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否认,他是我下斗十七年来遇过身手最矫健的人。
看他装备不轻,却仍箭步如飞,不晓得他究竟是等我还是提防我,当我还是缓步徐行时,他倒也含着几分优哉地转弄他手上的战术手电筒,顺便打量墓道的架构,直到他发现我其实有能力跟上时,脚步明显快了许多。
他沉默,一路无话只静静走着,间或参杂了几句诸如『这边』、『转弯』之类的提醒。我说他感觉有几分霸道,走得整个斗像他家厨房似的,拐弯毫不考虑说拐就拐,连续转了几个弯,我才发现每个转弯处的墓道墙角,都刻了一个小小的,像是英文符号但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压根无法发音的暗号……照理说这暗号刻得极不明显我是不会注意到的,但暗号的边上偏又有个暗红色的符文,相形之下艳丽太多。
『这什么玩意?』我用手电筒敲了敲他的背包,指着那个小符号问他。他也看也没看,只冷冷丢下一句︰『结界。』继续走着。难道他其实是土夫子兼差当道士或者道士兼差下斗?我不禁这么怀疑着,其实不管哪个都很有趣味性。
他突然停了脚步,我一个没注意还撞着了他。
『你们干的?』他问。
在我们前方,更详确地说,是我们要通往出口的道路,有一段完全坍塌了,不是经由雨水冲刷或是千百年时光侵蚀所造成的崩坏,而是人为破坏的。石块切面不平整而碎裂,空气中还凝着些淡淡的烟硝味。
『不是﹗但有可能是冲着我们干的。』
我挑眉,道上就是这样,黑吃黑又吃黑的,不过怪不了谁,换了角度我也会做同样的事,所以我自己的包里多的是雷管。我对着他一笑,本来有点期望可以看见他苦恼的神情,但他只是微侧了头,仿佛脑中正在检索着什么似的,不一会儿便下了一个结论︰『往上。』
『破顶吗?这合我……唔﹗』
他没让我把话说完,直接往我膝盖窝踢,我瞬间蹲了下去,只差没跪下去。还没回过神来,头给人重压一下,肩膀则被他踏了一脚,用要踏碎我肩膀的力道。等我意识重新回归运作,只瞧见他在墓道顶上的信道里,探出半个身子,我的脚边还落着一块雕花泥板……他在瞬间找到了以前建墓者留下的逃生密道。
『上来?』
他只在那看着我,用他一双淡定的眸子,丝毫没有要伸手拉我一把的意思。我看了一旁坍塌的墓道,只要踩着这些碎石块很容易就可以爬到那个信道里……那么我对他的乐趣度就更高了。他并不是全然淡定而沉默的人,这样的人会使我感到烦腻,不管我如何地喜爱。而他这样只是情绪埋藏得太深沉的人,我倒爱不释手……像带坏好孩子那样的感觉?
