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她不再接他的手机,他改打公司的电话,她早已交代小芳不接他的电话,可他仍不死心,还是拼命地打。最后她只好传个简讯给他到此为止,才结束这一段恋曲。
程浩提着高跟鞋,扶她走到大门口说:“我送你进去!”
这栋大楼的管理员只上班到晚上九点,九点之后住户进出要用钥匙。
“不必了,我自己会走。”她停了下来说。
程浩望着她,许久,许久,她却像个木头人,一动不动地坚持着。
“拜托,你看我们都被淋湿了。”
“你走吧,否则我不会打开门,要淋就淋到天亮!”
“拜托,小岚,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啊!”
“没什么好说的,我根本不想听!”
“可是我非说不可!”程浩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表示对她的固执有些生气了。
“九年前,你有机会说的,可现在是什么时代了,还在演王宝钏与薛平贵的寒窑苦等十八年的戏?早就过时了,你省省吧!你走!不然我就叫警察来,要难看大家一起难看!大不了我这边住不下去了搬家!”
她讲得斩钉截铁,程浩退让了。他可不怕警察,不过他不能害她因此而搬家。他转身走到大楼前街道旁的矮栏杆处。
小岚马上取出大门钥匙,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进去,搭上电梯直达七楼进入房间。她全身也湿透了,走进浴室放了一缸热水之后,才脱下湿衣服,将身子浸泡在浴缸之中。
她闭上眼睛,果然她的直觉是正确的。
程浩应该已经跟踪她好几天了,他是在观察什么?她的作息?她的生活?她的交际对象?还是以上都是。
为什么他会在九年后又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结婚了吗?有几个孩子了?他在做什么事?还是吃他那个有钱老爸的棺材本?
浴室已经起了一片迷蒙的水气,她离开浴缸,走到了洗脸台前,将大镜子的水气擦掉。镜中裸体的女人,双峰依然挺立,乳型很漂亮,乳头不大,呈褐色,她的腰身仍然很细,美好的臀部微微翘起,那双修长的大腿占全身约三分之二,是典型的模特儿比例,她一向对自己的身体很有自信。可是她为什么会没有男朋友,梁当然不算真正的男朋友,他是个失败的个案,他是上帝派来胡闹的……难道她真的在等程浩吗?
她将身子擦干,走出浴室,从衣柜取出浴衣,她很喜欢日式的浴衣,在室内穿起来很舒服,小时钟上的刻度已经画在二点的位置了。哦!那么晚了,那她该睡了。明天上午十点,她还要送晚上赶出来的那件样品到元大公司去,对方特别吩咐小芳,要设计者亲自将作品与合约一起送过去,如果对作品有意见,会与设计者当面沟通,沟通之后马上签约,并付三成订金。
她躺了下来却睡不着,她努力将自己放空也没效,只好起身喝了一杯葡萄酒,从窗子探出外头,雨还在下着而且越下越大,她瞄街头一眼,好像有团灰灰的影子……她回到了床上,这次她睡着了,可是噩梦连连,她梦到她跑程浩追,她跑上了高速公路,他也追上了高速公路,后来梦境又突然转换成她跑上了机场的跑道,他仍然紧追在后头,一架飞机迎面俯冲下来。哗!一声撞上了,她也被撞醒了,满身是汗。
看看时间,已是早上八点三刻,不起床不行了。于是,她身心俱疲地走进浴室冲了个凉后,准备上班去了。
陆小岚到了敦南圆环附近,在一栋二十几层的办公大楼前停下,看看地址没错,经过大堂的警卫保全,进入电梯内,按下二十一楼。
经过昨夜的折腾,早上的气色有些苍白,她冲了一杯黑咖啡,再简单扑点粉底作为掩饰。平常她天生丽质,肤质很好,所以一向不化妆,当然最主要是她的设计工作都在室内,所以她只要上点保湿乳液,再加上口红,如此在街上行走,就不会有失淑女的国民礼仪了,事实上还很亮丽呢!
“我是恋之物语工作室的设计师,与陈总有约。”
她向正在擦亮光口红的柜台接待小姐说,那女孩抬起头来,很客气地笑着说:“请等等,然后按下内线,程总,有位恋之物语……”
话未说完,就被对方打断的样子。“是!是!她马上站起来,请跟我来!”
到了挂着总经理牌子的门口,敲敲门。听到了请进!之后,她帮小岚开了门,小岚就走了进去。一个大办公桌后面有个高靠背的旋转椅,正背对着她,对方低低的声音好像正在讲电话,小岚没打扰他,浏览一下这个宽敞的办公室,面临大马路是半截式的玻璃墙,因此采光很足够,除了壁上一张大幅山水画外,就简单铺设一组五人座的黑色长沙发,所以整个办公室给人的感觉很空旷,在这种环境下,上班应该很舒服。
“Bye-Bye。”对方关上了手机。
她向前走了几步,“陈总,我是陆小岚!”
对方并没有回答,她觉得奇怪,又说:“陈总,我是恋之物语的……”
“小岚!”声音很低沉,黑色的旋转椅慢慢地转了过来,竟然是程浩。
“你!”她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是我,元大公司的程浩。”
“原来陈总,就是程总,她以为是姓陈的,想不到是类似发音之误!”
