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天长日久，许多老师已有抑郁症的症状，整日垂头丧气，唉声叹气，一说开会，就自打嘴巴，自我碰头，精神崩溃、自虐的情状越来越明显。有几个老资格，如俞清潭老师，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临危不惧，说要为民请命。
临行，在冒死力谏前，碰上我，立即大声嚷：“老马，你不是副校长吗，学校里又多了个疯人院跑出的疯子，你怎么熟视无睹，不闻不问？你们不说，我倒不信，想去碰碰鼻子。”
我苦笑一下说：“我无能为力，你也量力而行吧。”
俞老师不听，仍奋力前行。
俞清潭老师的到访，使唐明轩有点措手不及。对俞清潭，早有听闻，几任校长都让他三分，唐明轩当然也不敢小觑。俞清潭不但资格老，大小也当过校长；且能说会道，文笔也不错，弄不好，像讽刺徐汉志一样，也给你编一首打油诗，到处传诵，那就夹里被撕尽，遮踪都没了。因此，唐明轩校长，对俞清潭忌惮在心，是有道理的，甚至多一点恭敬也完全应该。
唐明轩见俞清潭径直走进来，先是一惊，即刻堆起笑脸，朗声说：“嚯，俞老师，你好，欢迎光临。你不常来校长室，今天必有指教？”俞老师毕竟是老江湖，青菜萝卜吃得多了，咸淡鲜味一尝便知。因此，一听唐明轩不冷不热的话，俞老师不咸不淡地说：“指教不敢当，‘指责’有一点，望校长海涵。”
唐明轩觉得心被刺了一下，隐隐的疼，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卸下来，说：“俞老师，你此话怎讲，你要指责我什么？”俞老师说：“‘指责’这词，我用错了，我哪敢指责校长大人？不过，确有一些想法，向你汇报，可能有些话，不中你听，如果我真的说错了，还望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不胜荣幸。”
唐明轩说：“请你明言，不必绕来绕去的。”
俞老师说：“痛快，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直言了。校长，学校里人事问题复杂，问题很多，但我有点不明白，解决问题，除了骂以外，没其他办法了吗？可每次开会，或找人谈话，你除了骂，就是骂，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伤人？伤了别人，实质上也伤了自己啊！”
唐明轩显出惊讶来，“你这样说，叫我从哪里说起？我真不觉得骂人了。学校里不正常的人事太多，你觉得批评一下也不可以，那我这校长还干什么呢？”俞清潭老师说：“校长的权威，不是表现在，怎样压人，怎样骂人上。老师有错，校长批评，也要有尺度，有分寸，要把被批评者当人看，给他们应有的尊重，可不能贼猪贼狗的骂，老师连起码的尊严都没有，怎么有信心搞好工作？我觉得，你说话办事太煞刻了点，在你的眼里，老师只是你的仆役，可以随便的驱使责骂。”
俞清潭也太放肆了，只因为今天格外的宽容，就爬到校长头上拉屎了？倘若在过去，唐明轩肯定充分发挥自己的优越感，点爆威权的强大能量，将俞清潭炸得尸骨无存，叫你再老三老四，咄咄不休！但唐明轩毕竟是有风度的人，在俞清潭正在说他态度粗暴时，再现出粗暴来，不是自套箍颅，自打巴掌？虽然，此刻唐明轩已经患上了肚饱病，怒气在肚子里乱窜，而那张脸，还是让比哭还难看的笑装点着，说出的话，也含有某些温存，“俞老师，你的话也很煞刻啊，把我说成野蛮人了啊。其实，这很正常，我批评老师，我也被局长批评，并且比我批评老师要严厉得多。有次，我开会迟到了，当着全县校长的面，局长指名道姓的骂了我一个小时，这才叫难受呢。我批评老师，哪里能说骂呢？批评和表扬，是校长的职责呀。另外，我真不信，老师心里，真这么怕我吗？我倒是觉得，你有点言过其实，你俞老师，就一点怕我的感觉也没有啊。呵呵。”
俞老师听出，唐明轩在戏弄自己，半点接受的诚意也没有，心里的火也窜上来，说：“唐校，算我多嘴，烂嘴。尽管年轻教师，被你弄得七冲八跌，但我确实没有怕你的理由。我已入土半截了，马上退休了，你还来与我为敌，傻瓜啊？我之所以来与你说说，看我校的年轻教师真是可怜，碰上这样的学校，这样的学生，够倒霉的了，可你作为校长的，不体谅老师们的处境，反拿老师作为发泄的工具，把局长骂你的气，出到教师身上，他们就更倒霉了。”
俞清潭这些没上没下的话，像一桶冰水，向唐明轩当头泼过去，把他的嘴巴都冻住了。唐明轩觉得，俞清潭才正是精神病房里跑出来的疯子，胡言乱语，乱打乱咬，胡搅蛮缠，校长竟插不进去与他讲理！唐明轩不想与这样的老头子交锋，多说多损自己的面子，于是，嘿嘿干笑几声，赶紧打退堂鼓，说：“俞老师，谢谢你给我的教训，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收获。希望今后，能这样多提醒我，我会尽量注意的，约束自己，说话办事，不过分，不出格，大家心平气和的一起工作。”
俞老师听出校长已经在逐客，就站起来，说：“唐校，我知道你恨我这样与你说话，你不会把我们小八癞子的话，放在心上的。这次不听，还会有下次吗？何况，再过几个月，我就退休了，我最眼睛骨头痛，你也忍受不了多长时间了。不过，我还想最后劝你一句：你把别人当人，别人也才能把你当人，与人为善，也是一种做人道德。”
唐明轩正要回话，俞清潭已经走出校长室。
唐明轩年轻气盛，工作年龄不长，却一帆风顺，哪里受过这般鸟气？碰上了这个老不死的俞疯子，真是晦气，然真的也无可奈何，有点哑巴吃黄连的味道。苦于这俞清潭，摆死人架子，凭就要退休，就肆无忌惮。即使想难为他一下，确也鞭长莫及了。
被俞清潭这样一阵炮轰之后，唐明轩自己也感到，像被拔了叶股毛，飞不起来了，很想骂人，却似乎没了骂人的力气。这样萎靡了好几天，忽然有人来报：在星期天回家路上，发生车祸，俞清潭老师被人撞倒，腿都断了，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听到这节，唐明轩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里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心里想：真是老天有眼，与学校的正命天子作对，老天要惩罚你的，不是么，没几天，就遭报应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