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廿九起身,唇边微含笑意,朝那旮旯走去。
殿中左右各安排了十五个小几,一字排开。小几的后面,置有蒲团一样的坐垫,上面绣有绚丽的图案,鸟兽虫鱼,富有特色。梅廿九小心地在属于自己的那个蒲团上盘腿坐下,琳琅和琉璃默立于她的身后。
敬端太后轻拍手,有穿着粉色宫装的秀丽宫女鱼贯而入,手上端着盛有食物的木盘。
“先拿上一些果品,诸位主子尝着,等及皇上从紫宸宫过来了,正式的菜品再一一奉上!”董公公恭谨道。
那些粉衣宫女把木盘中的小碟分放在各位妃嫔面前的小几上,梅廿九朝自己那份看去,不过是几瓣橘子罢了!可眼睛的余光瞥向别人面前的,却是色彩异常斑斓,红绿黄白紫,仔细搭配,煞是好看。不用说,是很多种果肉的混合物。
琳琅和琉璃亦发现了自家主子被“特殊对待”,咬着嘴唇,脸色很是难看。梅廿九垂着头,心里一片木然。若是以前,这般被对待,怕是内心会很久都忿忿不平吧!可是,现在,却觉得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觉得,这世间的人事,真的是很可笑,所有人都以把别人践踏在自己脚下为乐,可是,被践踏的,不一定卑微,而践踏别人的人,本身就高贵不到哪里去。
“太后娘娘,杜神医为什么没有来呢?”林旖旎看向敬端太后,有点失落地问道。“哀家差董公公去请过,如今还不见人,怕是不会来了。人多的场合,杜神医不喜欢!”敬端太后笑语道。她是看着杜蘅长大的,很是了解他那郁郁寡欢的性情。
“太后娘娘,再遣董公公去一趟吧!以前旖旎的哮喘,几天就要复发一次,如今,经过杜神医的调理,旖旎一月之内才发作了一次。今个儿是旖旎的生辰,旖旎好想给杜太医敬上一杯薄酒,感谢他为旖旎悉心的治疗!”
“郡主丫头是知恩图报的人,哀家很是欣慰。董三,你再去听雨轩,把郡主的话仔细传给他,看他愿不愿意过来!”敬端太后握着旖旎的手,向董公公道。
“是!”董公公领命,朝门外走去。谁料,一个人恰巧走了进来。清瘦的身材,着一袭青布衫。头发用素丝带简单束着,有几绺散发垂在额间。眼睛明亮像清泉,睫毛很长,在脸颊上扫下淡淡的阴影。
“咦,杜神医,你竟是肯来了!”敬端太后眼中闪出诧异的光彩。在只和杜蘅单独相处的时候,她总是蘅儿、蘅儿地唤着。可是,人多的场合,一句一句的杜神医,叫的别有距离。
“今天是旖旎的生辰,不来贺上一贺,总觉得对不住郡主丫头。”杜蘅的声音温润如玉,笑容疏离。
“杜神医,坐到那个地方去吧!”敬端太后指着左边离主位不远的位置,那里,有小太监刚刚添置了小几和坐垫。看来,杜蘅的到来,对敬端太后来说,很是意外。
杜蘅向敬端太后和林旖旎微点点头,朝自己的座位走去。眼睛的余光,不忘看向旮旯里的那个人。从进门的第一步,他便看到她了,尽管,她被安排在那样的角落。
“我原是为你来的,兰儿,你知道吗?”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皇上驾到!”殿外有太监高声唱到。位份稍低的妃嫔,听到这声音,不免一下自乱阵脚。朝自己身上细细审视着,生怕哪里出了纰漏。
林旖旎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殿门口,心里有说不出的紧张。从小,她便是筠王爷手心的宝,昀阳地面上最最尊贵的郡主,什么场合没去过,什么事情没经历过,一向收放自如的她,竟会有如此紧张的时刻,只因为一个男人?
“儿臣参见母后!”赫连寂向敬端太后行礼。林旖旎细细的,近乎贪婪地盯着这个英俊伟岸的男子。眉毛很浓,眼睛很深,深得就像一潭望不到底的水。高挺的鼻梁,薄却线条分明的嘴唇。他的肤色不像其他贵族公子那般白皙,而是淡淡的麦色,这是洛地灿烂的阳光留下的痕迹,看去,很有男人的味道。
“皇上免礼吧!”敬端太后挥了挥手,淡淡地说。赫连寂一勾嘴角,向敬端太后右边的位子行去。在准备坐下时,朝殿下逡巡了一眼,只这一些,就惹得不少女人心如鹿撞,眼波荡漾。
“皇弟没有来?”赫连寂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色。他早就接到密报,敬端太后有意撮合林旖旎和勋王爷,意图拉拢筠王爷一派的势力。
“哀家遣人去勋王府送信了,可勃儿竟不在,管家也不知他哪去了。这匹没有笼头的野马,真是让哀家操心啊!”敬端太后蹙眉叹道。
赫连寂浅笑,提衣坐下,今个他穿了一袭淡紫有着素雅花纹的外袍,竟是平添了几分儒雅的气息。坐定后,转首向敬端太后道:“皇弟年龄也不小了,太后不妨好好给他寻上一个王妃,说不定他能改改那散漫的性子!”
