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再陷虎口
第二周的星期一,一大早就得到了一个惊喜,《HX邮电报》第二版白纸黑字刊登了我一篇稿子。这让我兴奋不已,于是赶快把样报拿给了谷主任。谷主任也很高兴,当即便把报纸亲手送给了近在咫尺的马总。星期四,《HX邮电报》又发了我一篇稿子。我想,看来他们所说的考核任务并不是太难完成,对我这个从事文字工作多年的老手来说,发稿并非一件难事。此后,我一周保证写三篇稿子,题材逐渐向业务方面延伸。我知道,对业务部门来说,业务经营类的稿件更有生命力,可写的东西更多,发表的几率更大。第一个月结束时,我共在《HX邮电报》发表稿件5篇,在省网通公司内刊发表稿件4篇,远远完成了考核任务。
对我的表现,马总高兴,谷主任更高兴,与我一个屋子办公的女同事小杨也乐得直拍手。她说,我的到来,帮了她一个大忙,使她再也不用担心因发不了稿子完不成任务而被扣工资了。第二个月,我在省公司的内刊发表稿件5篇,在《HX邮电报》上发了6篇,其中一篇还发在了头版头条,这是一篇报道楼台网通备战党的十七大通信安保的稿子。稿子不仅发在了报纸最重要的版面,刊登字数也创造了历史,达到了2500字,加上配图,足足占据了头版二分之一。这让公司马总更加高兴,每天一见着我,就眉开眼笑。谷主任对我更是客气异常。我想,看来每月挣他们两千元绝对不成问题。
说到这里,我还想补这么一句,也许这对那些渴望投稿却又缺乏经验的人有点启示。为什么我的那篇稿子能发在头版头条,且还占据了那么大的版面?原因很简单,任何报纸都讲究时效性,与形势结合最紧密的稿件他们往往愿意发,但在大多数情况下,同一题材的稿子,凡你想到的别人肯定也能想到,在你投出去的时候,别人可能也投了出去。这种现象在一些行业性较强的报刊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因为行业报刊主要刊登行业内部的消息,而行业内部可供报道的消息又少,又单一,又趋同。就那么点事,报道了这家的,一般就不报道另一家的了。
这就要求写稿人必须动脑快,出手更快。快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在工作完成之后或正在开展的过程中把稿子写好,并报出去;另一种是在上级部门的工作布置文件一到,就赶快写稿子,工作还未展开,就把工作已经完成或落实的稿子写好,报上去。当然,有明确限定时间段的稿子除外。显然,第二种办法更好一些,用第二种办法投出去的稿子一定是最快的,最具时效性的,发表的几率也是最大的。
为什么工作没做就能写稿子?这是因为上面布置工作时,一般会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写稿的时候,只需把上面所提的要求换一种说法,变成本单位在工作中已采取的措施,再稍微动动脑子,加上一些本单位独有的内容就行了。我的这篇备战十七大通信安保的稿子就是这样写出来的。事实上,当稿子见报时,老总还没安排此项工作呢。也许全省网通系统只有我一人这样做,所以,我的稿子自然就被当作重点稿件刊登在了头版头条。
到第三个月,我已对网通公司的工作十分熟悉了,写稿子更加得心应手,提起笔来,略加思索,三下五除二就是一篇,这让我自己都颇感意外,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写得这么顺手。这样,我源源不断地把稿件写出来,又接连不断地被刊登上去。我想,这一月两千的月薪算是板上钉钉,再无问题,只等到月底跟老总说说即可。
然而,就在我高兴地拨着自认为如意的算盘时,事情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一天上午,谷主任把我叫过去,慢言慢语地说,你来快三个月了,马总很认可你,赏识你,说你写得确实不错,是个难得的人才,公司希望你留下来。我忙说,好啊。但谷主任话锋一转,却说,马总说对你而言,一个月在省报发一两篇稿件,似乎太容易,应发个七八篇,初步定为八篇,以八篇为限,达到八篇,月薪两千,超过有奖,不足扣钱。我一听就生气了,我说当初说的好好的,按省公司的考核任务为基数挣工资,完成省里的考核数,月薪两千,怎么能随意加码呢?而且加的这么多,谁能完成啊?既然任务加了这么多,那月薪也该同步加呀?
