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虎子的印象中,双水村有两次建房狂潮。一次是九六年的夏天,另一次是一三年的春天。虽然同为建房,但两次建房的目的不同。九六年那次是不得已而为之。几个月的阴雨让那些老旧的土坯房倒塌了,砸伤牲畜不说,还有人员伤亡。即便是那些没有倒塌的房屋,墙体也已破损了。而那些已经建造了大瓦房的人家,在这次阴雨中,丝毫没有影响。两者相比,建造大瓦房是历史的潮流了。
如果九六的建房狂潮是理智的,一三年的建房狂潮则是浮躁的。无论是从建造的面积和对房屋的装潢上,都是奢侈和浪费的。关键的问题是,好多人家并不具备建造这种房屋的经济基础。借款,负账。向银行,向亲戚朋友。只有能把楼房建起来,什么都不顾了。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有一个原因是无法被忽视的。在一零年后,农村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衡。以前,只要是人长得好,老实任干,其本上都能娶到老婆。现在不行了,人长得好看之外,还的有其他的物质基础,譬如说有房有车。房是楼房,车是轿车。至于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人们从来都没考虑过。在残酷的竞争中,逐渐形成了一个恶行的循环,你建的房屋好,我建的房屋比你的还要好。这种无意义的攀比是及其恶劣的社会风气。当然,在以前,农村之中也会有一些攀比,但那些攀比都是无伤大雅的。譬如说,在九六年盖房子时,在后面的哪一家的房屋一定得比前面的哪一家的房屋高上一砖。就为了这个王利发还和大占城打起来了。
事情的原因是这样的,大占城家在王利发家后面,前后院。大占城先盖好的大瓦房,三间,右边的放粮食,中间的作为堂屋,左边的一间是卧室。大占城盖好后,王利发家才开始动工盖房。等要上房梁的时候,大占城数了数王利发家的房屋有七十一行砖,而他家的房屋只有七十行砖。大占城不干了。他先找刘巧云,刘巧云说家里的事情都是老爷们做主,她不管这事。大占城又找王利发,王利发也很为难。因为在王利发家前面的郭太平家的房屋已经七十一行砖高了,如果他不盖七十一行砖,就要比郭太平家的房子矮了。
大占城说他不管,总是就是王利发的家的房子就不能比他家的房子高了。王利发也来劲了,他告诉大占城,他家的房子就盖这么高了。当天晚上,大占城摸着黑爬到大占城家的房顶,偷偷的扒去一层砖。第二天,王利发见大占城夜里使坏,他不干了,摸起一个棍子,冲进了大占城家里。大占城早就知道王利发会找他,正拿着棍子在家里等着。大占城见王利发拿着棍子冲进来,他也拿着棍子迎过去。两个男人在院子里噼里啪啦揪打在一起。后来,刘巧云见王利发没占便宜,也拽了一个棍子,加入战团。刘巧云的加入让场上的形式发生了变化。他们夫妻两个把大占城逼到一个角落里,大占城只能挥舞着木棍防御了。
在他们三人打斗之时,大占城家大门口已经聚集了好多人,王天奎站在最前面。当他看到王利发夫妇打大占城自己时,他有些看不下去。其实,从他心底里,他就很对王利发很反感。究其原因,或许是因为王利发不同意何能和苗苗的亲事,才造成何能的气愤离家。在双水村,王天奎和何能的关系是最好的,因为他们都是孤儿。而这几年,何能走后,王天奎始终没有他消息,这让王天奎很失落。追根溯源,造成这一切的都是王利发,所以,王天奎对王利发很有成见,眼前他看到王利发和大占城打架,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报复王利发的念头。他从人群中退出去,找了辆洋车子,往学校里赶,在半道上,他看到大占城的儿子小龙和虎子从西面跑来。
“你两个小兔崽子,你上课干啥去了?”王天奎下了车子,对虎子吼道。
“你是谁?管俺们干啥?”小龙说。
“草,我现在就告你老师去。”王天奎说,“你们的班主任俺认识,看他不打你们。”
王天奎的话起了作用。虎子拉了拉小龙的手,意思不要和他来硬的。他用手摸了摸鼻子说:“俺两个看死人去了?”
