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皮越去毛媛媛家中拜访。媛媛的母亲,原本没有什么主见,看他一表人才,有工资收入,又在大学里读书,自然没有意见。小弟更是容易争取,媛媛只把皮越的蹶子腿和从天而降、展开双翅的故事说了一遍,他就守在皮越身边,定要看他腿上功夫。没奈何,趁老人出去买菜的一点时间,小弟抱紧两个枕头,被皮越一脚踢飞,直扑上天花板,把灯泡击得粉碎。媛媛收拾干净地上玻璃,小弟急忙出去买来灯泡换上,心里对这个未来姐夫,大为叹服,百分之百地满意;只不过半个多小时的东拉西扯,竟好似多年朋友一般,相互之间,不拘小节,随意说话。
老人买菜回来,要留他在家吃饭,皮越执意不肯,要请他们到外面饭店里去用餐。小弟当然高兴,连劝带拉,领母亲出门,到张掖路扬州菜馆里,点了一桌子菜,喝了几杯甜酒,大家谁也没提,可是心里都清楚,这就是订婚的酒席了。
下午四时,媛媛到皮越家里,父母早有准备,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铺换了新床单、新桌布。媛媛是自小见过大场面的,会说小话儿,又落落大方,半个小时里,亦不用发什么蹶子腿之类勾当,一家人都赞同了。皮越母亲,尤为热情,摆上饭菜,拉媛媛坐在身边,看那意思,若是明天早上儿媳过门,她就连夜张罗,不会耽误了婚庆大事。
皮越问小妹印象如何。小妹看着媛媛:“只要比我漂亮的都行,现在就叫‘嫂子’好吗?”
送走媛媛,皮越把她的工作和家庭情况详细叙说,想暑假结婚,要听一家人意见。
小弟立刻表态:“嫂子来了,我搬到单间去住,自由自在;不让我住,这回看谁还拦我?”
父母都没什么意见,小妹说:“她家里困难,人却长得这么漂亮,真是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今后,嫂子有什么我也得有,你们谁也不能偏心眼儿。”
全家人的意见,把新房安放在兄弟二人合住的房间里,虽然在阴面,少点儿阳光,十九个平方米的面积,布置一下,先住下来是可以的。母亲又嘱他不要勉强,多听媛媛的意见,婚姻大事要顺和情势,不可强求,让她为难。
全家人就此动员起来,把多年积存的一些木料翻出,请四个江浙来的年轻木匠,按照时下最流行的家具式样,做了大立柜、高低柜、五斗柜、写字台、一张大床、两个小床头柜,外加两个单人沙发、一个小茶几。这些江浙青年匠人,技艺娴熟,不用墨斗放线,拿起锯、斧、刨子,半天时间,把全部木料整理完毕,配上五合板,到了第四天,组装起来,按媛媛意见,全部漆成奶白色,满满当当,摆放了一屋子。
媛媛把她考虑了几天的意见告诉皮越:“我们都有工作,不能和父母住在一起,早出晚归的,家里人都不好办,再说小弟一个人放在外面住也不合适。我们就住在单间里,有水电,有暖气,比我家里条件好多了。”
皮越带着媛媛,去看那个单间。这是一栋三层砖木结构、大屋顶、老式通长走廊集体宿舍楼,设计的用途是专为单身汉们临时居住,每层楼都有很大的水房和公用厕所间。因为各单位都有职工食堂,楼房里没有厨房设施。媛媛仔细计算,全部家具可以摆下,多少有点紧张。唯一的难度是没有厨房,生火做饭不行。好在这间房紧挨山墙,在走廊尽头,有一扇窗户通风采光,如果顺着自家门口砌墙围堵,也算能圈住四平方米的面积,作个简单厨房,尚能凑合使用。
皮越就翻出家中旧物,堆放在门外,算是捷足先登,对外公告,抢占了这块地盘。
对媛媛这个意见,皮越的父母都反对,认为那是单身汉住的地方,新婚夫妇去了,很不方便,还是住在家里,守着父母,相互照顾方便一些。媛媛却不肯让步,坚持要住在集体宿舍楼里。最后达成协议:在新房里结婚,度完蜜月后,就搬出去住单身楼,还让小弟回到自己房间。
