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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满身戒备地看着站在中庭正中央的那个黑衣男子。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虽然为他刻意隐瞒,却依然锐利无比。
他是神,真正的神!
秦家连这种程度的神都可以请到吗?
太白静静地站在中庭,轻声道:“你放弃吧,她已经嫁人了。妖就是妖,好好修炼成正道才是上策。”
黄泉心中一凛,沉声道:“我不信,她不是那样的女子!”
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在自己曾经盘踞的山林里用法力堆砌成豪宅,准备过来接她了。甚至提早了一日,她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突然嫁人,何况婚期是在明天。
太白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道:“人痴也就罢了,妖为什么也如此痴?她只有那短短十几年的青春年华,日后总会老去,死去,你为了一个女子,放弃自己的修行,实在不明智。”
黄泉冷冷地望着他,“我就是我,我没有做什么伤人的事情。只不过和一个女子打算相守在一起罢了,十几年也好,几年也好,甚至几天也好,我愿意。关你这个神什么事?”
太白淡然道:“可是她已经嫁人了,你的痴念就从此断了吧!我也不收你,回去山林里再好好修炼,总有正果等着你的。”
“我不信!”黄泉吼了起来,“让我去见她,你若是执意阻拦,便是神我也要动手了!”
他扬起宽大的袖子,银色的光芒顿时大作。
他满脸肃杀地看着太白,却见他缓缓移了一下脚步,说道:“就这么一点功力也敢拿来威胁我,我若不让,你还真打算上来?”
黄泉也不说话,身影一闪,闪电一般蹿了上来,劈手便是一掌,眼看就要打在他胸口。太白微微一笑,轻飘飘地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黄泉一惊,只觉身上忽然一点力气都没有,给他轻轻一掀,立即摔倒在地再也无力动弹。
太白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说道:“我是什么身份?我是神,神怎么可能骗你什么?她的确嫁人了,不信你自己看。”
黄泉咬牙切齿地瞪着他,见他伸出了手指指向一边。他忍不住顺着看了过去,不由倒抽了一口气,心里又酸又苦。
窗户上,门上,门槛上,到处贴着鲜红的喜字,红色的吉祥灯笼在房檐上随风飘动着,金色的细穗摇摇摆摆,仿佛在嘲笑他此刻的狼狈。
她真的嫁人了,真的嫁人了,他只是离开了两天而已,天啊!
他竟说不出话来,只觉整个人忽然都凉了下来,脑袋里一片可怕的空白,眼里只看得到那些鲜艳的喜字。它们越来越大,凶狠地刺进了他的眼睛里,然后顺着血脉,再狠狠地扎进他心里,痛得不行。
太白在他头顶上傲然地说着什么,他几乎都听不见,眼前一片模糊,他什么也都看不见。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他只是出来透气,来欣赏凡人如何庆祝新年而已。飞到了一个华丽院落的上空,忽然看到一个堆得胖乎乎的雪人,更奇怪的是,那雪人头上还插了一朵媚丝兰珠花。
媚丝兰,别名刹那芳华,是谁这么聪明将这花与雪人放在一起?当真都是拥有刹那芳华的寿命呢!
他一时好玩,便落在了那个院子里。
那时已是过了三更,半个人影也无,院子里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月桂树和一个孤零零的雪人。
配着他,好像也孤独了起来。
白雪皑皑,入目满是冰雪,天地苍茫一片。
他一时感触,便吹起了笛子。
他是妖,当然轻易地便施了法术在这院子里布下结界,防止有凡人不小心进来吓坏了他们。
可是她却轻易地进来了,而且还带着一脸天真地问他是不是下人……
他当时很想笑,却被她认真怜悯的眼神吸引住了。
她不是开玩笑,她是真的这么认为。
他忽然对她有了兴趣,一来是因为他的结界对她没有作用,二来……她是第一个说他笛子吹得好听的人。
他从此天天都去。
每天晚上中庭的见面几乎成了一个固定的仪式。
她很安静,每天只听着他吹笛子,也不问他什么。偶尔看着他的时候,也是笑吟吟的,没有戒色。
她很温暖。
她一直很温柔……
这样想着,他的心里一阵猛烈的疼痛。
这样的她,还是抛弃了他。
他只是一个小妖,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惊人的钱财。
他有的只是自己而已。
他把自己虔诚地双手供奉给她,她却一时好玩,然后弃如敝屣……
真的吗?她真的不要他了?
太白在他头顶沉声道:“人乃为神之子,妖则为万物之邪恶所化。一正一邪,岂有和解之日?你说你是真心喜欢她,焉知她也如此?她若与你一般心思,为何不来见你?**本就是虚幻之物,迷惑你们这些愚鲁之妖罢了。也罢,我也不杀你,毕竟你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四百年的修炼也属刻苦。你就一个人安静地想上一些时日吧。等想通之日,也就是你自由之时。”
他说不出话来。
他这般竭斯底里,这般苦楚缠绵,却都是他口中轻飘飘的一句“虚幻之物”吗?他不管什么正邪,他只是全心全意地想要这个女子罢了。他只是想呵护她,爱她,天天看着她。
这样是虚幻的吗?这样是有罪的吗?
