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裂国:民国军阀往事之西南军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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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新桂系篇(27)

一同进攻徐州的有三支部队,华东日军在津浦线南段遭遇了中国军队的顽强阻击,如今非但无法前进,还被游弋于侧背的31军等部队骚扰得不甚其烦;而板垣师团更是可悲,先是进攻临沂时被实力名气都远逊于己的庞炳勋拖得进退不得,而后更是在张自忠率部赶到后一度被里外夹击,打得狼狈不堪;相比较友军进退失据的窘境,矶谷师团当然情况好得很,由于当面守军韩复榘要保存实力,矶谷师团一路轻松惬意,截至目前,未遇任何阻滞。日本军人有很强的荣誉感,好处是顽强坚定,不管面临怎样的局面,都会在那种与生俱来的自尊驱使下坚守到最后一刻,因此,跟日军作战,永远不要指望他们会投降,日军作战的结果只有两种,一种是获胜,另一种是玉碎;但硬币总有两面,日本军人有自信够顽强,但是自信顽强过了头,则就成了缺点。此次的矶谷师团便是如此,在华北战场一路走来,诚可谓是所向披靡,一路坦途,如今更是信心爆棚,尤其看到友军的狼狈样之后,更是觉得救世主角色舍我其谁。

按照正常逻辑,矶谷廉介自然是应该等待友军整顿完毕,而后三路并举,互为犄角,然后可收全效,但是矶谷师团在连战连胜之下正是信心满满,根本没将中国守军放在眼里,自然也就不管是不是孤军深入,先深入了再说。长驱直进的矶谷师团自然不会永远顺风顺水,他们遇到的第一个强有力的对手,便是驻守滕县的川军王铭章师——隶属邓锡侯部。光听川军这个名号,似乎实在是难以跟强有力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但事实就是如此,矶谷师团在1938年3月14日开始进攻滕县,火力之猛实是让人难以招架,但是,王铭章师长愣是坚守了三天,后因事不可为,而拔枪自戕,壮烈殉国——不要小看三天,要知道当年日军在进攻上海时都叫嚣三天搞定的。小小一个滕县居然让矶谷师团大费周章,而且负责防守的还是战力素称薄弱的川军,这无疑再次让外界跌破了眼镜。

在滕县遇阻的矶谷师团就像是一个总是两三个回合就击倒对手乃至有些意兴阑珊的拳手突然遇到了个能交手十合以上的对手——虽然依然是赢,但这样的赢法显然更有成就感,因此,矶谷廉介非但不会知难而退,反而更想接着往下看了,作为一个有荣誉感的军人,他显然希望遇到的对手好歹够些分量。矶谷廉介的心态,正好被李宗仁抓个正着,接下来要做的,无非是继续挑逗矶谷廉介,直至引君入瓮——于是,原本被派去支援滕县战事的汤恩伯部在李宗仁授意下玩了出诱敌深入。正常来讲,即便汤恩伯赶到滕县已经大势已去,但也应该且战且走,步步阻滞,但是,李宗仁的想法是,如照一般战法,看似拖延了矶谷师团,但却同时给日军其余部队脱困策应赢得了时间,于战事全局反为不妙,倒不如直接让开津浦线正面,让矶谷师团孤军深入,反能赢得一对一单挑的机会。

当矶谷师团费了些时日攻取滕县之后,突然发现津浦线大门洞开,而在个人英雄主义的诱导下,矶谷廉介认为,该是他建功立业的机会了。矶谷廉介瞄着的是徐州,而至于台儿庄,在他看来不过是主菜前面的一道开胃菜、正赛前面的垫场赛,他压根就认为即便有麻烦,也应该是在徐州,而不是在台儿庄——事实果真如此吗?接下来要给出答案的是此前在华北战场屡战屡败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前西北军宿将孙连仲。

日军入华以来,在攻城方面屡有心得,尤其是平原地带,所采用的办法,无非是三板斧——先以火炮摧毁防御工事,后以装甲部队率先突入,接着步兵紧随而上。这是一个轮次,要是守军顽强一点,无非是多几个轮次罢了。这套战法看似简单,但是真用出来确然是威力无穷,就跟水浒中说大虫捉人一样,无非是一扑二掀三剪,但是除了武松这样的好汉,扛得住这三招的能有几人?招法不在多,而在实用,日军这套战法在东北、华北和华东战场都见奇效,自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台儿庄一役中国守军能有啥突破,矶谷廉介自然也有足够的资本狂妄。