“死人?哪里有死人。”
“就在向阳河大堤上。”
“骗你是小狗。”小龙伸出了小母手指头。
的确,他两个真的是逃课看死人去了。第一节下课,一个卖冰棍的老头告诉他们,向阳河哪里死人了,死的好蹊跷。至于如何蹊跷,卖冰棍的老头也说让他们自己看去。于是,两个人就背着老师去了西面的大堤。还没到大堤,两人就看到了一群人,他们知道,卖冰棍的老头没有骗他们。两人从人缝里挤进去,当真看到一个死人,脖子上套着一根绳子,嘴角流着白色的黏膜。脸色发紫,整个人在地上卷曲着。有人知道死者是邻村姓马的人,在心里物资局上班。至于为何死在这里,人们都很差异。
多年后,当虎子再向人提及这件事情时,人们也没有弄清楚这个姓马的人是死于自杀还是他杀,因为连警察也没能很肯定那人的确切死因。只是在坊间,隐隐流传着他作为一个物资局长是得罪了什么人,又或是贪污犯法,怕事发坐牢,所以就自行了解。这件事情对虎子的唯一影响是每当他从那个地方经过时,就会想起那个姓马的人。
王天奎告诉小龙,他爹和王利发打起来了,让小龙赶快回家帮忙。小龙二话不说,背着书包就往家里跑。王天奎在后面追着喊,小龙问他还有啥事?王天奎给他出了一个注意,让小龙把王利发的家的麦秸垛给点着,然后王天奎回家报信。这样就能解大占城的被困之围了。
小龙认为王天奎的话很有道理。可虎子作为一个旁观者,脑袋比小龙清醒。他告诉小龙,这样做会犯法的。王天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草,都打起来了,还管他犯不犯法啊?一看你就是个胆小鬼。”
虽然王天奎是对着虎子讲话的。可小龙分明感觉到王天奎说的胆小鬼三个字分明就是针对他。任虎子怎么劝说,小龙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把书包丢给虎子,撒腿跑了。当王天奎赶回家告诉王利发他家的麦秸垛着火时,火势已经很大了。想扑灭是不可能了,王利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的麦秸垛烧成灰烬。王满仓在地里锄地时看到小龙点火了,晚上的时候,他偷偷的告诉了王利发这件事情。王利发更是新丑家旧恨了。这一次,两家打的更凶了,以至于大占城的头都被打破了。
王文成在一边说:“事情总是要解决的。你们老实这样打架也不是办法。要不俺给你们出个注意?”
“你能有啥好主意?”刘巧云手里拿着砖头,说。
“你们找村支书啊。让他给你们解决这件事情。”王文成说。
大占城觉得王文成的话有道理,就去了何有财家,王利发和刘巧云也跟着去了。何有发早就听到他们两家打架的事情了,只是想不到好的解决办法,也就装作不知道,希望他们两家打累了,事情就完了。现在两家人找上门来,指名要他这个村支书给解决问题,他就不能在推脱了。
他拿出烟,让给王利发一颗,又给了大占城一颗。说:“俺今天没在家,不知道这事。刚才还他妈刚告诉俺,俺正想着过去看看,你们就来了。”何有发自己抽了颗烟,接着说:“多大的事啊,前后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咋就打起来了?”
“支书,你说说,他盖房子凭啥比俺家的房子高出一砖?他这分明是想把俺家的财运给压下去。”大占城说。
“俺家盖房子管你屁事。俺想盖多高就盖多高。”刘巧云说。
“嫂子,话不能这样说。”何有财说,“前院的屋子比后院的屋子矮是咱们村里的老规矩了,你要是乱盖,不就是破了规矩了?”何有发说。
“就是。他家这样盖,分明就是坏了村子里的规矩。”
“对啊。村子里的规矩是后院比前院高。如果俺不盖七十一行砖,俺家的房子就没有郭太平家的屋子高。你说,俺该咋办?”王利发说。
“这个问题吧。”何有发摸了摸鼻子说,“大占城啊,其实你有一定的责任。你当初盖房子的时候咋不看看郭太平家的屋子呢。你要是多盖上一两行,你们两家不都好办了。”
“支书,你这话说的。俺家和郭太平家不挨着,俺当时哪里想那么多啊。”大占城说。
“没想那么多是你自己造成的。现在你家的屋子矮了,给俺家没有一毛钱的关系。”王利发说。
“俺不管人家郭太平家的屋子多高。你家和俺家挨着,俺就管你家的屋子。”
“你管?俺就不让你管。”
两个人越说越来气,眼看又要打起来了。何有发忙从中间把两人分开。说:“你们还想不想解决问题了?”
“你说咋解决?”王利发问。
“对,你说句话吧。”大占城说。
何有发想了会,说:“要不这样。王利发家的房子盖得和郭太平家的一样高。然后呢,大占城你去弄一个泰山石敢当立在屋脊上,行不行?”
“这能行吗?”
“俺也是听算命先生说的。只要是你家的屋脊比王利发的屋脊高就可以了。你要是不相信,明儿俺给你找一个算命的,你亲自问问他,咋样?”何有财说。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办呗。”
“那你家孩子防火烧俺家麦秸垛的事情咋说?”刘巧云问。
“谁看到俺家孩子烧你家的麦秸垛了?你把那人给俺找来,咱们当面对峙。”大占城说。
王利发扯了扯刘巧云的衣服,说:“行了行了。既然房子的事情解决了,烧麦秸垛那都是小事。不管是不是小龙放的火,俺都不计较了。就当俺今年走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