是不打不相识,兄弟当年血气方刚,年少无知之类的。这种话又轻松,又便宜,又讨巧,说一下非但不会死,反而能保障生命安全,但郑子亹就是不肯说。
齐襄公怒了,伏下一群精壮的男人,趁会晤之际将郑子亹袭杀。
高渠弥果然未能全身而退,被逮住处以五马分尸的酷刑。生生撕裂躯体?靠,那画面太美我简直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