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等回了上海再给我吧。
我怕你现在就急着要呢。
是你比我急吧?这大沙漠的,我不急!
水姑娘抬头见小邢、图玉带来了五六个人,就没再理会常青,转头招呼小邢、图玉他们去了。小邢站在车头,弯下身去垫了两块石头在车轮下面,然后招呼大家:一起来吧,左右两边都站点人,趁司机猛踩油门时一鼓作气往前推!
于是三面都站了人,一起推车。水姑娘柔情万千,不停地鼓劲喊加油,叫得一群男人销了魂,拼命推车。但这里沙粒太细,无处着力,轮子在沙坑干转了几圈,车身依旧不动。本来就劳累不堪,推了两个回合,大家手脚更软了。一名队员用吴侬软语骂道:小赤佬,这沙子就像一锅粥!
操吴侬软语的那位又对图玉说:图玉,你是数学天才,算算这一堆沙子有多少粒?
十的二十次方。图玉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完,他开起玩笑反问:曾拓,你说上帝会在什么时候下单,让风把这堆沙子挪开?
上帝的心不可测,我只测人心。再过五分钟,自然会有人下单挪沙子的。曾拓回答道。
小邢建议说:姐,这么推不是一个办法,让大家先喝点水吧。
水姑娘马上拿了自己的水壶出来,送给大家喝。还说自己反正坐车上,没怎么出汗。但是没一个人接水,沙漠里就一个女人,这种时候不好好照顾她,却要喝她的水,还是男人吗?谁也不想以后被人笑话,丢了男人的尊严。大家都放下背包,取出自己的水壶,小心地喝上一小口。
艾里西尔见这情形,拿出自己水壶说:喝我的吧,是我开车不小心,连累大家了。
喝了这家伙的水,他到时渴了还得喝水姑娘的。众人想,艾里西尔把水壶就近塞到常青手里,常青犹豫了一下,又推了回去说:我自己有。
休息了大约五分钟,小邢对水姑娘说:姐,我们干脆把轮胎周围的细沙都刨开,刨出两条道来,露出粗沙就好办了。
曾拓对着图玉得意地笑着说,刚好五分钟。
水姑娘说只能这样了。于是开始刨沙子。
有人感慨道:不愧是速度之王啊,刨沙子都这么快。
大家抬头看去,只见常青双手跟机械手臂似的,不停前后摆动,滚烫的沙子跟着一堆一堆地飞扬起来。
有人开玩笑问常青:常大哥,你家不是炒板栗的吧?
常青不理会他们,只是一个劲地刨沙。
艾里西尔在后备厢里找了把小铲子,开始铲了起来。沙子不容易刨,垂直厚度到了膝盖,刨了一个洞,上面的沙子滚下来,把洞又填了一半。刨了十来分钟,才在前后轮的方向上开出两条道来,与其说是道,还不如说是坑,但足以看作是有效加速区。
歇息了一阵,水姑娘又从后备厢里找出一根粗绳,丢给常青。常青接了,指挥道:曾拓、图玉,我们拉纤去!
曾拓和图玉一起去了。艾里西尔开始加油,其他人顺势前拉,车一下子驶出了沙坑。常青感叹不已:幸亏是四驱越野,离地间距很高,否则还真难弄出来,恐怕要用直升机才能吊出来!
艾里西尔和水姑娘不停说谢谢,目送他们上路。常青慢慢收了绳子,看他们都走了,凑近水姑娘说:记得许我的东西哦!
好,看你这么辛苦,现在就给你!水姑娘说着,从副驾驶抽屉里拿出两瓶矿泉水。
常青不禁大失所望,又被美女耍了!但还是接过了水,这东西现在就是命啊!
一瓶算我送的,一瓶算吴非送的。水姑娘声明道。
他拿你的水送给我?常青不屑地问。
实话告诉你吧,我本来是送给吴非的,但他要我送给你。你不会不知道原因吧?