谷主任无话可说,愣了愣神,从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纸烟,慢慢点燃,咝咝地吸了起来。就在此时,对面马总的办公室突然门开了,并探出了一个大如牛头的脑袋:老谷,你来!听到马总的呼唤,谷主任立如弹簧一般弹射起来,捏灭香烟,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谷主任走后,我失望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心里又气又烦,再无半点工作激情。我想,堂堂一个老总,怎么能出尔反尔、一点信用都不讲呢?看我发稿子容易,那是长期积累的结果呀,现在你后悔了,当初是个干什么的。娘的,当官的说话真跟放屁一样,跟楼台市SW局那些球虎头领导一个样。看来,天下的领导都一个德性、一副嘴脸,都是些言而无信的小人。
夜里,我躺在床上,再也无法入睡,身子不停地翻着,心也在不停地翻着。楼台网通与楼台SW局一样,请客送礼的钱可以大花特花,外出旅游的钱可以大花特花,领导们吃喝嫖赌的钱同样可以大花特花,想花多少花多少,如流水一样,从来没个上限,而一遇上员工花钱,哪怕是一分钱都直嫌多,甚至不惜牺牲信誉,牺牲原则,出尔反尔。我真是太天真了,以自己的诚心衡量别人,衡量领导,到头来只能一亏吃完又是一亏。看来,我从SW局来到网通,无非是离开狼窝,再陷虎口。既然如此,还不如早点拍屁股走人呢。我已在楼台网通工作了两个月零三周,在这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写稿子的事情虽没有难住我,但耳闻目睹的一些事情却已早让我心生不爽,只是为那手捉把稳的两千元月薪,才勉强坚持下来。您若不信,且听我细细道来。
作为一家视效益如生命的企业,楼台网通的上下班制度,那是相当的紧凑。上班签到,下班签退,早、午、晚总共四次,一次都不能少,只要少一次,当日的工资就全扣。我整天疲于奔命,都很难适应。这一点,连楼台SW局都不如。在SW局工作了六七年,也没签过几次。大张局长在位时,从来都没搞过这个。二张主政后,在狗头参谋边主任的授意下,花高价买回个指纹签到仪,半真半假地实行了一个月就夭折了。
原因是除办公室边主任手下的人马去签到外,其余科室的人员,基本上碰都不碰那个纸老虎,即便如此,一些老不上班的刺头都嫌烦,觉得这是故意与他们为敌,三下两下就把仪器上的那个玻璃小窗给捅塌了,致使上万元的设备一下成了废品。边主任灰溜溜地把仪器抱回办公室后,心疼了大半天,才不得不心有不甘地将其锁在铁皮柜里。从此,这个人见人烦、刚刚出世就一命呜呼的东西再也没被用过。
网通虽是高技术单位,但采用的却是传统的表格式签到法,员工名单已由人事科打印在几张白纸上,签到时只需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大名,再在旁边抄一下就行。网通的签到处在公司大门口的门房内,一到上下班时间,就门庭若市,被挤得水泄不通。签到或签退时间很短,从表格发放到开始签字,再到回收上报,全过程只有十分钟,超过十分钟,就再没有任何机会可签。一到点,执法如山的人事科就将表格当场收回,上交马总。而且,绝不能找人代签,一代就完了,得让罚好几百,而人们也无法给别人代签,门房的四堵墙上都装有高精度探头,探头紧对着桌上的表格,终端则时刻与马总办公室的电脑紧密相连,一代签就让发现了。
这就有好戏看了,在如此有限的时间里,一百多号人在门房里挤出挤进,那场面是何等的壮观啊!里边的人手忙脚乱地抢着翻着那几张表格,在上面寻找着自己的名字,但往往越是着急,越是找不到,即便找着了,也让挤得无法写字。外边的人又急得使劲往里挤,全然不管里边人的感受。这种现象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但过了这个时间段,此种盛况就再难一见,人们被彻底稀释到了主楼、配楼、裙楼等几个地方,再也不敢一聚。公司有规定,上班期间,任何人都须呆在岗位上,严防死守,无故串岗是要罚钱的,且还罚得不轻,有一次罚200元。
