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石干燥清洁,足以容两个人挨着平躺。可在他身边躺的却不是人,而是一些不知名的已经被捣碎了的草药残渣。
徐曜动了动身体,往小湖泊那边望去,可是下一秒,他的目光却凝固在前方不远处的某一点,双眸陡然赤红,胸口如被一把大锤重重撞击,痛得根本无法呼吸。
只见在他平躺的岩石不远处,泥泞的草丛间,有个只穿着单薄毛线衣的少年正蜷缩在晨露间。他的五官精致如画,眉目清俊温雅,衬着湖泊山水,山间晨雾,恍惚看去,就像一幅最宁静悠远的画,让人生出目眩神迷之感。
尽管面目完全不同,可徐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冰朔,褪去伪装的冰朔。而真正让他惊悸的,也不是什么出色的容颜,而是冰朔苍白的脸色和嘴角溢出的鲜血。
他不是睡在了泥泞的草丛中,而是力尽后昏迷在地。
是的,徐曜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不管是冰朔的真面目,还是他昏倒在地的场景。因为,他早已见过,早在几个月前,就清楚看到过。
徐曜猛地抱住头,痛苦让他浑身颤抖,喉间低低溢出愤怒的呻吟。
明明是想要还债,明明是看到了那一幕才跟在他身边保护,可是,到头来真正害他受伤的凶手,原来是自己,根本就是自己。
“喂,你发什么疯?”少年微微低哑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徐曜的自我折磨。
冰朔低低咳嗽了两声,捂着胸口,缓步走到他面前,执起他一只手搭脉。
“你……你没事?”徐曜颤声问道。
“唔。咳咳……”冰朔低咳着松开他的脉门,眉峰紧蹙,随口答道,“强行动用了点内力,放心吧,死不了。”
冰朔清楚记得自己当初曾问过步杀:如果在破劫心法运行期间强行动用了内力,会不会死的很惨。步杀只给了他一个两个字:祸福难测。
所以,在离开那个世界前,冷心冷情的步杀却一次次叮嘱他,除非修炼内息时走火入魔,否则决不可再修炼这破劫心法。如果真的修炼了,那更是万万不能强行动用内力。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冰朔暗暗腹诽,都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是马上死,还是祸福难测的死,自己有的选择吗?
更何况,昨晚内息收敛后,自己确实有种痛不欲生之感,可是,今天却感觉好多了。或许,这破劫心法的反噬,也没那么夸张吧?
“先不说这个。”冰朔甩甩脑袋,撇开那毫无意义的忧心,转而凝视着徐曜,肃声道,“昨晚你受伤后突然狂性大发,整个人就如疯癫般向我攻击,甚至拿头去撞山壁。我不得已只能再度对你使用了截穴,随后的半个小时,我仔细把了你的脉象。徐曜,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脑中那不同寻常的阴影和神经活跃度,究竟是什么?”
徐曜瞳孔猛地一阵收缩,惊慌与恐惧从他眼中一闪而逝,他怔怔看着一脸凝重的冰朔,良久才哑声道:“你……不恐惧,不恶心……吗?”
犹如羊癫疯发作般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的自己,如野兽般咆哮撕咬活物的自己,翻着白眼、四肢着地比精神病人更恐怖疯狂的自己……连父母亲人都那样嫌恶恐惧的自己,都落在了你的眼中?难道……你不恶心吗?
冰朔愣了半晌,才没好气地笑道:“拜托,我的本职可是医生,病发时比你恐怖诡异百倍的病人都见过。如果每次都要恐惧恶心一下,我还要上手术台吗?更何况……当时的你武力和我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该害怕的是你好嘛?”
