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0月1日晚,东京银座的街头,霓虹闪烁,人流穿梭,刚刚下班的白领们脚步匆匆,有几个日本年轻人还在谈论着即将开始的中日围棋擂台赛第12战——片冈聪对马晓春的赛事,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此时的马晓春已经到达日本,并且就走在他们的身边。
藤泽秀行领着马晓春和王汝南,在银座一家名叫本因坊的酒家前停住。这是一个以围棋爱好者为主要顾客的酒家,藤泽要在这里尽一下地主之谊。
一走进本因坊酒家,悦耳的音乐声传来,只见客人们一边喝酒、一边对弈,自有一番情趣。藤泽要了几杯白兰地,和马晓春、王汝南对酌,十分畅快。
寒暄了一会儿,藤泽说起了马晓春的下一个对手片冈聪。他说,在日本,片冈聪算得上准超一流棋手,连续多年转战于本因坊、名人、天元战等循环圈,在第八期天元战里面以3︰2力克蝉联四届天元的加藤正夫,夺得天元称号,次年他又3︰1击败挑战者淡路修三,卫冕成功。所以,请马晓春一定要重视这个对手。
遗憾的是这次东京之战,马晓春还是输了,而且输得窝窝囊囊。
重压之下的马晓春失去了轻灵,丢掉了仙气,只留下滞重而畏缩的身影。
马晓春的失利让中国队再无险可守,主帅聂卫平一个人要去对付日方那长长的队伍——片冈聪、山城宏、酒井猛、武宫正树、大竹英雄,确实有些勉为其难。
这一次聂卫平面对的是比第一届更为难堪的局面,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一次是必输无疑了,唯一的悬念是自己还能冲多远。
当然,能冲到武宫那里最好,不过,自己还没赢过片冈聪呢,前两年片冈来中国下对抗赛,聂、马二人统统都败给了片冈。
所以,当片冈来到北京与聂卫平对阵的时候,日本方面是按闭幕式的规格准备的,来了十多个包括日本棋院的代表、NEC电气公司的高层等人物,他们计划片冈赢了之后,直接就在北京举办闭幕式。
主帅大竹虽然没来,却早就买好了机票,一旦这边片冈获胜,他立马飞到北京。
12月4日,北京体育馆。
照相机摄像机都对准了两个主角,这一天,中央电视台又一次对这场比赛做了全国直播。
此时聂卫平唯一的想法就是只要赢了片冈就行,千万不能让人家一个人把中方主帅、副帅一勺烩了。
聂卫平执黑,他制定的方针就是捞实地,稳扎稳打,片冈则顺势围起了大模样。
几经历练之后,聂卫平的大局观已经相当出色了,在布局阶段他便确立了优势,虽然中间偶有反复,但是,最终他仍然以较大的优势迫使片冈聪中盘认负。
这盘棋结束之后,日方的大批人员显得十分尴尬,他们是准备来开闭幕式的,结果,又变成了恳谈会。
酒席结束,他们便灰溜溜地回去了。
转眼就是1987年,1月6日,聂卫平来到日本箱根的富士山下,迎战山城宏。
1月8日,期待中的对决再次开战,聂卫平以七目半的优势击败了山城宏。
1月10日,聂卫平一行回到东京,继续迎战前来攻擂的酒井猛。
大竹英雄在选定名单时是很花了心思的,因为酒井猛这两年对中国棋手战绩辉煌,总共下了十局棋,他是九胜一败,而败的那盘还是和马晓春在三番棋上,以2︰1击败马晓春中的一盘输棋。
酒井猛的棋就像他的名字,棋风凶猛,擅长攻杀,但是,聂卫平当年也是从乱战中出来的,所以,酒井的力量还是没有聂卫平的力量大,加上聂卫平的序盘功夫早已出神入化,所以,他等于正好遇上了克星。
于是,聂卫平几乎没有什么悬念地击败了酒井,请出了武宫正树。
当时的武宫在中国非常火,其知名度相当于今天的乔丹,是许多棋迷顶礼膜拜的偶像,他所创立的“宇宙流”影响了一代又一代围棋爱好者。
武宫来到中国攻擂是在1987年3月,从他踏上中国土地那一刻起,数不尽的鲜花和掌声就一路伴随着他。
比赛的前一天,为了避免各种干扰,聂卫平住到了围棋队的宿舍里面,按规定,晚上10点必须就寝。但是,聂卫平这次却迟迟不能入睡:明天这个超一流实在是不好对付,聂卫平对武宫总共下过四盘棋,而结局是0︰4,一盘没赢过。
3月31日,中日围棋擂台赛第16场——聂卫平对武宫正树的较量拉开了战幕。
“宇宙流”对战“聂旋风”,这是被称为“世纪的对局”的一盘棋。
对局地点依然是北京体育馆。
武宫执黑,依然是三连星。
聂卫平则是二连星,然后,针对其特点,从第八手开始,就开始和他争抢外势,截至上午封盘,两个人居然都感觉自己形势不错。
但是从下午开始,就风云突变,聂卫平突然打入武宫上方的模样,并成功占领了一块阵地。而武宫虽然在外面形成了威力强大的厚势,但因为后半盘的缓手,厚势并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高手之间的较量,微小的失误都是致命的。于是,到188手为止,武宫中盘告负。
日本方面期待的闭幕式再一次变成了恳谈会,这次日本棋院真的是没一点脾气了。
武宫倒是没有那么沮丧,很快就恢复了潇洒的风度,结束之后的联欢会上,武宫高歌一曲,显示出他恬淡和超脱的性格。
有趣的是,两个月后,武宫还发行了一张唱片,名字叫《稚内旅情》。
