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之所以那么清楚,是因为有次他偶然撞见了林蔷,一问才知道原来她每天晚上都出来喝酒。作为朋友,因为担心她一个人会出事,杨子便每天晚上都陪着她出来。今晚是特殊情况,因为恰好碰到尹轩然,杨子便带着他一同过来。
“你为什么不早点儿跟我说她的事?”尹轩然问道。
“跟你说有屁用,你又不是肖子浩。”杨子说得非常直接,“其实你听到那只猫叫小浩,就应该知道它有什么意义啦。林蔷之所以这么难过,并不是因为小浩不见了,而是因为小浩的爸爸肖子浩不见了,你懂了吧?”
听到那个名字,林蔷的心突然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细小的疼痛随之蔓延开来。她还是趴在草地上没有动,但汹涌的眼泪静静地淌了出来,渗入草坪之中。
尹轩然叹了叹气:“看来她真的已经很爱肖子浩了,就算我愿意回头,愿意弥补,她也不会再为我等候了。我终究还是彻底失去了她。”
杨子拍了拍尹轩然的肩膀叹道:“你那时候,将她伤得太重了。”
爱情如何能用时间来衡量。林蔷知道,她和肖子浩在一起的时间很短,算起来还抵不过她和尹轩然的三分之一,可如今她的记忆里,全都是肖子浩。
这世上对你最好的,就是在所有人都抛弃你的时候依然对你不离不弃的那个人。在林蔷最无助的时候,是肖子浩的无聊笑话和灿烂笑容陪她走出了阴霾,如果那些都是肖子浩处心积虑埋下的温柔圈套,那么她早已自投罗网,深陷其中。
戒不掉了,林蔷知道,她再也戒不掉了。
所以她只得一次次地借助这些酒精,才能度过一个个漫长的夜晚,才能不会因为想念他而辗转反侧,不会因为梦见他而半夜惊醒。
【12】
有人说,如果往事是一杯酒,那么回忆就是一场宿醉。
眼下夜夜沉溺在酒精里的人,不止林蔷一个,还有比她喝得更凶的殷蓝。她们曾经因为各自的爱情而彼此翻脸,如今又因为共同的失意而惺惺相惜。
有一天晚上,正上着晚自习,学校突然停了电。枯燥的备考期间,哪怕遇到一点像停电这样的小事,同学们也能兴奋老半天,大家都跑到了外面去疯闹,但林蔷却留在了座位上,点起一根蜡烛,独自发起了呆。
就在这时,殷蓝走过来,把一只耳机递给林蔷:“这么好的环境,陪我听首歌吧。”
耳机里放的,是郭静的一首闺密歌曲《嫁妆》:“我们在上一辈子一定是情人,才有这么有默契的灵魂。我爱的他偶尔还把你当敌人,吃醋的天真让我笑出声。你是司机当我迷失方向,你是医生当爱让我重伤,你变乌鸦阻挡我太冲动危险的飞翔。”
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地,林蔷的眼泪涌了出来,像关不住的水龙头。
殷蓝也哭了,和林蔷一样悲伤难抑。在微弱的烛光中,她们各自看着对方闪烁着泪光的眼睛,相顾无言,可是这眼泪里,又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明明都很需要对方支持,明明都很想重修旧好,但就是互相逞强着谁都不肯迈出一步。感谢这个停电的夜晚,让她们终于勇敢地面对自己,也终于正式和好。
今晚的这个晚自习,殷蓝又没有来,林蔷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有点儿走神。
突然,殷蓝给她打来了一个电话,但只说了一句“林蔷你快过来”就挂断了。
林蔷挂上电话,脸色不由得一沉:这段时间以来,殷蓝都是这样,不管遇到天大的事,抑或只是芝麻小事,她永远都是那么一句,让人一点选择的余地也没有。
是的,没有任何选择,林蔷马上就赶到了殷蓝的舅舅家。
不出她所料,此时殷蓝正缩在床上,一只手压在胃部,痛苦地哼唧。
“你少喝点儿酒会死啊?你的胃还要不要啊?”林蔷一边数落,一边打开抽屉拿药,拿了药又顺便递给殷蓝一杯水,“给,快点儿把药吃下去。”
殷蓝皱皱眉头,伸手接过药和开水,熟练地将药服下。
然后,她靠着床头坐了起来,顺便拿起旁边的一面镜子,木然地照了照自己。从前漂亮的眼睛因为长期的熬夜和酒精的摧残长出了重重的眼袋,皮肤也没有以前好了,说得难听点儿,她现在真像一个长期吸毒的黄脸婆。
“他竟然就这么走了。原来,我也是这么无足轻重。”殷蓝呆呆地感叹道。
她说的自然是卫晨。和肖子浩一样,卫晨也是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的。他们都是那样,突然闯入她们的生活,而后又突然离开,改变了一切,却什么也不带走。
也许是应该同病相怜的,可是林蔷却无法认同殷蓝对卫晨的感情,于是她问道:“我爱肖子浩,是因为他值得,可是你有没有问过自己,卫晨值得你这么爱他吗?”