他想不通,真想不通。
头顶忽然传来道道金光,他只觉得身体忽然一轻,似乎给收进了什么器皿里。
这个神还是收了他……
趁着最后还有一点意识,他颤抖着手将袖子里珍藏的媚丝兰珠花死死攥了住。
最后了,他剩下的最后一点东西。
那点东西,却是叫做刹那芳华的花……
他与她,果然只是刹那芳华而已。
太白将收了黄泉的小瓶子从地上捡了起来。正要转身离开,忽然身后一阵剧烈的喧哗,秦员外哭天喊地地跑了出来,满脸的鼻涕眼泪。
“太白先生,太白先生,求求你去救救小女吧,她……她……居然在这个时候吞金了!”
太白暗自叹息了一声,低声道:“那也是她的命劫,她的心里想不开,让她活着也是受罪。你节哀吧。”
秦员外恨声道:“节哀节哀,我节什么哀?她死得倒轻松!我就当没生过这个不孝女!可是得罪了于公子那里怎么办?我……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样的势力啊!现在要我从哪里再变出一个小四儿给他?!这个死丫头,不识大体,真是死也死不干净!”
太白冷冷地看着他,沉声道:“她毕竟是你女儿,刚刚才去世,你想的就只有你自己吗?”
秦员外甩着手,一身肥肉抖得如同波浪。
“死都死了,我还想她做什么?这般不肖……我……”
他忽然拉着太白的衣服,求道:“太白先生,我知道您是神,求求您,让我女儿复活过来吧,我知道您一定可以的,求求您!您要多少钱,多少东西我都给,一定给!”
太白摔开他的手,冷道:“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常识。你不要奢望了。”
他怜悯地望了一眼收了黄泉的小瓶子,再抬头看看急得几乎发疯的秦员外,顿时一阵厌恶。
“我可以让她转生,不过代价很高!”
秦员外一时欢喜若狂,没听清他说的是“转生”而不是“复活”,忙不迭地点头,好字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太白冷冷一笑,忽地抬手,指尖顿时金光大作。几乎是瞬间,他脚下的土地忽然裂了开来,碧绿的青草,高大的树木,竟然从地底一下子冒了上来。
秦员外顿时呆住了!眼看着自己的豪宅飞快地给那些从地底钻出的树木给破坏,只是那么一眨眼的工夫,方圆百里之内居然统统变成了野地。
青山绿水,鸟语花香,还有一汪碧绿的泉水。景色极其美好,可是秦员外却如同看到了地狱一般,脸色铁青。
太白收回手指,淡然道:“我的代价就是你的所有东西。”说完他转身就走,再也不看那个瘫在地上的肥猪一眼。
一直走到了大片的空地上,他忽地挥手聚土,瞬间便垒成了一面巨大的石壁。
他将那个瓶子敲碎,丢进了石壁下的一个深洞里,看了一会,才将那洞用石壁掩上。
随意在石头上刻了封印,等待着有缘人来将他放出罢。
这段时间,也让他自己好好想想。
太白忽地转身,冷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面前站着一个红衣女子,长发委地,面容妩媚而双眼灵动之极。
她微微一笑,柔声道:“我来看看太白**师怎么除妖啊!”
太白冷冰冰地说道:“非嫣,凡人的魂魄不是妖可以碰的,就算你已经列入仙班,这个魂魄也不许你碰。”
非嫣嘻嘻笑了起来,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透明的水晶瓶,里面点点荧光,正是秦四的魂魄。
她的声音有些顽皮,有些妩媚,动人之极。
“我知道你打算让她转生再为人,然后让她来解开封印,与这个蛇妖在来生可结连理。不过你不想想,一人一妖,总是不可长久,不如让这个女子来生做妖,岂不完美?”
太白皱了皱眉头,“胡来!人的魂魄如何可以做妖?你又要用什么狐媚邪术?别忘了你已经是神,总是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非嫣也不恼,歪着脑袋笑道:“如果我可以呢?不是邪术。你还要阻拦?”
太白看了她一眼,这个狐仙,总是任性妄为。
“也罢,我就看你如何将她做成妖!如果法术不正,可别怪我不客气!”
非嫣笑吟吟的,将那个魂魄放进了袖子里。
“我自有我的办法,你跟我来吧。”
淡淡地从袖子里掏出那朵精巧的媚丝兰珠花,他的指尖沿着脆弱的花瓣慢慢滑动,仿佛在勾勒一个人的轮廓。
他,已经被封在这里七百年了。
七百年来,她的容貌却依然栩栩如生,像被烙印在他心里一样,忘也忘不了。
依稀记得那个如花女子,临门微笑,耳边一朵娇柔的媚丝兰,她曾用柔柔的嗓音唤他:黄泉!
他猛地捏紧了那朵珠花,心里又是一阵痛楚。
花瓣从指间滑了出来,纤细柔嫩。
半生的回忆,爱情的气息,都葬送在这阴冷黑暗的地下。
她与他,或许早已中了媚丝兰的诅咒。
那些莺莺的笑语,那些娇媚的笑颜,那些简单却隽永的山盟海誓。
一切,都成了刹那芳华,从他的指缝里悄悄溜走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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