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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况受宴请之后,好几天眉开眼笑,如果没人寻开心故意挑起赔砂锅、赔髈子的事,老况几乎没了苦痛。我估计老况得了手,于是开玩笑说:“老况,家花香还是野花香啊?”老况嘿嘿两声,说:“家花香,野花也香。”我说:“老况,你本事不小啊,真尝到野花的滋味了?”老况赶紧否认,说:“说说笑笑么,你老马当真啦?我不是对你说过,我有贼心,没贼胆,那个女的倒有心的,她要动真了,我就跑了。还是求个安稳,要是被老婆知道了,还有安心日子过?”我有些将信将疑,说:“你说的是真话?这样的话,你还算个男人。男人做了好事,女人用身体来回报,你接受了,人格就很低了。”老况说:“话是这么说,但送上口的东西不吃,想想也真有点窝囊。”我说:“你个老况,贼心还不死啊?你再想想,你以自己的行动,拯救了自己家庭的完整,心就平了。”
我们正说着,见袁主任走过来,我就说:“袁主任,你到哪里去?小心点,这路不平。”老袁说:“马老师,老况刚都在啊?来通知你们一声,你俩的寝室都要换一换。特别是马老师的寝室,西晒日头时间长,实在太热,住不来人的,我没照顾好,很对不住。钟校长也说了,要抓紧给你换。”我说:“那就谢谢领导的关心了。”
我立即想起,刚在前几天,不明白钟校长有什么事,他到我寝室来了。他一迈进我寝室门口,一股桑拿蒸气,向钟校长脸面冲去,他“哦哦”两声,就向门外退,我连忙招呼钟校长坐,他已跑出去了,说:“你的寝室这么热啊,那真住不来,我替你换个寝室。”想不到,没几天,真给换了,心里顿时生出几分暖意。
没过几天,老况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说老蒋就要退休,宋时华不知何因,也回家了。因此,两边寝室打通,要做男女浴室,根本不是“热,住不来”人,而来关心我,给我换寝室。听了此消息,我虽没说什么,但像吞了块冰,心里凉了半截。
我与老况近四年的邻居生活,终于结束了。老况分到的是一个阁楼,约有八九个平方,高度有限,如果偶然碰到开心事,忘乎所以,譬如高兴得跳起来什么的,那我正告你,后果自负!你的头一定撞到顶板,轻则顿时肿起一个包,重则脑震荡,再说一次,后果自负,莫想赖上别人!据传,老况自己就尝到过此滋味。老况个子高,直起身子,就有碰头的危险,可喜的是,老况年龄逐渐增大,脊背逐渐弯曲,因此这碰头的危险也就逐渐减小。有一次,老况被校长骂个狗血喷头,——大家知道,老况被校长三天两头骂,是正常的,不骂就不正常了。老况回到自己的寝室,越想越气,气得忍无可忍,闭了门,跺脚大骂“钟狗校长,钟狗校长!”还不解气,老况奔跳起来骂,而且是连续骂,连续奔••••••原来,人气到极点,也要忘乎所以的,于是乎,老况的头连续撞在顶板上,老况终于不是顶板的对手,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样倒下了。半刻钟,老况才缓缓的爬起来,头上剧烈的痛,却减轻了心头的痛。
我的新寝室当然比老况的优越。领导恩施我的新寝室,在今作木匠间的大殿旁,原是50年代的教室,用篱笆编至抬梁高,隔成三格,抹上沙泥,涂上石灰,这就是隔墙。我得到的是,这三格中的一格。从此,我那新寝室,没了老寝室冬天日日收垃圾,夏天天天洗桑拿的特权,却增了夜夜无阻碍接收隔壁放屁、打鼾、说梦话的功能,同理,隔壁老师的寝室,享用与我一样同等功能。有一天,午休时间,我忽然吐了起来,我自己不觉得怎样,别人听着可能很寒碜,隔壁的俞老师,无阻碍接听功能即刻见效,连续的呕吐声,将他吓慌了。他急冲冲的跑到我班教室,对我的学生说:你们的马老师病了!这还了得,我班学生,一下子涌到我寝室门口,慌慌乱乱的喊:马老师!马老师!马老师!••••••我赶紧跑出门,黑压压的一片,班上的同学几乎全来了,不知哪几个同学显的神通,竟将学校从来没用过的担架,也寻了来。同学们一见我开门出来,几个女同学就哭出声来:马老师,您怎么啦?我说,我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呀。但我的学生不信,好好的,怎会呕吐呢?他们一定要把我放到担架上,抬到医院里去。
后来,我提了个折中的办法,担架真不必,叫班长用自行车把我驼到镇医院去。检查结果,医生说是颈椎病,骨刺压迫脑神经,引起呕吐;还说,必须住院治疗。我怎会听他?开了几粒药,当即回校,我离不开那班可爱的学生,我也离不开通透的能救我命的寝室。
此事后,我常常想,世上万事万物,优与劣,强与弱,得与失,一切都是相对的,不必过于计较。就说我的寝室,要是它装修得天衣无缝,密封,隔音,一点不影响隔壁,隔壁也不影响我,那如果我真的得了重病,不是死在里面,也没人知道么?就如今天,要不是这个无阻碍接听寝室,我哪能享受到学生的温情?因此,寝室之劣,之失,我反而优了,得了,不是吗?面对物质利益,千万别争出牙齿血,人不应为利活,而要为气、为义立,表现出人的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