殷蓝只是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卫晨吗?”
“我记得以前你跟我说过一个患有乙肝的女生和她男朋友的故事,我不知道这个故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但其实我跟故事里的那个女生是一样的。你知道吗,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特别糟糕的人,抑郁症、乙肝,这两样东西扼杀了我身边太多的关爱,导致我对感情都产生了质疑,尤其是爱情,这东西我连碰都不想碰。”
“卫晨那个花心大少,第一次约会就想跟我接吻,我挡住他,告诉他我有乙肝,可能会传染给他。可是他什么也不说,就那样深深地吻了我。林蔷你知道吗?那种坚定的,没有丝毫犹豫的眼神,比说一千遍一万遍的我爱你,都要来得珍贵。”
殷蓝自问自答,就这样平静地说了她和卫晨的故事。
林蔷终于明白,或许卫晨真的是十恶不赦,但至少曾经有过那么一刻,他给了殷蓝最大的慈悲,这就是殷蓝为什么独独对他倾心的原因。
“你总是问我,这么为他,值得吗?”殷蓝顿了顿,“其实,爱情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就像你以前为尹轩然做尽一切,你问过自己值不值得吗?”
林蔷就这么木然地立在殷蓝面前,嘴唇动动,但她已明白自己无从辩驳。
她骂着殷蓝不顾自己的健康疯狂喝酒,但她自己何尝不是夜夜醉酒呢?能够医人而不能自医,或许这又是一种爱情里的通病。
【13】
殷蓝之所以嗜酒如命,是因为卫晨走后,她的抑郁症发作得更加频繁了,一样是自虐,只不过以前用的是刀子,现在用的是酒精。然而,把胃喝残还不是卫晨的离开给殷蓝带来的最大伤害,他还留下了一个更大的难题,那就是,殷蓝怀孕了。
“你有没有试过再找找他?”林蔷问殷蓝。
殷蓝笑了笑:“拜托,我是要去流产,又不是给他生孩子,找他干吗?”
“你这是什么变态逻辑,生下来也好,做掉也好,还不都是他干的好事。”林蔷很不满,“你少在我面前装无所谓,我看着心里难受。”
“没什么,我真的没什么。”殷蓝拍拍林蔷的肩膀,“比起小说里那些因为没有钱要去恐怖的私人诊所做人流的女孩子,我觉得自己幸运多了,因为我起码有这么多零用钱,可以选择一家非常正规的医院,可以选择很好的医疗服务。”
林蔷看着殷蓝,还是摇了摇头:殷蓝就是这样,总会用她的伶牙俐齿说很多漂亮的话来掩饰自己的不幸,但她不知道她越是这样,就越让人觉得心疼。
曾经纯白模样的少男少女,如今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斑驳上了或深或浅的疤痕。
林蔷还记得,以前有些周末,舍友们都回了家,而她和殷蓝总是会留在宿舍。到了晚上,尹轩然和杨子就会上来找她们玩,带着大包的零食和饮料。她和殷蓝总是很有自知之明地选择喝汽水,但尹轩然和杨子却总是嫌汽水太娘,每次都要喝啤酒,偏偏那时他们的酒力都不怎么样,想要耍帅,但一喝就倒。
最先醉的人总是尹轩然,好在他酒品不错,醉了就只想睡觉,他们把他扶进她的宿舍,他总会赖着要睡她的那张床,问他为什么,他就傻傻地说因为她的床比较香。
如今想来,林蔷依然忍不住想笑,只是那些纯澈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他们的瞳孔变得深邃,思想变得复杂,连嘴角边的那抹微笑,也褪去了青涩的味道。
几天之后,林蔷便陪着殷蓝去医院。
那天的天空很阴霾,而且她和殷蓝都默契地穿了一身黑色,所以殷蓝一见面就搂过她开玩笑说:“你看我们这两只乌鸦,搞得好像要去奔丧一样。”
她知道,殷蓝是在故意装得没心没肺,好让她不那么忧心忡忡,可是她做不来,无论怎么努力,都挤不出一个笑容,更没办法把不幸当做笑谈。
其实林蔷也好,殷蓝也好,都是足够钢筋铁骨的女孩子,都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林黛玉,生活也不会因为她们的眼泪而变得风情万种。但是在爱情这条路上,她们辗转疼痛,流过的眼泪,却可以凝聚成一方咸水湖。