好,替我谢谢他!常青眼里的光亮瞬间熄灭,仿佛眼前的美女突然变成了一个老太婆。
水姑娘上了车,不久就赶上了吴非。他们又停下来围在一起,原来又有人中暑了!
三
第七天,离终极目的地已经行程过半,徒步队伍中还剩十七人,有三个人因为身体虚弱被呼叫的救援车接走了。
这天,正在路上颠簸的水姑娘突然接到张老板的卫星电话,他命令队伍转往东北方向前行。水姑娘用对讲机通知了各队。
图玉在对讲机里绝望地喊:这是要往死里整!
水姑娘告诫:图玉,不要喊,保持体力!
日落时分,原来的编组已经打乱了,自由组合的队伍三五成群,稀稀拉拉拖得好几公里长。艾里西尔看到,吴非、图玉、小邢三人成了最后一拨。
吴非、小邢的体力一直不错啊,怎么落到了最后?艾里西尔有些不解。
因为体力好,才让他们殿后的。水姑娘说。
可图玉体力一直不怎么样,怎么也在这里啊?
他是一级保护动物,老板不想他被救援车接走,所以派人保护他。
水姑娘让艾里西尔放慢速度,紧贴着他们三人。
又是一个下坡,上坡容易下坡难。沙层很软,一脚踩下去,齐了小腿肚子,小邢几乎是滑着下去的,刚站稳,图玉就从后面滚了下来,躺在小邢的身边一动不动了。吴非见状不妙,索性屁股贴着滚热的沙子也滑了下来。
小邢扶着图玉,解开面纱一看,只见他脸色惨白,双眼紧闭!小邢拿大拇指摁住了他的人中穴,摁了一会儿,眼皮子抬了几下。嘴皮子也挪了挪。这时吴非过来打开自己的急救包,从包里拿出一小瓶药丸,用水喂了下去。水姑娘跳下车,拿出一瓶矿泉水赶过来,又连续喂了几口水,图玉这才睁开眼睛,气若游丝吐出一句话:死的感觉真好!
水姑娘从车上又拿了些食品过来,给图玉都吃了,还一边哄着他说:图玉,别人死了老板不在乎,你可不能死,老板说了,就是背也要把你背过这片沙漠!要不你等下别走了,上我们的越野车。
想不到图玉立即拒绝:别!我走不到目的地顶多只是一个失败,还不算作弊,更不算孬种!在老板面前当不了英雄没关系,但在兄弟们面前还要做得起人!
正在等待图玉恢复元气的时候,沙漠尽头,一大片黑云铺天盖地滚滚而来,像地狱打开了大门一样。吴非、小邢跑到沙丘的最高处眺望,水姑娘朝他们喊道:怎么回事?
吴非大声回道:好像要下暴雨了!
图玉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沙漠里下暴雨,你想得美!
小邢在高处摆了摆手,喊道:姐,你们先把图玉移到车里去,再把车开到高处停着。
特大沙暴!这时艾里西尔站在越野车前盖上惊恐地大喊。
对讲机里也传出曾拓的声音:请注意,特大沙暴来袭,收到请回复!
水姑娘拿出用塑料袋包好的对讲机回复:收到,请告诉我你们的经纬度!我们有五个人在一起,曾拓你保护好自己和队员,严格按照沙暴防范指南操作,随时保持联系!有问题吗?
曾拓回答:没问题!
水姑娘让艾里西尔按照小邢的话去做,自己在日记里记下了曾拓等人的经纬度数据,然后再将自己所在位置的经纬度数据也记录下来。
艾里西尔扶起图玉,趔趄着上了车,然后把车子开到沙丘迎着沙暴的那一面的高处停下来。水姑娘对着吴非、小邢大喊:你们快上车!
吴非不肯上来,趴在地上喊道:老板说了,不到咽气的时候,谁都不要上车!