矶谷廉介的资本是,部众四万余,坦克七八十辆,山炮重炮百余尊,至于轻重机枪,更是不可胜数,另外还有大批战机前来助阵。在台儿庄战役打响之前,矶谷师团便以猛烈的炮火摧毁了徐州一带的交通干线,摆出一副单挑的架势。3月24日,台儿庄战役正式打响,毫无悬念,日军先以猛烈的炮灰轰炸我军的防御工事。据李宗仁回忆,在最激烈的时日,每天落在孙连仲阵地的炮弹有六七千发之多。而后,坦克开路,进一步摧毁我军的防御工事,等到差不多了,步兵再紧随而上——一切都是剧本里写好的。根据日军经历过的剧本,接下来中国守军无非是稍作抵抗,而后弃城而出,接下来日军便能占领城垣了。

但是,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驻守台儿庄的孙连仲部也不是第一次跟日军交手,连番恶战之后,基本摸清了日军的路数,于是,也便有了改写剧本的能力。其实也没有什么十全妙法,无非是以血肉之躯来对抗敌军的坦克大炮,以必死的决心来与日军进行血战罢了,所谓“一夫搏命,万人难当”,更何况是孙连仲部全体搏命?孙连仲改写剧本的关键,就是不惧牺牲的胆色,就是血战不退的勇悍!在孙连仲部全员用命之下,日军猛攻三日,方才得以进入台儿庄城内——当然,既是血战,我军的损失自毋多言,孙连仲部此时已经损失部众逾半,而在日军的凶猛攻击下,更是渐有不支之象。

如果光靠着孙连仲部跟日军在城内玩拉锯、打巷战,那拼不了几时,大概孙部也会全员告罄,毫无疑问,孙连仲需要援军。其实李宗仁早就安排好了援军,只是这支援军因为人尽皆知的原因不大买李宗仁的账,李宗仁三令五申,要求汤恩伯率部南下支援台儿庄,但汤恩伯却一度逡巡不进。汤恩伯自有他自己的考虑,他大概是怕张自忠和庞炳勋守不住临沂,担心侧背受敌,因此迟迟不愿南进——这也正是蒋介石喜欢汤恩伯的地方,汤恩伯打仗,历来就是先考虑保存自己实力,能战便战,不能战也不强求,因此,部队交给他带,蒋介石一万个放心,但问题是,你自己的实力保存了,盟友怎么办?台儿庄激战至此,孙连仲部几乎已经战至极限,如果汤恩伯再不火速增援,台儿庄之战随时都有崩盘的可能——而在孙连仲的催促之下,最火大的无疑是李宗仁,其严令汤恩伯,说如再不遵军令,致误戎机,当照韩复榘前例严办。李宗仁都这么说了,汤恩伯当然也不好再推三阻四,无奈只好南下救援。

此时台儿庄战事已经极端吃紧,至4月3日,台儿庄三分之二已为日军所据,而孙连仲更是向长官部打电话,说部队已经损失了7成,再打下去就要全军覆没,要李长官体恤一二,让第二集团军(孙连仲部)退守运河南岸,好歹留些火种。李宗仁当然不同意,都守到了这个份上,援军也快到了,岂能放弃?李宗仁下达严令,说务必守到次日拂晓,否则军法从事,还指示,不但要守,还要组织敢死队伺机反攻,到时候与汤恩伯部里应外合,可收全效。严令之下,孙连仲也只好表示自己拼光了算,不再心存侥幸,当然,最终证明,这样的坚持是值得的——当夜,孙连仲便组织敢死队进行逆袭,日军仓促之下自也没想到中军还能有气力发动反扑,一时颇是狼狈,而等到次日凌晨汤恩伯率部赶到,中军里应外合,遂重创孤军深入的矶谷师团濑谷旅团以及前赴增援的板垣师团坂本支队。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血战台儿庄,从津浦线南岸的阻击战,到庞炳勋和张自忠的临沂阻击战,乃至川军王铭章死守滕县,最后杀身成仁,到如今孙连仲以大部阵亡为代价与矶谷师团血拼,最终与汤恩伯部配合重创日军,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了一个道理:日军虽强,中军虽弱,但只要战术合理,指挥得当,团结一心,我们也可能虎口拔牙。当然了,中日抗战全局并不会因为台儿庄这一战而达到根本性改变,对于中国的抗战事业来讲,依然还是长路漫漫。

战役与战争

台儿庄战事其实只是徐州会战的一个序曲。当然,从李宗仁的角度来讲,他巴不得如此,台儿庄战事说白了就是过年吃了顿饺子,虽然大捷,但也不过是堪堪惨胜,而且还是在日军犯了重大战略错误的情形下,如今日军吃了这么一次鳖,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如此一来,徐州会战还能打吗?然而,蒋介石似乎不这么看,他认为有一就有二,像台儿庄这样的大捷自然多多益善,以资鼓励,他又给李宗仁这边派来了大批的援兵。