徐曜怔怔看着他,漆黑的双眸中有种浓厚的情绪在逐渐满溢流淌,仿佛是感激,又仿佛是从深渊中看到的希望。
冰朔却突然神色一肃,正色道:“徐曜,你脑部的阴影真的很不寻常,如果不尽早医治……”
“那不是阴影,而是……我的能力。”徐曜突然打断他的话,缓慢地,一字一句道,“截取和观看时间长河中的某个片段,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当然只限定与我切身相关的事件。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预言。”
冰朔的表情一瞬间僵在原地,半晌才喃喃道:“预言?你是说预测未来?徐曜,你脑子不会是从山上摔下来的时候撞坏了吧?”
徐曜静静看着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冰朔的神情逐渐从“别闹”转变为震惊:“你说真的?!可是,我们认识这么久,我从来不觉得你比我们预先多知道了什么。”
“那是因为我不能使用这种能力。”徐曜神色平静地陈述,“每主动使用一次预言能力,我的脑疾发作频率就会提高一倍。不仅仅是寿命的急剧缩短直至死亡,我更害怕的是被人看到脑疾发作时,那恐怖的模样。”
“那么,那些追杀你的黑衣人?”
徐曜的脸上露出一个悲凉到极点的苦笑,哑声道:“是席家,确切的说是我父亲和爷爷的新主顾。”
冰朔的眼睛慢慢瞪大,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惊骇。
“是的,你没有猜错。”徐曜缓缓地用平静冷寂的声音道,“我的父亲和爷爷,一直把我当作实验对象在研究着,你曾看到的我背上的伤,都是他们用各种方式刺激我脑部神经时造成的,比如……电击。后来,他们的研究遇到了瓶颈,资金短缺,生活穷困潦倒,所以,他们把我卖给了富可敌国的席家下一代继承人——席貊。”
冰朔倒吸了一口凉气,一种让背脊发凉的愤怒和惊悸,鞭笞着他的心灵。
徐曜的神色却始终很平静,眼中甚至没有痛苦,也没有怨恨,只有深不见底的死寂:“我凭着预言能力,在他们把我转交给席家前逃了出来。逃到外公遗留下老宅的地下室中,像老鼠一样过了几个月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在那个老宅,我还找到了外公的手札,里面除了一些残破不全的内功修炼方法,还详细记载了我们家族的这个能力和病症。外公说,我们家族的人拥有逆天的能力,却也同样如被诅咒般都活不过二十岁。如果说这世间有什么办法能解除这个诅咒,那必然只能在穹苍学院中找到。所以,我拿着外公手札中的入学邀请函来了这里。”
冰朔沉默了良久,才轻声问道:“你恨吗?”
“恨过吧。”徐曜摊开手,看着自己的掌心,“可是,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没有期盼,又哪来的怨恨。现在,他们于我都只不过是陌生人。”
徐曜抬起头,对上冰朔怔怔的双眸,突然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轻声道:“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穹苍学院找到救赎。可是,就算找不到,能认识你这个朋友,也已经足够了。小时候,因为无法控制预言能力,脑疾时常发作,我总是被当作最恐怖的怪物和神经病,别说朋友,连老师都恨不得把我赶出学校。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说我是你朋友,还坚持到最后的人。”
冰朔猛地垂下眼帘,他感觉有一双手紧紧扣着他的心脏,让他痛得几近窒息。可是,哪怕再痛,他却也不能挣扎,无法自拔。
他的脑中不断闪烁着自己曾在档案室中的那荧光闪烁的几个字——“徐曜 角宿”,自己的目标之一,必须欺瞒利用的对象。
可是,到了今时今日,无论有着怎样的理由,面对这样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徐曜,自己还怎能把任务执行下去。
冰朔猛地闭了闭眼,然后才缓慢抬起头,清雅俊秀的面庞迎着春日暖阳,露出清澈透明的笑容,“你比昊远幸运。我西医专业刚好是脑神经外科,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脑疾,让你活过二十岁。我以我的行医生涯发誓!”