小邢本来想躲到车里,听吴非这么一说,也跑到车后的高处躺了下来,安然等待沙暴降临。图玉憋着一口气喊道:不怕,有老子给你们收尸!
艾里西尔赞道:卡合尔曼(英雄)!
那一刻,夕阳孱弱的光芒也在颤抖。沙暴近在咫尺,车外的两人翻过身去,扣紧衣帽。
一会儿沙子就打过来了,先是稀疏的沙子打在身上,没多大感觉。很快,沙子开始密集射击,就像机枪一样,隔着冲锋衣也感觉到疼痛。疾风和沙子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仿佛把身子裹了起来,卷到半空中,卷到了黑暗的宇宙中。
这样的感觉重复了五六次,狂暴的风沙声音才慢慢停了下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肩膀被人拍了几下。吴非、小邢抬起头来,才发现天是漆黑一片,没有星星,没有太阳,能看见的地方不过一两米!艾里西尔站在他们身边说一切都过去了。躺着的两人自己全身没入沙子,只露出肩和臀部。吴非起身问:车玻璃没事吧?
艾里西尔说:没事!装的是防弹玻璃!
一会儿水姑娘也下了车,问道:你们没受伤吧?
吴非说:没有,感觉刺激,有点恍若隔世!
水姑娘急忙说:曾拓他们的对讲机都接不通了,估计被沙子掩埋了,我们快去救援。
曾拓他们所处的地方成了这阵沙暴袭击的中心地带,差点全军覆没。等到救援车赶到时,流沙已经淹没到大部分人的胸口,下半截直直地插在沙层里面。他们身上的背包、手上的对讲机都不知被风暴卷到哪里去了。艾里西尔看着水姑娘记录下他们的经纬度数,对她更是敬佩有加,一边挖人一边对她说:你真了不起,是你救了他们!
挖出所有人员之后,天空能见度已经好多了。大家在周围沙地里寻找着丢失的背包和对讲机,但还是有两个人的装备没找到。两队人并作一队,围绕着越野车蹒跚前行,沙暴余威未尽,护目镜不时被沙子击打得滋滋作响。行进速度没法快起来,最后十公里走了两个多小时,晚上十点才靠近集中地。
再往前走,队员发现有大片芦苇,还是方格形的,明显是人工种植的!大家鼓足了劲继续走,见到一条南北贯穿的公路!队员忘记了一天的疲惫和生死经历,爆发出一阵欢呼,冲向了公路。多么平坦的公路啊,那些适应了柔软沙漠的腿脚踩上去,先是感觉一脚踩空,然后才感觉到了坚硬的路面,他们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适应过来。
前面就是塔中!有人望着一片灯火之地大喊。
塔中靠近沙漠的中心地带,最初是塔中油田工人的聚集点。1995年,贯通了塔克拉玛干沙漠唯一的公路--塔里木沙漠公路,塔中变成了公路上的一个补充点。这里只有一些低矮的房子,居住的人来自天南海北,大部分是援疆汉人。虽然只有几百人口,但每年总有大领导前来探望,甚至是中央级领导。
队员们欢呼起来了,原来他们远远地就闻到了--肉香!
晚餐安排在塔中油田的食堂,张老板等到人到齐了才宣布开餐。有肉、新鲜蔬菜、饮料,队员们感动得几乎要哭了,这可是七天以来他们的第一顿正餐!七天来,他们大部分时间吃的都是压缩食品,很多人的咽喉都落下了炎症。平时要是较早到达目的地,给自己的最佳待遇也就是烧水煮一包方便面,前提是还得有足够的水。
张老板站起来,端起杯子对这一群灰头土脸的部下说:祝贺你们!吃得了诸般苦的人,方能享得诸般福,你们经受住了沙漠的考验,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强者!沙漠已经残酷地告诉你们,世上没有神,没有是非之分,也没有对错之分,只有强者和弱者之分。我们不能像软弱的众生一样,一直等待着末日审判,一直寄望于生死报应和生命轮回,我相信沙漠已经告诉你们--生无报应,死更无报应!勘破了滚滚红尘,穿越这片变幻莫测的沙漠,你们就等于穿越了世间的诸般色相,只有做到无色无相无法无天,你们才算真正的强者,才算所向披靡的钢铁战士!记住,今天在座的人都要坚持下去,一个不少地给我走到若羌,一定要证明自己就是自己的神!到底行不行啊?