爱着的时候,总是把朝朝暮暮当做天长地久,把缱绻一时当做被爱一世,于是傻傻地盼望着执子之手,幸福终老。然后当爱情消失了,才终于明白,天长地久是一件多么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而幸福是一种多么玄妙脆弱的东西。
在医院里,殷蓝并没有遇到小说里那种对失足少女百般嘲讽的医生,手术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恐怖,可是做完手术后,躺在病床上的她还是哭了。
她说:“终于完了,一切都完了,我和他再没有任何瓜葛了。”
她说:“我好高兴啊,我真的好高兴啊。”
可是她的眼泪,却湿透了白花花的枕头。
【14】
转眼距离高考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
林蔷搬回了自己家住,殷蓝搬回了舅舅家住,除了上课之外,她们俩几乎和同学们没有任何接触,像是刻意避开纷扰,寻求低调的平静。
除了吃饭和回家,她们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坐在教室里,不断记忆各个考试重点,不断解决各种模拟试卷,头脑风暴是24小时都会持续的状态。没办法,因为她们正在面临着高考,所有人都在为一张漂亮的录取通知书而拼命的一场考试。
不过,班里也有几个一早就放弃了自己前程的人,比如尹轩然。
面对高考,尹轩然早已是不管不顾,不痛不痒。他坐在教室的最角落,每天过来就塞上耳机窝在那里睡觉,再不然就翘课出去打游戏,过得浑浑噩噩,毫无斗志。
卫晨是走了,但他对尹轩然造成的影响已经无法磨灭。尹轩然再也回不到从前好玩善学意气风发的样子,他陷得太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如同一根弹簧被拉得超出了所能承受的弹性势能的极限,它将无法恢复原来的形状。
这一点,林蔷是早有预料的,不然当初她也不会那么极力地想尹轩然变好。
她还记得高一的时候曾经看过一本小说,名字叫《两个人不等于我们》,书里的女主角熊妮妮在害怕高考会将她和男主角林耀晖分开时,写过这样一段话:
“林耀辉,我真的好害怕和你分开。我怕我的数学成绩不好,去不了北京,不能和你一起过周末,照顾不了你。我不能在周末给你洗衣服,不能让你带我去看电影,不能和你一起在草地上散步,不能看你打球,不能为你剥一个橘子,不能和你亲吻,不能看你哭泣,我真怕自己被留下来。我做梦都梦到鬼使神差抓住我,不让我过河,不让我去北京。”
那时林蔷看到这里,真的哭得不能自已。
可是尹轩然却骂她傻,他说:“你这么悲观干什么,我们两个成绩都这么好,将来互相迁就一下,报同一所大学就好了嘛,你放心,我们是不会分开的。”
害怕一毕业就会彼此分离,这大概是每一对校园情侣都曾有过的担心。因为眼前拥有的一切太过美好,所以总是极度惧怕失去,所以同时也很喜欢常常一起幻想将来的美丽蓝图,好像想得多了,将来就可以真的实现一样。
林蔷并不是悲观,只是那时她太珍惜尹轩然,所以想得长远了一些。也正因为这样想,所以她非常害怕看到尹轩然一步步变坏,一步步拉大和她的距离。
当然,现在她已经没有这样的担忧了。
尹轩然早已不是她的“林耀晖”,而她也早已不是尹轩然的“熊妮妮”,但这也正是最残忍的地方,因为她现在最不舍的那个人,她连和他计划将来的机会都未曾有。
她还没有问过肖子浩,将来他想考哪所大学,去哪个城市。
她还没有问过肖子浩,将来他想进什么公司,做什么工作。
这条走向美好前程的路,没有他陪伴着她,她虽然坚持在走着,可是她没有任何方向,也没有任何期待,想要描绘一张与他一起的蓝图,都太缺乏素材。
【15】
照毕业照,是预示离别将近的最强音。
照完班里的集体照后,同学们都自由解散四处去拍照留念,但林蔷却一个人回了教室。
她平时并不是一个排斥拍照的人,但今天似乎离愁别绪盖过了其他的心情。
三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林蔷坐在窗边,想起了这句老师们为了告诫大家要珍惜时间而常挂嘴边的话,不过那时并没有多少人真的明白这句话,不经过蹉跎,时光就不显得可贵。
“气死我了!”殷蓝突然气呼呼地跑了上来。
林蔷想得正入神,被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问出一句:“你怎么啦?”