领结婚证,检查身体,采购生活用品,通知亲朋好友,忙得团团转。结婚的头天晚上,媛媛的几个还在文工团工作的战友来帮忙布置新房,皮越的同学和朋友来当下手,忙到半夜,都不肯走,坐下来吃糖,嗑瓜子,说些人生感慨闲话。
原来媛媛的战友们,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穿着得体的军装,说出话来,不仅十分讨人喜欢,且口音里透着女性的柔美和温顺。冯子规和赵文军等人,才从山沟里调回金城工作,见了这几个美人儿,惊为天仙下凡,不知“老二”究竟是交了什么鸿运,有这么些好姑娘陪伴。这几个女孩儿,都比媛媛小,平时和媛媛相处极好,分别才三四个月,得到她要结婚的消息,全都莫名其妙,不知她误中了什么邪魔,攀附上了哪路神仙;还有两个知道吴部长心思的,专程来探看皮越风采,要和那吴百顺比较优劣。
皮越本是个“人来疯”的天性,一人独处时,或读书,或沉思,稳重老练,似乎有无限城府在胸;但有客来,就神采奕奕,话语滔滔;若是有这成群美女陪伴,更是精神倍增,与人周旋,不知疲倦,能调动千百个解数,把大家心思勾动,围着他,做了核心人物。此时这些美女的心思,他心里略知一二,自然不能给媛媛丢脸,乃使出生平本事,不显山不露水地,诱惑江山等人,说出各自工作生活情况,由她们暗和自己的优越条件比较。冯子规们那里想到许多,在美人儿们面前,肾上腺亢奋,格外卖力,把皮越事迹,夸张戏说,尽情抖落。众人欢言笑语,刚把他的人生历程,了解到浅薄皮毛,都觉得很了不起,今后必定是个干大事业的人。一群青年男女,说到半夜三点钟,也回不了家,就在新房里东倒西歪,假寐片刻;天亮早起,美人儿们跟着媛媛赶到自己家里,帮助收拾整顿,且充做娘家人。
皮越的父母,找来一辆红旗小轿车,一辆大轿车,十几个同学和同事陪着,去新娘家中接人。媛媛小弟,受了邻居们许多叮嘱,要板起脸来给姐夫出难题,图个日后有点身份地位。他真诚领教,演练得熟悉,见了皮越,上前摆出小舅子身份,要他说清楚,来干什么,想要怎样。皮越拿出一个红包,递到小舅子手上,说:“里面写得清楚明白,打开一看就知。”小舅子到底没有什么经验,被几个小伙子,捂住嘴巴,拉扯到一边,不能施展手段。
毛媛媛穿着一身雪白的婚纱,高盘头发,浅化淡妆,穿双红色高跟皮鞋,陪着母亲在那里落泪。江山充作司仪,让岳母教育女婿,老太太哪里说得出来,自顾抹泪;皮越和媛媛跪下来,磕了三个头,真心诚意地当众宣誓:“妈,你放心,我一定待媛媛特别好,不让她受半点委屈,你老就放心吧!”大伙拥着一对新人,娘家陪的嫁妆是两床被子、一对暖瓶,几身新衣等等。酒席安排在金城饭店一楼宴会大厅里,摆了十二桌。老师、师娘是大媒人,和苏校长、马教导员、单位何书记、贺院长、吴部长等人坐在首席;媛媛的战友、同学、法院的干警们坐了三桌;街坊邻居们坐了两桌;剩下六桌被皮越的同事、中学同学、大学同学、父母亲的亲朋好友们都坐满了。江山宣读新郎新娘的结婚证,何书记代表男方单位,贺院长代表女方单位,说了诸多吉祥如意话语。轮到大媒人介绍双方认识过程,老师就站起来,庄谐并举,说出一番贺词:“各位来宾,朋友们,大家好。
皮越是我的学生,毛媛媛是我爱人的朋友,他们俩都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出身。我介绍新郎新娘认识,没料到贵军进展神速,不经意间,一举突破长江天险,直扑南京,联袂夺占了总统府。实在是事出意料之外,战地记者,追踪不及,其中详情,不得而知,且恕无可奉告。”
