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蝶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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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老梅(3)

老梅于是小心翼翼地对曹先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曹先生从容地说,房子已经有了。

老梅的担心未免多余,同时又深感意外。曹先生从来都以学问为大业,世间俗务概不过问,不料他居然有如此能耐,弄到了结婚的房子。老梅顿时对曹先生的本领歆慕不已。他问曹先生说,难道现在弄房子比原先容易了吗?

曹先生文雅地摇头,说,非也。

原来曹布亭先生与学校管房子的科长是同乡,从前关系还是可以的。但是既然对方走了仕途,曹先生就不便和他过多交往。曹先生有时候对于仕途经济一类的话题表示厌恶。由于要结婚,而对方正好有这方面的便利,曹先生就只好屈尊一次。科长对做学问的同乡素来有景仰之情,此时正好有历史系的一位副教授得了癌症去世,所以副教授一室一厅的房子就给了曹先生。

老梅与得病的副教授聊过几次天,还到他家里去过。那房子原本是不错的,但是副教授一家三口,加上其老母,四个人挤到一起,便显得凌乱了。

但是,老梅担心地说,副教授死了,他家里人还得住一住的呀。

曹先生说,他家里人户口不在这里,又没有工作,自然就不可以住了。

老梅说,曹先生搬出去,就等于我也是一个人一间屋子了。

曹先生说,我听说还要往进搬人的。

老梅说,你跟科长同乡,就拜托你说一说,不必再进人了。

曹先生点头说,可以说一说,你放心好了。

之后两个人热情地握手,就仿佛是多年未见的兄弟,彼此的心里都感觉到轻松愉快。从前的时候多少有些假意的成分,相互间免不了小心逢迎,委曲求全,现在终于可以结束了。然而当这一刻到来,他们又仿佛有一点留恋。假如各自在平日能够更多一些交流,想来也不至于如此陌生,缺乏了解,缺少发现彼此的闪光的部分。

肯定是曹布亭先生向科长同乡说了情,因为有一段时间的确没有谁搬进来住。老梅的宿舍成为快乐的天堂。天堂里到处都是老梅凌乱而肮脏的气息。每天夜晚都挤满了混乱的人,他们放肆地抽烟,喝酒,谈论诗歌而不必担心夜半时分有曹布亭这样的先生不期而至,带来冰凉的气味。在老梅湿润、潮热、混乱的房间里,多少人满足了内心隐藏起来的淫乱的欲望,无边的想象和罪恶的念头。不久,大家在老梅的鞋子上、床铺中、地板上、书本里发现了另一种气味。这气味隐约其间,却有一种无法遏制的清晰。它香甜、稠密,令人想起女人的那种裸露、开放的气味。而且老梅开始不太热衷于把沙龙持续到深夜时分。他语焉不详,神情倦怠,看起来完全是一副敷衍塞责的样子。在一些夜晚,老梅的房间牢牢关闭,寂静无声一但是从门扉里却分明透出一股黏稠的气味。那是撩人心魄、令人心襟荡漾的气味。

老梅,你要老实交代啊。大家说。

老梅,采花固然重要,可也要爱惜身体,要劳逸结合呀。有人说。

老梅,可不可以让兄弟共享。又有人说。

诸女卩此类的词语在他们的唇齿间飞来飞去,就仿佛借此可以闻得见它们,看得见它们。老梅总是摇头说,没有的事,我最近只是忙于创作一约会是有的,可是很纯洁,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但是有谁会相信呢?他看起来容颜鲜亮,湿润整齐,又带了些许明显的高潮之后的倦怠,完全是一副幸福的模样。况且老梅对于朋友们从来缺少设防的意味,他愿意与大家共享那无边春色所带来的美妙感受。虽然在这件事情上,他显得闪烁其词,然而在夜晚欢聚的时刻,他忍不住还是要流露出点点滴滴。有一次他告诫诗人们说,鲜艳的肉体是通往心灵的桥梁。拒绝是虚伪的,也是可耻的。可耻的人是写不出真正的好诗的。又有一次他说,你见过那粉色乳房之上那两粒红色的,有如春天花朵中最美的花蕊一般的乳头吗?你抚摸过那仿佛最好的织绣,有如奶酪与蜜一样的肌肤吗?