不光制度冰得、严得让人无法适应,一些长嘴员工还私下说,马总是个怪人,怪得让人难以琢磨,家在外地,却常年不回家。平时不回倒很正常,连节假日都不回,整天呆在单位跟职工拧眉赌气。
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人们本想下午早点下班回去张罗晚餐,但这天的马总不仅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地稳坐在办公室,就连往日紧闭的屋门也始终大敞着。他不走,谁还敢走?大家尽管身在曹营心在汉,也只好陪他一直坐到了五点半。下班之后,马总还不回家,好像无家可归似的。本来,他家虽远在省城,但走高速也就是个把半小时,下班之后马上走,晚七点准能坐在家里,与老婆孩子团聚。第二天一早再来,也迟不了。再说,赶不来也没事,人家一个大领导,又不用签到,来做什么?况且,中秋节回家团圆,这是天经地义的人之常情,皇帝老子都怪不着,一些草民职工岂会说长道短。
谁知,这天傍晚,下班之后的马总哪也不去,仍然大开着门,紧紧地钉坐在那张硕大的太师椅上,不知要和谁赌气。很快,员工们就全走光了,只留下一个时刻紧跟在他屁股后面随叫随到的谷主任。马总不走,谷主任就不能走,走了能让骂死。第二天,谷主任哭丧着脸,捏着嗓子向众人诉苦说,他昨天一晚上都陪着马总,连家也没回成。然后长叹一声:看这个中秋节过的。
网通的上下班考勤时间精确到了分秒,但是不是分分秒秒都能产生实实在在的经济效益,也不一定。有一天下午,我正在上班,忽见从走廊里黑绰绰地涌过来四五个人,一看见我,就瞪着血红的眼睛,扯开如海的大嘴,破口大骂个不停,并口口声声说要找马总讨个说法。这天下午,马总和谷主任正好全都不在,小杨则刚去市政府取文件去了,办公室只有我一个人值守。我一看来者不善,也不敢多说,忙陪着小心说,马总不在,有事可改天再来。但几个人一听这话,以为我在说谎,欺骗他们,就更加生气了,一个个骂得更响,吵得更凶。其中两个还一个箭步,扑在马总的门上,挥起拳头“咚咚咚”地狠砸起来,边砸边喊:滚出来!滚出来!你个龟孙子,给爷爷滚出来!
一看这阵势,我顿时大吃一惊,心想莫非遇上了光天化日、明火执仗的强人,但仔细一看,又觉得不像,一个个嘴里虽粗,衣冠却也齐齐整整,更像是些工作人员。过了一会儿,我逐渐从骂声中悟出了一点门道,原来是单位的固话不通了,报修了两个礼拜也没人管,生生把人家的一笔业务给荒了。一气之下,几个副职才找****来。听他们把门捣得咚咚响,我心里越来越着急,因为照这样捣下去,非把门捣烂不可。
于是,赶紧走上去,好言相劝。劝了大半天,众人的情绪才逐渐平静下来。其中一个说,你看这还叫球个服务单位哩,电话不通,报修了半个月,也没人理,干球不了别干了,我来当这个老总,不信半个月修不通个球电话。等众人骂够了,气消了,我又好言安慰了一顿,才总算把几个闹事的人劝走,但临走时,捣门的那两个摞下狠话,让我捎话给马总,说三日之内电话不通还要来,再来时就见什么砸什么。
一个这么大的电信服务部门,对客户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合理诉求,半个月不理不睬,这就是效率,这就是服务,这就是每天早、午、晚分秒必争,考勤签到、签退的功效。我呆了三个月,类似的情况发生了十几次,有的****来闹事,有的在电话里一遍又一遍地骂,作为办公室人员,我能做的,只有向老总和有关业务部门进行汇报或反馈,其它事情根本做不了,也没权做。
对这些事情,我跟同事小杨说过。小杨说,这些客户心眼太实,不懂事,现在那帮接线修线的线务员都是些临时工,一个月才挣600元,你想想600元如何养家糊口,单位挣的少,就得从客户头上掮,有的客户脑子活,报修时给了暗示,一暗示,线务员立马就会过去。见面后,收到客户塞给的一二百,三两下就能修通;那些实心眼的客户,不懂得规矩,就只能误事了,线务员要么是不去服务,要么是去几次也修不通;不是真的修不通,而是故意修不通。