不过,这个人现在怎么看也不像是总经理,倒像被烘了半干的落汤鸡。他仍然是昨天半夜淋雨的那套西装,显然他没换衣服就进办公室。只是他头发凌乱,脸色十分苍白,有胡渣,一副落魄江湖的模样,哪像是堂堂元大公司的决策人物!
“小岚,请坐。”
“你……为什么?”她仍未从惊异中恢复过来,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这,说来话长,你愿意听我说吗?”他从办公桌走了过来。满脸哀伤的神色。
“不!我不想听,至于公事上,我会请公司的郭小芳和你们联系!”
小岚有种被愚弄的感觉,她生气地转身要走开。
“小岚!”他大步地走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臂。
“放开我!”她回头怒骂一声。
程浩并没放手,此时只见他满脸哀伤的神色,身形更加憔悴,“你……”
小岚发觉紧握着她手臂的手十分冰凉,而且在发抖。
他病了?
突然间,她的防卫工程开始垮掉了,眼眶一红,说道:“你生病了,你要马上换下这套湿衣服。”
“我昨晚在你楼下,一直淋着雨徘徊到天亮,到六点才回到办公室……小岚,我病了没关系,但我求你一定要听我讲一些话。我求求你,至于你听我讲完,你要怎么理解我没关系,我只是求你一定要让我把话说完,好吗?”
小岚没做声,那只手继续发抖着……她的内心也还在挣扎着……
“好吧!哎!”她不得不叹了口气,“不过,你得先去换套干净的衣服,不然你会感冒的。”
“好的,我办公室后头就有一个淋浴设备,也有衣服,我先进去梳洗一下,可是你不能逃走啊!”
“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的。”
“谢谢!你坐坐,我就来。”
“小岚,我的人生并不是完全由我决定。
我是家中的独子,还有一个妹妹,父亲一直从事营造厂的工作,几乎每天都有应酬,一个月也难得见上几次面。不过父亲一直对子女十分溺爱,几乎凡事都有求必应。我初中三年级时,母亲病故,父亲就将妹妹送到新加坡读书,因为我有个姑姑在那边,台湾就只剩下我们父子两人。
就在我认识你的那一年,我才知道父亲事业的真相,有一天,我接到一个恐吓电话,要我还父亲向他们公司借的钱。父亲因为那几年房地产不景气,早就将不动产抵押给银行,还有民间的二胎、三胎,到了最后周转不过来,为了轧支票,只好向所谓的融资公司借钱,实际上就是地下钱庄。
一般生意人也知道地下钱庄的可怕,尽管平时不会去碰,可是到了轧三点半时,就被逼上梁山了,地下钱庄比吸血鬼还可怕,借一百万不到半年可以滚到一千万。他们计算利息的方式,简直可恶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因为不堪被地下钱庄催讨与恐吓而自杀的事情,也时有所闻,可治安单位却对他们却视若无睹。你别看报上偶尔有登破获地下钱庄或讨债集团的事,那在我们社会中,还真是九牛一毛,你没身历其境,根本无法想象……
我接到那个电话后,就赶快联络我父亲,可是父亲已经失联了,后来通过他一个黑道上的老友毛叔才联络上,他躲在火车站后一家小旅馆内。
我去见他之后,才明白父亲这几年过得竟然那么辛苦,而无知的我却仍在校园中挥霍,我抱着父亲放声大哭……
父亲和那家公司借了三百万,五个月下来利息已经付了一百五十万,还欠他们八百万,如果再不还钱,他们就要把他种了。就是带他到山上挖个洞,将他活埋的意思,还放话要废掉我一只手、一只脚等等。
当时我吓坏了,我也必须跑路了,所以我向学校办休学的那天,我去找你,本来想告诉你,又怕你担惊受怕,最后决定什么都不讲,让你什么也不知道,成为一张白纸,因为我必须维护你的安全,我不知道那群人的本事,会高到什么程度。那个世界不是正常人所能想象的,我必须要防患未然……
我离开你之后,先到了东部躲了半年,后来我认为我还年轻,一辈子这样躲也不是办法,于是我与父亲一起去找那个黑道大哥毛叔,又经由毛叔找到了一个有力人士的民代,一起与对方谈判。想不到事情经过了半年之后再与对方谈,反而好谈了,当然也是有黑道与白道护航之故。对方降价了,表示八百万可改为三百万,条件是必须在十五天之内还清。
于是,父亲向新加坡的姑姑求援,才将这件事做一个了断,我们父子两人才得以重见天日。父亲后来向劳保局请领老年给付,共领了一百多万,就和我一起搬到马来西亚去了,那边生活费用不高,三、五年之内生活还不致成为问题。
而我呢?在马来西亚与父亲住了半年,后来经由姑姑介绍,到新加坡姑丈的一家珠宝公司上班。姑丈是从香港移民到新加坡的富商,事业遍及东南亚,他也很想在台湾以及大陆发展,于是他派我到美国完成大学学业,然后到上海开拓分公司业务。去年他并购一家台北的公司,所以元大公司在台湾就有了根据地,三个月前,他终于派我回台北了。
我想找你,可茫茫人海中谈何容易,后来我从学弟那边弄到你那班的通讯簿,才打听出你的下落,也知道你这两年干得有声有色,可我不知道你是否结婚了。我必须先调查一下,因为我不能再害你,如果你已经结婚了,我打算和姑丈商量,让他派我到任何地方,只要不是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