众人看着桌上的大盘鸡和牛肉,齐声应道:Yes,sir!
阿里普大爷一听又来了,路上他就一直想问清楚张老板是个什么“首长”,但由于水姑娘有约在先,张老板又沉默寡言,多提行程上的建议他都不高兴,打听他的机密事情,肯定会惹得他更加恼怒。今天看两张大桌子上,塔中油田的干部一个都没有来,心想这个“首长”级别应该不高。
张老板要求勘破滚滚红尘万般色相的讲话并没有消灭大家的食欲,大盘鸡瞬间就抢了个精光!那个叫常青的大声嚷道:你们太不像话了,领导还没动筷子,就抢光了!当你们是七把叉啊?阿Sir,您看是不是给您再来一盘?
张老板罕见一笑道:你知道我不吃肉的,不过我知道你常青离不开肉。好,今天你们敞开了吃,所有主菜我都准备了两份!
众人一致欢呼:阿Sir英明!
等第二盘菜端上桌,张老板拣了一个大鸡腿搁到常青碗里,说道:常青,来,吃个鸡腿!你在四姑娘山有点马虎,这次在沙漠表现不错!
张老板端着一杯饮料,挨个敬了下去,然后再去邻桌。与其说是敬他们,不如说是找机会跟每个人都说几句话。也难怪,连续七天奔波,张老板跟部下也没机会沟通。回到座位上时,阿里普大爷发现,张老板杯中的饮料还是原封未动。一直到吃完饭,阿里普大爷也未见张老板喝过一口。
张老板对大家说:谁想跟我说话,就去我的帐篷。
说完他就走了。老板走后所有队员更疯狂了,一会儿就把所有菜肴和饮料消灭光了。
晚上,阿里普大爷和艾里西尔的帐篷紧挨着张老板的帐篷,他们吃得有点饱,一时睡不着,一会儿听得张老板在帐篷里跟人低声交谈:
图玉,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也不想来,但我从小在海边长大,这次身体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
但是我的“五虎将”名单里不能没有你。
我怕我坚持不到终点,今天要不是吴非他们,我就见不到您了!
这样吧,我当你是个病号,你可以在出发之后上越野车,我给你一天特别假期,一天过后要像以前一样。但是,这事要隐秘,让他们知道会影响士气。
Yes,sir!
又是一个天不亮的早晨,队伍继续开拔,已经越来越接近若羌了。徒步的队伍连续十天奔波,每天的直线距离平均达到了六十公里以上,晚上最后到达集中地的时间也越来越早了。这个情况大出阿里普大爷的意料之外。他以为他们会一天比一天糟糕。在救援车接走三个队员之后,他就没敢想这支队伍能坚持到终点。在他的经验里,此后每天至少会有一两个人晕倒,来自若羌方向的救援车会源源不断。但是,离开塔中已经三天过去,队伍里竟无一人出局,整个队伍愈挫愈勇,让他这个几十年的老向导大开眼界。
难道他们真的会破掉那个保持了五十年的穿越记录?
第十天,就在整个队伍都感到酷热难耐的时候,沙漠奇观出现了--一座绿洲就在远处的地平线上!队员们一阵欢呼,拼命地向那片绿洲狂奔。这时张老板又打来卫星电话,命令水姑娘立即控制住队员的行为,说那只是一个幻象,如果因此耗尽了体力,就真的要葬身沙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