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救护车把刘妈送进了市第一人民医院,东方旭与内科的高主任是中学时代的同学,可以请他照顾照顾。
经过抢救,刘妈苏醒过来,当晚就住在医院的留观室里。东方旭一夜没合眼,守护在她身旁。
第二天,高主任为刘妈进行全身检查,做了CT,心电图、拍了X光片。最后的结论是,刘妈患有高血压和心脏病。这次由于抢救及时,未造成严重后果,但以后仍可能再次发作。考虑到她己是高龄,这种复发性往往是致命的,必须时时小心,丝毫不能大意……
照东方旭的意思,让刘妈在医院里再好好休养几天,但她怕多花钱,无论如何不肯,非要马上出院不可,东方旭无奈,只好依了她。
办完手续,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钟了。东方旭舍不得叫出租车,硬是用自行车把刘妈推回家。路不近,中间还要过桥。天气寒冷,路上的行人穿着皮夹克,而他却汗流满面,内衣都浸湿了,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回到家里,刘妈立刻张罗着去下面条给东方旭吃,东方旭拦住她说:“刘妈,家里的事你暂时不要管了,好好休息几天,等身体好了再说。”
刘妈苦笑了一下说:“我做了一辈子,喜欢做,你就让我做吧。你待我这么好,把我当作母亲,就是做死了我也心甘情愿哩!”
东方旭心里发酸,忙说:“刘妈,你千万别这样讲,过去我们家落难的时候,全靠你帮忙,我们家欠你的实在太多了。现在日子好过了--我待你好完全是应该的。我希望你保重身体,多活几年。”
刘妈苦笑道:“我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再活下去,还有什么滋味!”
此刻东方旭仔细打量刘妈,才发现她真的老了,头发已经全白像荒原中的枯草颤抖着,两眼昏暗无光,脸上的皱纹横一条竖一条,却就像一张揉皱的牛皮纸。东方旭脑际一闪,忽然想起自己考上大学时,刘妈到火车站为他送行时的情景。那天她穿得干干净净,还特意去做了头发,站在月台上显得又年轻又漂亮。而此刻,从刘妈身上哪里还找得出半点当年的影子!时光就像一把镰刀,这把镰刀太锋利太无情了--无可避免的是这年岁的镰刀送给你也送给我,送给刚出世或者离世前夕的每一位……
刘妈见东方旭站在那里发呆,便推了他一下说:“愣着干什么,我去下面条,你帮我打个电话给老张,叫他马上来一次。”
东方旭接过电话号码,到弄堂口去打公用电话。
老张的家离这儿大概不远,东方旭回到家里,刚开始吃面条,老张就匆忙赶来了。
老张名叫张子祥,方脸浓眉,身体结实,年轻时属于典型的粗犷北方汉子。现今虽然上了年纪,但走路时身板仍然挺得笔直,一副军人气派。看样子他离休前是个军队干部,而且级别不会太低。按理说,他与刘妈根本不属于同一个层次,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如此密切,这是一个难解的谜。
张子祥来了以后,与刘妈在厨房里小声地说话,东方旭竖起耳朵,想听听他们在谈些什么,但听了半天,却一句也听不清。
东方旭非常疲倦,吃完面条后,坐在沙发上打了个盹。等到睁眼一看,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刘妈把他惯用的紫砂壶递给他说:“你醒了,喝壶热茶吧解解乏……”
东方旭呷了口茶问:“老张呢?”
“他已经走了。”刘妈回答。
东方旭好奇地问:“刚才你们俩嘁嘁喳喳的,谈些什么呀?”
刘妈不自然地说:“没什么,聊聊家常罢了。”
东方旭见她不愿讲,也就不再追问,便站起身说:“我去买份报纸,很快就回来。晚饭等我回来做,你就不用操心了。”
刘妈拦住他说:“不,你别走,我有话对你讲。”
东方旭见她郑重其事的样子,不觉有些诧异,抬眼望着她问:“究竟是什么重要的话,非现在讲不可吗?”
“是的,”刘妈咽了一口口水说:“这事提起话长,你坐下,听我慢慢对你讲。”
东方旭坐了下来,心里疑云密布。
刘妈也坐了下来,一双干枯的手神经质地绞来绞去,两眼凝视着高墙外面那一小片湛蓝的天空。她的声音缓慢、低沉而沙哑。
这是一个完全真实而不掺杂任何点滴水分的故事,它就发生在我从前的一个小姊妹身上。那个小姊妹名叫白雪珍,是我的邻居,当时我住在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