来不及等到徐曜回话,冰朔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草木拨动声,从湖泊对岸传来。
他转头看去,片刻之后,就看到****远有些狼狈的身影从灌木丛间钻出来,跑在他前面的,还有那只对冰朔横眉竖眼的黑猫。
看到冰朔完好无损地站在山洞前,****远才松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暗紫的阴影褪去,恢复了稍许红润。
冰朔的脸色却陡然变得很不好看,几乎是沉着脸低喝:“你还真是专业找死一万年啊!心脏病那么严重,居然也敢独自爬山!!”
话音刚落,冰朔却突然觉得眼前一暗,一顶鸭舌帽被按在他头顶,****远漫不经心的声音响在耳畔:“大概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冰朔嘴角微抽,正要反驳,一副黑色的硕大墨镜也递到了他面前。
远远的,开始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嗨,快点,昊远哥刚发消息说找到了——!”
“真是的,你们女孩子跟过来干嘛啊!慢吞吞地只会拖后腿。”
“李家勇,你想找死啊——!”
冰朔怔怔看着眼前的墨镜,沉默良久才接过戴上,透过墨色的镜片,世间的一切都变得那样暗沉,可是唯有眼前波澜不惊的从容男子周身始终笼罩着淡淡的暖光。
冰朔长长吐出一口胸中的浊气,转身望向徐曜,又看看****远才微笑道:“一起回宿舍吧。这一夜可真是够长久的了。”
说完,一把扶起腿脚受伤的徐曜,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喵呜……”黑猫摇晃着尾巴从他身边经过,抬头鄙夷的斜睨他一眼,一蹦一跳,窜入了****远怀中。
三人一猫就这样相互扶持着,在清晨的阳光和薄雾中,逐渐离去。
Four.
2025年4月中,立时5个月的精英武道分院赛终于彻底结束,东西两院精英学员自三年前那场大赛后,再一次聚首于银沙湖畔,迎接含金量最重的武道与团体总决赛。
武道总决赛先于团体赛开始,代表东院参赛的是剑道部部长成飞白、拳击社副社长臧建柏和学生会高级干事廖清寒。而西院参赛者中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在三年前作为超级新星出赛,却惨败给东西院武道第一人Mars的王霆。
不过这一切与后进班再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是如议论八卦般,在学习闲暇之余,讨论着西院和东院的宿仇,以及王霆对三年前惨败给Mars的不甘。
“你们说,这一届武道总决赛,东院有人能阻挡王霆不?”
“我看悬。当年王霆虽然惨败给Mars,却多少在Mars手下撑过了三十招,那个时候我们多天真啊,还以为人家西院王霆弱爆了,等Mars在穹苍学院待了半年以上,大家才知道。尼玛那是人吗?根本就是凶兽好吗?别说在他手下撑三十招,就算能接住一招,就该偷笑了。”
听着曲翔的唏嘘感叹,李家勇却忍不住撇嘴道:“你可别忘了,我们后进班还有一个人,跟Mars对战还不分胜负的呢!”
“那只是传说好嘛!”曲翔没好气道,“有谁亲眼看过徐曜与Mars的对战?说徐曜比王霆厉害我肯定同意,可如果说他能和Mars战成平手,打死我都不信!”
一旁听着不发一言的蒋峰突然开口道:“你们说,要是冰朔和Mars对上……谁输谁赢?”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复杂难言的感觉在空气中蔓延。
李家勇喃喃道:“按理说,当然是Mars能稳赢,毕竟冰朔这家伙已经如此全才了,如果于武道上都强大到那种地步,那还让不让人活了。可是……我怎么就觉得这结论如此不靠谱呢!”
众人齐齐点头,曲翔颇有些咬牙切齿道:“这小子活着就是用来蔑视他人的!亏得他刚进学校的时候还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腼腆模样。”
“活着就是用来蔑视他人的,又不是只有冰朔一个。”叶倩文幽幽道,“你们别忘了,这个穹苍学院本就是天才聚集地。可能凌驾于所有天才之上,一手掌控整个学院甚至Angel Holy的,却只有唯一的一个。那才是真正怪物中的怪物,变态中的变态。”
Gallant!