老梅是多么洋洋自得啊。

是的,没有人能比老梅更能够证明,拥有妩媚鲜艳的肉体之于诗歌的重要了。

在这段时期里,老梅的诗歌就仿佛漫天飞舞的蝴蝶,在大家的眼睛里飞来飞去。那些原先的诗歌躺在老梅发黄破旧的笔记本里,有一股老式的纯情,充满缺乏节制的呻吟成分。这个时候的诗歌却是真正地成熟了,与肌肤接近,与大家所想象的那种放荡的气味吻合。这些诗歌有一部分发表了,它们刊登在《生活时报》这样的一些城市报纸上。老梅与报纸的编辑是朋友固然可以成为诗歌发表的一个因素,然而老梅的诗歌写得如此动人,远胜往昔,却也是一个重要的事实。有一些句子被大学的男女诗歌爱好者反复传唱。诸如“我的夜晚比白昼还长”,或者“我的手穿过你美丽的乌发”一类。

然而,有一些传说却比老梅所说的要多。那就是,老梅与姬瑶同居的传闻。

也不知道是谁把它们传播开来的。纷纷扬扬的细节,就像冬天里飞舞的雪花,洒满了大学里的每一个角落。那些细节充满了挑逗与诱惑的气味,包括姬瑶粉色乳房上红色艳丽的乳头,她的魔鬼一样的丰腴曲线,忘情放浪的呻吟与叫喊,无休止无节制的强烈的性欲,和她那随时都在张开并且不会拒绝或者放弃任何一位诗人的撩拨与抚摸,简直就成为她的一种与生俱来的天性。有多少人都曾经确切地目睹或者捕捉了这样的景象啊。一个欲望的时代早已到来,然而姬瑶的放浪仍然是这个时代的传奇。显然,作为学生,她败坏了大学的名声,击碎了关于青春、纯洁、有责任的伊甸爱情的梦想。但是,假如大家能够容忍姬瑶的堕落和放纵,那么,对于部分地败坏了作为教师形象的老梅,大家就不光是歆羡、指责,而且包含了更多的同情与叹息了。这是一场除却肉体的寻欢游戏之外一无所有的游戏,老梅却在认认真真地追逐他所认为的爱情。就像他在诗歌中反复咏唱的那样。他简直就像是一个孩子,他参加了成人的一场游戏,因为沉迷其中,游戏本身成了他所想象的生活。一个在南方也曾经逐蜂绕蝶、阅人无数的诗坛浪子,真的没有洞察到大学里这些关于他的绯闻吗?

因为诗歌的发表,老梅很快收到了几笔数目较小的稿费。老梅当然是不指望以它谋生的,这些稿费只不过是他爱情诗歌的一个副产品罢了。他用它购买了比以前高级一些的烟卷和酒,用它们使他的夜晚增加光芒。他一度成为沙龙的中心。他反复地提到诗歌与肉体的关系。有一些从前未曾披露的南国艳遇从他的嘴唇里飞泻而出。那故事流畅自然,有真实描绘的细节,就仿佛是确曾发生过的一样。当老梅精神抖擞地行走在校园里,竟然有许多的男生女生对他侧目而视。有人还说:他就是中文系的老梅。

他是老梅。

老梅难免得意。他说,热爱诗歌的人其实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呢。

老梅开始留意自己的形象。他认为,他之所以变得有声名是由于他的诗歌,因此就不可以让大众认为他是破败、零乱和不清洁的。装扮自己其实就是让诗歌变得干净。老梅把他的西装平整地叠放在床铺的一角,每当外出的时节,他就掸去上面的尘灰,把它小心地穿好;他把他的头发梳向后方,在上面打上摩丝;皮鞋有些陈旧了,还落满了尘灰。老梅就用桌子上的稿纸来擦拭它们。他擦鞋子的动作就像寒子介擦拭他的眼镜。

有一天,一个物理系的学者来到老梅的宿舍。他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仿佛是那些充满苍老意味的童话人物。他打量老梅零乱不堪的宿舍,提出了尖锐的批评意见,并且还建议老梅如何改进。老梅就问他想干什么。年迈的学者答道,他是学校分配到这间宿舍的人一原先一直在物理系的实验室里居住,不料终于有了一间宿舍。

老梅听罢,吃了一惊。

你一定是弄错了。老梅说,因为没有人跟我说这件事。

学者坚决地摇头。他说,没有弄错,我从来没有把什么事弄错过。

那你这次一定出了错。老梅说,我这间房子就我一个人住一是管房子的科长答应过的。

学者将信将疑地看着老梅。学者说,难道我会弄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