“杨子他太过分了!”殷蓝直跺脚,“刚才他说要送我毕业礼物,是一颗耳钉,然后他说想帮我戴上,戴就戴吧,可是,戴上以后,他……他竟然偷亲我!”
说完,殷蓝还不忘抬手用力地擦了擦她的左脸颊,以表气愤。
林蔷一边忍住笑,一边推了推殷蓝的头:“哎哟,你就少矜持啦,人家杨子喜欢你两年多了,现在才有勇气亲你一下,不算过分好不好?”
离别虽然伤感,但有时也能成为感情的催化剂。
若不是因为毕业在即,杨子估计也不敢对殷蓝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这几年来他对殷蓝倾尽关怀和耐心,但不曾开口要求殷蓝回馈他什么。虽然很多人都说表白就是变相的索取,但他给殷蓝这个吻,目的并不是索取,他只是想让殷蓝知道,有人依然爱她如初。
“对了,尹轩然有上来找你拍照吗?”殷蓝突然转了话题问道。
林蔷有些不解:“没有啊,他说要跟我拍照吗?”
“我想应该是吧。”殷蓝顿了顿,“刚才我在下面碰到他,他说他找你找不到,我以为他要跟你拍照留念啊,所以就告诉他你已经回教室--”
话没说完,尹轩然就真的出现了,殷蓝便识趣地走开了。
“你不会真的要找我合影吧?”林蔷笑笑说道。
“我们两个以前的照片不少了吧,还要再合影吗?”尹轩然也笑了笑,“我今天找你,是想送一份特别的毕业礼物给你。”
说着,尹轩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MP3,然后把耳机递给林蔷:“你先听听看。”
林蔷疑惑地接过耳机塞到耳朵里,MP3里放的好像是一段录音,现在她听到的是一首歌的前奏,非常熟悉,是蔡旻佑的《我可以》,可是前奏放完之后,林蔷听到唱那首歌的人不是蔡旻佑,那是--肖子浩的声音!
她拿开了耳机,惊奇地问尹轩然:“你怎么会有……”
“我们正式在一起的那天,你跑去听了夏奕哲的伤心情歌,而我在KTV里,听了肖子浩的伤心情歌。那天他喝醉了,在我隔壁的包厢里拿着麦克风喊你的名字,然后还唱歌,我当时觉得很有意思,就跑过去录了下来,没想到……”最后,尹轩然耸了耸肩。
林蔷愣了愣,然后赶紧把耳机重新塞回耳朵。
“幸福,它真的不容易,在你的背景,有我爱你。”现在肖子浩刚好唱到的是这一句,未到歇斯底里的高潮,但林蔷已经泪落如雨。
她从来没有想过,当她决定和尹轩然在一起时,肖子浩也曾暗暗伤心过。早在那时候,他就已经想跟她说,不是只有尹轩然能让她快乐,他也可以。
尹轩然站在旁边看着林蔷,心里有说不出的落寞。
三年,如今很快就要走到尽头,曾经在林蔷的生命里犹如一场癌症般存在的他,最终被时光磨到只成了一场重伤风。他也想唱《我可以》,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林蔷的眼泪不再为他而流,林蔷的心痛也不再因他而生。
告别时也许该说一句祝你幸福,但这实在太言不由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