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不要再来这里了,绿缘不用那些俗物祭奠!”赫连寂此话一出,璎皇贵妃有点尴尬地看向自己刚插上去的那一束松香。
“把你带来的东西,清理掉,然后,离开!”赫连寂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吩咐着。薛璎珞的心,顿时如蜜蜂蛰过,痛痒难耐。她咬着菱唇,把那束还在冒着袅袅青烟的松香从衣冢的牌位前拔下来,连同那些尚未来得及点火的纸钱,一起收拾好,装在身边的竹篮里,缓缓起身来。
“皇上,臣妾这就告退了,不打扰您祭奠绿缘姐姐了!”薛璎珞的头低的很低,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一向把自己放的很低。一步、两步、三步,离去的每一步,她都走得分外难堪,他给的难堪!
“你且停一下!”赫连寂突然在身后说。她的心,骤然跳快,暗暗的欢喜。“皇上!”她轻轻地回头,一脸期待。
“贵妃那做陇右节度使的兄长,已在那西边的荒漠驻了五年了,朕想召他回来,不知贵妃意下如何?”
“长卿是臣,皇上是君,皇上无论如何调度他,他都会无条件地接受!”并不是她想听到的话,她心里的失望,是那样浓重。
“无条件接受?可是,朕怎么听到传言,陇右节度使薛长卿不日前偷偷地从他的驻地跑回京城了。朕还听说,贵妃前不久私回薛府,就是去见他去了?”
薛璎珞一下浑身汗透,“扑通”一声跪地,惊慌失措道:“臣妾的兄长一直老老实实固守陇右,没有皇上的旨意,他安敢私自跑回来,这传言分明是别有用心,还请皇上明鉴。至于臣妾不久前私自回薛府,只是因臣妾的母亲缠病在身,卧床不起……”
“好了,贵妃回府探母情有可原,只是,下次,你还是知会一声朕才好。你虽然是贵妃,可宫规,还是要遵守的!”
“臣妾明白!还请皇上降罪于臣妾!”
“贵妃回府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朕也就当做不知。贵妃也知道,唐氏一脉,蠢蠢欲动,朝廷的根基不稳,朕还要好好仰仗左丞大人,只希望他不让朕失望才好呢!”
“父亲大人心里只有皇上一人,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还请皇上格外放心才是!”
“哈哈!有贵妃这句话,朕放心多了!”赫连寂仰天大笑。笑罢,声音一如起初的阴冷:“贵妃速速回宫去吧,这里风大!”
在这皇宫南角的幽僻角落里,赫连寂斜坐在绿缘的衣冢前。痴痴地看着木牌上的那四个已经褪色的漆字:“爱妻绿缘”
当初在洛地,他在洛水旁边初次见她。那时,她正在浣纱。一袭绿布裙,长长的黑亮的头发,就那样在背后倾泻下来,初阳的明亮在发上流转。
他骑在马上,背着雕弓,提着才打来的兔子,久久地注视着她。她在水边起起伏伏的娇俏身影,令他晕眩。那个时候,他好希望自己是她手里的纱。当时,他方是十七情窦初开的少年,在这个夏日的早晨,对一个绿意女子的背影一见钟情。
浣好纱,她提裙转身,令盛开的茶花都黯然失色的容颜,是他不曾想象的。面对着骑在高头大马上,英俊非凡的陌生少年,她没有羞赧地低下头去,反而,绽开一朵明亮的笑容,那笑容有抚慰一切苦难,冲破一切黑暗的魔力,他在那个明媚灿烂的早晨,几疑自己遇到了仙女。
他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娶了这个洛地贫瘠人家的女儿做了自己的王妃。消息传到京都,现在的敬端太后当时的唐皇后兴奋异常。封在洛地的赫连寂一直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如今,他娶的王妃出身低微的让人笑话,她不用担心赫连寂借着娶王妃来增加自己的势力。以后,她的嫡子,太子赫连勃勃登基,将是势在必得的事。
那些岁月,远离京都,远离母妃,坎坷而孤独。可是,遇到绿缘,生命的底色开始变得明亮。皇城的一切,母妃的殷殷希望,他都抛在脑后。何必争着去做那无趣的皇帝,一个洛王,也就足够了。
他的马儿,载着绿缘,奔腾在洛地的山水间,逍遥快活。她天性活泼,天真无邪,笑声如银铃,不带一丝忧愁。
他称她为“绿儿”,她称他为“爱郎”,和洛地普通女子对丈夫的称谓一样。事实上,她从来没有在意过他的身份,是不是皇子,是不是洛王,对她,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在她看来,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就是这样而已。
所以,衣冢前的牌位上,他才会写下“爱妻”这两个字,他知道,这是绿缘希望的。
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天,当他穿着金色的袍子去找他的绿儿,却是他和她别离的时刻,还有,他那未及出生的孩儿,他和绿缘的孩儿。血色染透了那一袭金色的袍子,他看着她阖上眼睛,心里一片黑暗。
“爱郎,你可不可以不去做那皇上?我们和澈儿生活在一起,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地生活在洛地不好吗?”澈儿是他和绿缘为他们还没出生的孩儿取的名字。
“绿儿,我们去皇城,我会成为云梦的主人,而你,会成为云梦最尊贵的女人,我的皇后!”
他费劲唇舌,绿缘终于同意和自己回宫。他享受和她纵驰在洛地山水间的快意,可是,有一个机会他能够去当皇上,他为何不去。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他终是抵挡不住。
车子抵达皇城,绿缘撩开车帘,望着高大宏伟的轩辕门,叹息一声:“爱郎,我怎么觉得,我是在走进一幢金碧辉煌的坟墓呢?”当时,他正沉浸在君临天下的悸动里,没有听明白她的叹息里包含的意思。他只是摸着她的黑发,温柔地道:“绿儿,以后,我能陪着你,驰骋天下的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