原来如此,几年前,家里接天然气时,就遇到了类似情况,费也交了,票也开了,但那几个工人就是不****,不是推说忙,就是说库房没管子没灶了,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直到我非常客气地承诺给人家二百元加班费时,才高高兴兴地上了门,而且效率高得出奇,不到一个下午就给弄好了,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写这个故事时,搬入新房的妹妹告诉我,她安装宽带时遇到了一件趣事,说手续早就办了,可线务员就是不****,打电话催时,不是说没料了,就是说没接口了,推了几天也不来,最后她在电话里承诺给一百元好处费时,几个家伙马上就乐乐呵呵地来了,不到两个小时就给彻底搞定。
我听后呵呵一笑,觉得妹妹真长大了,比我还善于变通,善于来事,我像她这个年龄也许并不如她。固然,妹妹这两下子,算得上会来事,但网通那帮线务员更会来事,手段也更高明,真高啊!“实在是高!”确切地说不是网通,是联通。几年前,楼台网通与联通合并了,不过合并后的新联通在服务内容与效率上并无太多的创新之举、改善之举,而只是忠实地继承了原网通的“优良”传统,在对付客户上不仅“高招”迭出,层出不穷,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不知道这叫不叫腐败,倘若也叫的话,那******可真要事无巨细、任重道远了。
我好像扯远了,还是说楼台网通的事情吧。对网通这种严格而冰冷的考勤制度,员工们颇有微词,觉得无意义的紧凑和考勤不仅产生不了任何效益和价值,也有点不符合人性。员工们说,即使不这么搞,谁也不至于经常迟到早退。这话倒有一定的道理,以前我在SW局上班时,虽不签到,但迟到早退也极少,一到上班时刻就准点来了,偶尔累了或家里有事,免不了偷一两次懒,迟个到了,早个退了,但领导并不在意,我自己也掌握着分寸,绝不会得寸近尺。我是这样,机关里的大部分人都这样,除非那些老不上班的,对这些人,签不签到都没用,签也不去,不签也不去。
当然,在严刑峻法的网通公司,也不乏有这号人,从来不签到,不上班,工资照发,奖金照拿。小杨说,有个叫什么胡候来着的保卫部长,经常找马总报单子,一年至少要报个十来八万,马总不仅连个屁也不敢放,甚至连单子都不敢看一眼,就抓过笔来签字。小杨话多,四下望了望,又说,马总刚来时,并不认识胡候,不给报,让胡候二话没说,当场扇了两个耳光,自那以后,马总学乖了,牙缝再没迸出半个不字。
看!这与SW局二张局长的行事风格一模一样,怕狠的不怕乖的,欺负好人溜舔恶人。在SW局,每当省局拨下编制时,二张的办公室很快就被挤爆了,有头面的想争,没头面的也想争,但狼多肉少的几个编制如何够用!于是,二张就按关系远近和亲疏,模仿一位老人在南海边划圈的笔法,划了个圈,凡圈内的,只要送钱送足,就可以办;凡圈外的,送钱再多也休想。当然,除非你钱多得扛着麻袋去送,二张也会网开一面,做个灵活变通,但一般人哪有那么多钱,有那么多钱的人谁还在乎SW局这个烂编制。
有一年,玉水县SW局一个叫王世达的司机,也想弄个编制。王世达在SW局辛辛苦苦开了十年车,眼看开不动了,就想闹个正式编制,离开司机岗位。因为一旦闹上编制,就从孙子一跃变为太爷,就可以想上班上班,不想上班回家养老,轻松轻松挣大钱。王世达在亲朋好友的资助下,凑了二十万百家钱。当时的行情也就是这个数,关键是看你在不在二张那个小白鼠眼睛划定的圈子里。王世达怀揣着钱来到市局,声泪俱下地乞求二张,可怜可怜他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的,给个编制。但二张话也不跟王世达说,还当场喝令他拿着臭钱滚蛋。不仅让王世达滚蛋,还大斥他公开送礼,是明目张胆地拉拢腐蚀领导干部,败坏党和政府的形象。
王世达吓了一大跳,以为二张真是个有原则、有正气的廉洁干部,于是再无二话,一拍屁股就赶紧溜之大吉。不久,王世达的一位同事办下了编制,这让他又羡慕又嫉妒。同事得意之下,向他透露,自己给二张局长送了二十万。这下,王世达坐不住了,赶快又拿着那二十万再次来找二张,但二张与初次见面时一模一样,不仅不给办,甚至还声色俱厉地告诉他,再腐蚀领导,就把他交给纪检部门严办,一副大义凛然、刚正不阿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