众人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抖,只是正经说出这个人的名字,都仿佛有种难言的颤栗感会从脊梁骨升起。
对于七月流火前后几届的穹苍学院来说,Gallant是神一样强大、遥远,却也同样恐怖的存在。哪怕在后进班心目中最不可思议的萧冰朔,都无法想象,能与之真正抗衡。
“Gallant,Mars什么的,那得离我们多遥远啊!”曲翔挥挥手,甩开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兴奋道,“明天就是武道总决赛的第一场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不管是哪方被揍,总觉得很带感,哈哈哈!”
“我赌成飞白被揍得最惨——!”
“那我赌臧建柏,一顿烤肉大餐!”
“喂喂,这么冷的天,当然要吃火锅了……”
第二天,4月21日,天气晴好,穹苍学院东西武道总决赛正式开始。
武道总决赛与预选赛和淘汰赛最大的不同,就是它不再使用虚拟对战平台,而是切换到银沙湖畔真正的演武擂台上。当然,真正的武斗也不能让学生受伤,所以除了对战双方不能使用真实兵刃外,Angel Holy也会布下三级预警戒,随时防止意外事故发生。
比赛采用车轮赛制,由去年获胜的分院派出其中一人守擂,另一院的参赛选手则轮番上阵,失败者淘汰,胜利者成为下一轮擂主。直到六人全部出战完毕,最终还站在场上的人,则为武道总决赛的冠军。
成千上万的东西分院学生涌入银沙湖畔,早早占据了有利位置观看比赛。尤其是西院的学生和拉拉队,更是穿着统一的服装,拉着巨大横幅,群情激愤,众志成城。
拜****远的神通广大所赐,李家勇等人获得了非常好的第四排座位,离演武场近看得清晰,又不会引人注目,遭精英班学员排挤。
坐在最里层一圈,离演武场最近的,除了专业武道训练老师,还有五年级的几个成员。除了近两年几乎不在公共场合露面的Gallant和Mars外,李家勇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五年级的全部成员。其中就包括学生会会长谢君勉,以及那曾租借给他们S级训练室的完美女神——慕婉仪。
五年级的现役成员总共只有五个,除了Gallant、Mars、谢君勉和慕婉仪外,只有一个年纪看上去超过三十,外号“黑狼”的男子是从东院升上去的,其余四个,则是来自西院。
在这样的场合,就很能看出来自东西院天才们的壁垒分明,哪怕同为五年级生的几人,也按照东西院,形成了明显的派系。而看台上三年不见的东西院精英们,此时更是剑拔弩张,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捉对厮杀。
“听说东院这一届最强的4年A班,居然被他们后进班的垃圾们打败了。哈哈哈……听到这消息,我简直要伤心死了。以后我们西院独霸穹苍,那该多寂寞啊!”
“放屁——!不过是三年前输的跟狗一样爬走的垃圾,有什么脸来我们面前嚣张。”
“白痴,你没听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吗?等这届大赛结束,我们再来看看,到底是谁像狗一样爬回去。”
李家勇等人听着身后争锋相对的嘈杂谩骂,简直叹为观止。这样的冲突,可不是在一处,而是几乎在比赛观众台的每一个位置爆发,其火药味之浓烈,言辞之犀利,让后进班众人不得不感叹,以前精英班那群家伙对待他们简直是太手下留情了。
一声哨响,比赛开始,同一时间,Angel Holy的三级预境界也笼罩住整个演武场。
李家勇等人兴致勃勃地看着东院的剑道部部长成飞白走上演武台,紧接着西院最强的王霆一个纵身跃上,拉开了穹苍学院第11届精英武道赛总决赛的序幕。
然而,他们谁也不会想到,这场看似普通的决赛,即将迎来怎样一波三折的逆转,又将带给整个穹苍学院怎样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