接下来是擂主决战,这是大竹英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应该说,擂台赛的开局,截止到聂卫平上场之前,都还在大竹的计算之内,片冈聪被打下之前,日本队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损失,只是聂卫平一上场,一切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
大竹就像《大话西游》里面的紫霞真人,哀叹自己仅仅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局。
4月,聂卫平即将赴日作战的消息让每一个关心中国围棋的人兴奋不已,香港《明报》的金庸恰巧就在北京,金庸拜了好几个围棋老师,聂卫平便是其中之一。他听说聂卫平马上就要出发,连忙邀请他再去吃一次生鱼片以壮行。
1987年4月26日,聂卫平又一次来到东京。
在中国近代史上有一个著名人物,被称为中国的“商业之父”,他曾使用连环计策让胡雪岩一夜倒闭,他还曾开办了中国第一个银行,修筑了中国第一条铁路,创建了中国第一所正规大学,建立中国第一个电报局等等,这个人就是盛宣怀。
盛宣怀家族的一支在日本扎下了根,这就是盛毓度先生。
盛毓度的父亲是盛宣怀的第四子,年轻时在上海滩以豪赌闻名,曾在一个夜里输掉一整条弄堂。
盛毓度在日本东京开办了一座最豪华的酒楼——留园酒楼。
当他得知聂卫平将于4月30日与大竹英雄进行擂主决战,便在前一天晚上邀请聂卫平一行到留园酒楼做客。
然后,他又特意将自己的好友——吴清源、林海峰等人请来作陪。
吴清源非常高兴,穿着一身中山装来到酒席上,吴清源对聂卫平说,“赢了大竹英雄,你就是世界第一,三国时代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你已经过了四关,只剩大竹一关,为山九仞,不能功亏一篑啊。”
日本《读卖新闻》等报纸也对这盘棋进行了大量报道,他们称这盘棋为1987年度最重要的一局,其影响之大甚至超过了那七个冠军大赛。
所以,对这两个选手来说,压力都是很大的。
4月30日,东京日本棋院附近的私学会馆。中日两国万众瞩目的擂主决战拉开了战幕!
开始之前,聂卫平和大竹相对而坐,和以前不同的是,他俩居然先聊了一会儿天,大竹说:“我赠给你的西装还不错吧。”聂卫平说:“我今天穿的就是,挺合身的,我送你的礼物也还满意吧?”大竹害羞地说:“有个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怎么用。”聂卫平一愣,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说实话,我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都是孔祥明买的,我都没见过。”
聊了一会儿,眼看时间到了,大竹忽然转向裁判,“我今天是黑棋呢,还是白棋?”裁判连忙说,“大竹君是白棋。”
聂卫平一阵惊异,这么重大的对局,大竹居然不知道自己是黑是白,有些夸张吧!
聂卫平执黑,以星、小目开局。
大竹被称为“美学的大竹”,是一个彻底的求道派,沉醉于棋形的流畅和美观。
当然,大竹对美的执著还是源于他深厚的功力!
果然,大竹走出白66之后,聂卫平的两块孤棋顿时陷入左右两难的境地。此时,只见大竹轻摇折扇,隐隐透出得意之色。
聂卫平沉吟半晌,忽然作出了决定,只见他从黑67开始,走出一连串绝妙的弃子招法,直至黑83手,黑棋重新掌握了局势。
在后半盘,大竹再次发力,一点一点又把局势扳了回来,陶醉在优势局面中的聂卫平在白260吃掉三颗黑子之后突然发现,形势已经落后了。
聂卫平惊出一身冷汗,汗水让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更是让他局促不安。
而大竹满脸通红,一直红到脖子上,好像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红得就像要滴出血来。
聂卫平出来吸了一会儿氧气,再次返回的时候,他终于冷静了下来,走出261的妙手。
最终,聂卫平胜两目半。
在二楼大厅负责挂盘讲解的是武宫正树,早早前来听棋的棋迷创纪录地达到了1000多人。当他讲到最后一步,并报出大竹英雄以两目半告负时,那些日本棋迷一片沉默,一个个叹息着回去了。
输棋的那一刻,一向大嘴而豪爽的大竹默默地哭了,当他出来面对日本观众的时候,他含着眼泪说,“如果有机会,我还要和聂君较量一盘,那时,我一定下出不次于聂君的棋来。”
这盘棋被称为“滴血的名局”,已载入史册。
这盘棋结束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7点钟了,中央电视台以最快的速度抽掉了一则新闻,加进了这个举国期待的胜利消息!
次日是五一劳动节,日本方面期待已久的闭幕式终于召开了,只是胜利者变成了中国队。为了消除闭幕式的难堪,日本棋院将第三届的开幕式也安排在这个时刻。
第三届的日方主帅是加藤正夫,副帅是武宫正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