趁着一阵笑声,皮越和媛媛给客人敬酒,自老师第一桌起,一人不少,俩人嘴里念叨着:“感谢老师,请喝皮越、毛媛媛的喜酒。”一桌桌恭敬下来,碰到难缠的小青年们,媛媛的战友们赔着笑脸,上前帮腔,果然美女们攻势凌厉,说不上三两句话,无不逐个摆平,少生事端。
下午三点钟,客人们都告辞了,新郎和新娘的至爱亲朋们,陪着回到新房。自吃晚饭起,又摆上酒,猜拳行令地闹腾起来。冯子规、江山们,要和文工团的女兵喝酒,女兵们就请皮越代拳,因在自己家中,没有后怕,皮越本有好拳法,乐得施展。怎奈在这大喜日子里,脑筋全在新娘身上转悠,这几个女兵又漂亮异常,分了他的心,划出的拳,臭气熏人,所战不拘何人,都败下阵来。几个女兵屈喝了几杯酒,乱说是皮越有意使诈,不肯认输;江山等人又不依不饶地起哄,眼看红日西沉,皮越心里焦急,要想早些结束,就代女兵饮了杯中酒。女兵们喝彩,夸他有大丈夫气概,纷纷伸手要和他划拳。皮越酒量不俗,把这几个女流之辈,完全没放在眼里,架不住这些女兵诱惑,就伸出手和她们猜拳,三分钟一过,竟然输得一败涂地——殊不知这些文艺女兵们终日呆在军人堆里,每次演出之后,少不了摆酒慰劳,和战士们三年五载磨练下来,猜拳行令,哪个也不肯让须眉半分。
皮越此时方知厉害,不能厚此薄彼,落下把柄,只好硬着头皮,抖擞精神,与这些不知归宿何处的准新娘们,行那车轮大战技法,专心致志,杀伐攻掠,渐渐找回狡诈拳法,怪招迭出,赢得女兵们花容失色,纷纷败下阵来。
新郎官父母盘算,担心头一天晚上新娘拘束,为让儿子风流倜傥,同结连理,尽鱼水欢娱,早早让小儿小女,外面去住,老夫妻也去同事家中,权借一宿。家中失去约束,一帮年轻人,大闹洞房,变了法子捉弄新人,“老二”,“老二”的,叫得震耳欲聋,把那一套早已让人腻烦的什么介绍恋爱经过、同吃苹果、共饮交杯酒、关灯三分钟等等把戏,统统演练,直哄闹到半夜,还是不肯停下来。
到底江山是个过来人,晓得分寸,劝喻大家,留出时间,新人们还有大事要办,不宜太过喧宾夺主,要适可而止。年轻人意犹未尽,被江山逼迫着,向新人们道了喜,各自回家。江山临行前,又对皮越附耳密言:“‘老二’,我是过来人了,千年等一回,你是弓马娴熟的武林高手,放出手段来,要对得起这人间尤物,磨利你的宝剑!”
送走客人,关闭房门,皮越就拥抱媛媛,要上床开启夫妻义务。媛媛见房子里凌乱不堪,担心公婆看到,影响不好,奋力挣扎了,把里外都打扫干净,洗净手脸,关闭房门,拿一把折叠椅,放在屋子中间,坐在上面,端端正正,看着新郎官。皮越见她一本正经,不解何意,正要询问,新娘却一板一眼,字正腔圆地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我还是朋友。平日里看你见多识广,花言巧语,能言善辩的,好像天底下的什么事你都经历过,这会儿就咱俩,你把本事都施展出来,我要看你怎么把我哄骗到床上去。”一脸平静,一派端庄,半嗔半喜,一双大眼睛忽闪着,盯住新郎官,看他如何动手。
新郎官听他这样说话,吃惊不小,围着新娘转了几圈,且先避开她那灼人目光,心里寻思:“平时随便说话,不过是讨她喜欢,多少也吹吹牛、壮壮胆,看来她全当真了,这会要来试我。我若用武力,只要伸手一拉,她不到我怀里?再一个转身推进,她不到床上又去那里?可是她看我手法熟练,万一真的以为我欺负过许多女孩子,百练成就的功夫,那岂不毁了我的清白形象,今后就有一百张嘴,又怎能说得明白?”想到此,决定放弃粗暴,要使温柔手段,遂涨红了脸,按张生初见莺莺情形,向新娘行了个礼,尖细了腔调:“莺莺小姐,张生这里有请了!”