『帮个手。』我把背包先丢上去给他,自己踏上石块三步并两步地往上爬,当我的手正勾到那信道的边上时,他忽然按住我,说︰『别动。』
这语气不同于他对我首次的招呼语,不含威胁性、没有命令性,而是在淡定中带了一点点混杂恳求的告诫。
『给我一个建议,我该不该转头?』
『最好不要。』
他的建议不表示我的行动,但我也非是那么要与人唱反调的,调合之后,我用眼角余光顺着他替我照亮的地方看去。一只巴掌大的蜘蛛,正大剌剌地摆了四只脚在我的登山鞋上,不是说我不能甩开它,而是甩开了,这样的距离它立刻又可以跳过来攻击……然我其实选择性忽略了整个墓道里不知何时爬满了这些蜘蛛的画面。
『你的小刀还在吗?』
他盯着我脚上的蜘蛛,这么问我。我说东西在右手的手腕皮套里,他应声后直接从我袖里抽出把亮晃晃的小刀,依据我的习惯,这刀非常的锋利。
『一口气上来?』
『你让个位置。』我稍打量了下,上头的信道建得不窄,空间足够我们两个人并列,他侧身腾出一个空间,我点头微笑表示空间足够。
『准备。』
我相信他这个绝非提醒,或者他看好我的响应如同与他相连的肢体,备字的尾音尚未落下,小刀几乎是贴着我的脸颊飞射而出,我感觉脚上重量稍微变化,立刻一蹬一撑,翻身上去,再回头一看:那蜘蛛给他用小刀牢牢地定在石块上,只渗了些毒液出来。
『谢了,小家伙。』我拍了他的肩,但我们并没就此进入安全地带,墓道里的蜘蛛可能感受到骚动,慢慢地发现这个信道和我们的存在。
『走。』
这个信道虽然宽敞,但高度有限,我们把包包拖在地上,用膝盖和手爬行往前,他在前头爬着,而后头已然传出阵阵的骚动声响,想来是要追上了。我朝后开了一枪,听这声响应是扫开了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存在,可后继而起声响不止,我笑说︰
『再不快点出去可顶不住喔﹗』
话说完没多久,他便停下了脚步,我连开了几枪仍然阻隔不了这空间里蜘蛛的前进,本想用照明弹,但这放下去可不是眼睛瞎了就能解决的事情。
『你往前,找找有没有没被浇死的墓砖,拆下来,上面这方位应该是明楼的位置。』
他和我换了位子,我在前头正想找出他推论出属于我们的生门时,身后却传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我有点惊讶地转过头去。
『小家伙,你想死的话,我很乐意帮你……』
只见他在他的左手切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鲜血不断冒出,而使我感到新奇与不可思议的,是蜂拥而上的蜘蛛们好似很忌讳他的血,全都止下脚步形成一种对峙,但仍有些试图从墙上或者顶上爬来,他发现了,便用他的鲜血在信道四周画了一圈,我这才明白他结界的意思,难怪那段路子走得这么干净,至于那些蜘蛛,我猜是墓道被炸崩之后冲散了效用。
『快点﹗』
他声音的稳健度有些下降,略带着虚浮。我这么做可能会给他不舒服的感觉,但我不介意他也没说话,是以我继续一面哼歌一面找他所说的砖。
『找到了。』
我笑说,立刻从包里翻出工具拆下墓砖,他推算得没错,几块墓砖拆下之后,上头是薄薄的石板,我用力一顶,一股用比较级而言较新鲜的空气窜入,猫了许久的腰总算能伸直,但我没太多的时间可以享受这瞬间的舒畅,立刻翻上去,他紧接着退了过来。
这时已不需要手电筒的照明,纵然斗里一片黑暗,这残破的明楼却给夕照染得艳红刺目,可即便如此,他的脸色还是苍白得可以。
『小家伙,快上来。』
我催促着,先将他的包扯出来,下个动作是去抽他收在腰间的信号枪,我在里面放了六枚照明弹,应该够。然他的体力仿佛到了一个极限,血淋淋的手搭上了明楼的石板地后却没其它动作,我干脆弯下体子几乎是贴着地面,伸手下去揽过他的腰一把将他拖出来后,立刻朝里面发射了照明弹……几千度的高温大概能把那些蜘蛛给烧个干净。
『结束。』
我满意地把石板盖回去,一切归于一种平静,这个时刻是我在倒斗这行为里除了开棺之外,最让我能发自内心感觉舒坦的,差别就是主菜和甜点的不同。我忽然想起该有另一个小家伙的,转身去寻找他的身影,也许将他如同麻布袋地摔在明楼的地板里是我不对,相信他也不会计较……或者说他现下没办法计较好了,左手还不断淌着血,人已经昏了。
『哎,你说这蜘蛛该不会是你身上带的小葫芦招惹的吧?』
他真的昏沉了,是以我拿走他口袋里的铁葫芦后,一手按在他颈子上施力他都没响应。或许我该如了他的意以表达对他刚才一刀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