赫连寂此话一出,贤妃唐茗儿和良妃董妘心神态都起了变化。怕人觑出什么门道,小心用勺子扒拉着面前碟子中的各色果粒。
敬端太后有略微的愣神,但很快轻笑道:“皇上竟是和哀家想到一处了,不过王妃的人选,还真是不容易定,哀家得好好费一番功夫才行!”
“既然皇上已经来了,这宴会是不是能够开始了呢?”董公公弯着腰上来,征求太后的意见。
“嗯。”敬端太后点了点头。得了太后的话儿,董公公转过身,高唱一句:“宴起,第一道菜,丹凤朝阳!”
董公公的话刚一落,有序站在一旁的粉衣宫女上前,迅速收走盛有各色果子的碟子,朝殿外行去。而另有一行湖蓝色宫装女子,端着托盘上来。
梅廿九正思量着这“丹凤朝阳”到底是什么食材做成的菜,暗自撇去,不过是烤的焦黄,冒着油滴的烧鸡而已。“什么丹凤朝阳,不就是一只鸡嘛!”梅廿九嘀咕道。
盘子放在梅廿九面前,梅廿九细细打量着这只命运悲惨的鸡,它安静卧在洁白的磁盘里,脖子被扭了一圈,身上缀有翠碧的香草末。
敬端太后举起了著,撕下一块炸的金黄的鸡皮塞到嘴里,然后殿下的人,纷纷拿起筷子。梅廿九亦举起银筷,细细打量着自己面前金黄色的鸡。刚才的果品,自己显然是受到了特殊照顾,她才不相信,自己面前的这只鸡,会和别人的一样,肯定有问题!
果不其然,把那鸡颠来倒去地查看一番,果然,这只鸡竟是没有经过开膛破肚的,只拔了鸡毛,就拿去烤了。一想到鸡身里丰富的内容物,梅廿九急忙把筷子放下。随鸡送上来的,还有一小壶的酒,和一个青瓷的酒盅。
像这种液体的东西,不是更容易做手脚吗?梅廿九摇摇头,唇角溢出一丝苦笑。杜蘅眼睛向他的兰儿瞥过来,他平素是不动荤食的,只把那壶中的梅花酒倒入小巧的酒盅里,浅酌慢饮。
“这次的宴会,不知是何人筹备的?”赫连寂仰头饮了一杯酒,慵懒问道。
“回皇上,是老奴。”侍立一旁的董公公听到皇上问话,提着袍子忙上前。
“董公公,你也算是宫中的老人了,怎么,连规矩都不懂了?”赫连寂脸上轻浅的笑容倏忽收去,换上了平素的阴冷,眼光冷如冰芒。
“皇上!不知老臣的安排何处逾距了,还请皇上明示!”董公公忙跪了下去。
“咦,何处逾距,你竟来问朕?把梅妃的席位安排在史美人的后面,难道是董公公一时大意了吗?如果董公公办事一向这么大意的话,自有比你干的好的人来替代你!”赫连寂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出来,任谁都能看出他脸上的怒气。
“董三犯上,拉出去给他四十杖!”末了,赫连寂眸色深沉地丢出这么一句。董公公一停这话,立马傻了眼,他这身老骨头,那四十杖,不是要命吗?于是,忙扑在地上,大力叩起首来,嘴里念叨着:“皇上饶了奴才!”
坐在董姒心旁边的陆昭仪,把头凑近,向董姒心道:“那董公公可是姐姐的养父啊!姐姐还不赶紧向皇上求情,饶了董公公这一回!”董姒心没有理她,手里拿着一只鸡翅,慢条斯理地啃着,好像殿中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己无关。
倒是德妃董妘心沉不住气来,提裙起身,从小几后绕出来,跪伏了身子,梗咽着嗓子道:“皇上就饶了董公公这一回吧!他的身子不好,受不了这四十杖。”
“朕若是饶了他,他以后若还是视规矩礼仪为无物,那该如何,这处罚,是不能免的。”董公公抱着希望朝敬端太后看去,他是太后身边的老奴了,想必太后不会坐视不理。没想到,敬端太后竟是看他都不看,只管拉着林旖旎的小手,亲亲热热不知说些什么。董公公很是绝望。
“皇上,能否把杖刑改为其他的处罚,皇上可以罚公公的俸禄啊!”德妃董妘心还是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