新娘子正自心中甜蜜蜜的,要看他百般恩爱温存,被他弯腰行礼,酸溜溜地叫了什么小姐,且有一股子娘娘腔做派,弄得奇怪不已,这那里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气概,非但不笑,反露出一脸疑惑。
新郎一看不好,她不喜欢古代人的做派,得赶快换出个现代手法来。他倒没动脑筋想一下,媛媛只有初中文化程度,在部队里跳舞、演革命样板戏一类节目,八成是没读过西厢记,不知莺莺和张生为何许人也,才一脸疑惑,不明就里。
他就转换了嘴脸,满怀虔诚:“毛媛媛同志,你考试成绩合格,经我校研究,决定招收你作我金城大学学生。请你到床上来,我们把招生手续办好。”
新娘正色驳斥:“你这流氓,招生办手续,到床上去干什么?”
新郎自叹理亏,又改换腔调,真诚劝喻:“咱们忙了半个多月,今天特别劳累,都半夜了,上床休息吧。”
“不行,古来男女授受不亲,怎能同床休息,你还是想耍流氓。”
皮越听了,就跳起来,窜到椅子后面,一手抓住新娘脖子,一手便去抱腿,正要发力,感到新娘脖子发硬,双腿也蹦得紧紧地,似乎在准备反抗,心里犯了犹豫;又走到新娘面前,在十公分距离里与她对视两分钟,看不到有什么通融迹象,就到床边侧身躺下,眯缝了眼睛,把新娘细细端详一番:
媛媛穿着一件低领口的短连衣裙,手臂和腿脚裸露,弥漫着珍珠般晶莹的光泽;解散了浓发,长圆脸,一双大眼睛里真诚无邪,闪现出脉脉深情;白净的脸庞上,两只酒窝似隐似现;红唇开启,洁白皓齿,列队而出;身材高挑,腰肢纤细,恰似弱柳扶风。如此美女,平常时也曾相依相拥,相亲相吻,可是她却守定底线,不许他越雷池一步,常令他潮起潮落,徒叹奈何!如今总算熬到洞房花烛夜,有了自己的小天地,这春宵一刻值千金,她却坐在那里,要看我出乖露丑,留待日后把柄。思来想去,心乱如麻,举措失当,被她三次驳回。想自己也是个知识分子,经历过千般事,拜读过万本书,不但于三教九流皆有所闻,也学练得礼仪娴熟,弓马精当,今夜却不能以风流倜傥英姿,将她诱到床上,探幽索秘,成鸾风合鸣,实在让人一筹莫展。鬼丫头,且待我休息片刻,再展计谋。
到底连日劳累,奔忙不休,更兼那闹洞房时被女兵们哄得喝了不少喜酒,无边困倦袭来,将他裹挟了,悠悠沉沉睡去。
媛媛眼看他躺在床上,闭了眼睛,放出一派鼾声,以为他装睡,听了半会儿,推他一把,知到真睡了,便动了怜悯之心,叹口气道:“真是个书呆子,对外人都敢动手动脚的,新婚之夜,这般无能,你就连椅子一块抱到床上,也能让我快乐一场,太君子有道了,窝囊废。”
八月里天气酷热,半夜才凉爽下来,新娘也累得不行,悻悻然和衣而卧。烈火烹油般的一场闪电式恋爱,在亲朋好友的殷殷祝福声中,新郎和新娘,各自守定贞操,直酣睡到大天亮。
早上九点钟,皮越母亲准时打开家门,看到房间和客厅里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暗想新娘子真是懂事;再看厨房和卫生间里都没人,想是小夫妻俩出门了,就轻轻推开新房门,却见两人在床上和衣而卧,地中间放着一把椅子,心里好不奇怪;轻轻关门,对丈夫说了,老两口怀疑新人们是为什么小事怄了气,都心里慌慌地,暗怪儿子不懂事,娶了这样的好媳妇,还不知珍惜,不凡事让她三分。
正胡思乱想、乱加分析时,媛媛醒来,出门见过父母,去厨房洗漱。老两口走进新房,叫醒儿子,问他怎么回事。皮越睁开眼,云里雾里地,从一片混沌中苏醒,不解二老为何搅梦,只说自己连日劳累,又被女兵们灌了许多酒,上床直睡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