李宗仁现在自然是哭笑不得——蒋介石这样的多年宿敌能认可他的功业,给他这么大的面子,他当然得兜着。但问题是,他兜不住。徐州我们是知道的——战略要地、交通枢纽,但反过来讲,这样一个四通八达的中心城市,岂不正是说明其易攻难守的特点?这就对了,徐州很重要,但是,徐州守不住,蒋介石这样的支持,客观来讲,其实是添乱。如今的形势是,号称无敌的皇军精锐居然能在堂堂正正的阵地战中受挫——平型关大捷是伏击战,这让各位指挥官怎么向天皇交代?如果还不能一鼓作气拿下徐州,难不成他们都要自杀以谢天皇吗?所以说,日军如今已经彻底端正了态度,调兵遣将,布下十面埋伏,准备借此一战,好歹能对天皇有所交代了,如此一来,老蒋向第五战区调兵岂不是羊入虎口?

李宗仁如今的任务当然已经不是死守徐州了——日军巴不得中国军队如此,他的任务是把蒋介石送入虎口的羊群再从虎口里夺回来。庆幸的是,李宗仁始终头脑清醒,他没有被台儿庄大捷冲昏头脑,在大捷之后,他就立即知道,狐狸不会落入同一个陷阱,基本上,徐州会战到此为止了,接下来无非是避免重大牺牲,让主力部队跳出日军包围圈罢了。无奈的是,跟李宗仁斗了一辈子的蒋介石愣是跟他不对盘,如今也是一片好心做了坏事,一个增兵,另一个撤兵,总之就是拧着来。好在李宗仁应对尚属沉着,最后经过闪转腾挪,还是将徐州附近的主力部队疏散走了,以至于准备痛快打一仗以雪前耻的日军虽然轻取徐州,但心里头却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想轻取。1938年5月19日,日军攻取徐州,徐州会战宣告结束。

从卢沟桥事变到徐州会战,仗打了将近一年。从中国方面来说,我们的正面抗战犯了很多错误,作为全局指挥者,蒋介石头脑不够清楚,思路不够连贯,以至于屡屡作出淞沪会战和南京保卫战这样无谓的牺牲,在这两场战事中,我们的收益成本比实在是低得吓人。然而,我们的错误只是战术错误,以空间换时间,通过正面作战消耗日军有生力量的战略方针是正确的,我们很惨是没错,但日军也没好哪儿去。日本一开始自然是想速战速决,还提出了三个月灭亡中国的口号,但是日本也犯了错——没能将口号转化为行动。日军此次作战,说实在还是有些小家子气,他们没有在一开始就将所有兵力投入到中国战场,对中国守军进行全方位多层次的打击,而是打到哪算哪,用多少投入多少,以至于打了快一年,热闹是挺热闹,但是不免有些隔靴搔痒之感——到现在没能深入中国腹地就是明证。没错,日军赢得了每一次会战,中国军队除了有限的骚扰,根本不能对日军造成威胁,但是,日本要赢得的不是有限的几次会战胜利,而是全面占领中国,如今的情况是,日军的足迹甚至还没抵达中国的中西部地区,距离全面征服自然还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军事进展缓慢还只是一方面,对日军而言,更大的麻烦是他们的战略储备眼看着已经不足以支撑到他们全面征服中国的那一天了——这就是现代战争中小国最大的悲哀。现在战争是总体战,是综合国力的较量,即从战斗力而言,中国当然弱于日本,但从战争潜力来讲,地域广袤、人口众多的中国却远甚小国日本。如日本这样的小国要征服中国这样的大国,就必须进行闪电战,在最短时间内掐断中国一切战略要冲,尤其是迅速深入中西部腹地,然而,日军不想如此冒险,他们也想稳扎稳打,但悲哀的是,越是这么想,他们的机会就越小。日本既然下定决心要征服中国,他们就不应该再患得患失,畏首畏尾。事实上,如果日军一开始就迅速多线挺进,中国守军根本就来不及进行针对性部署,但是,日军指挥官虽然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擅长进行战役指挥的一群人,但在战争指挥上,他们却是群二等残废。

对于日本而言,虽然他们相对平稳地占领了华北和华东,但由于战略储备的严重不足,已经快要失去进行大规模进攻的能力了,为了把握住这即将逝去的机会,天皇陛下决心毕其功于一役,下达总攻令——1938年6月,在抗战史上具有决战意味的一场战事——武汉会战正式打响。此战对于双方而言都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一切问题都在台面上:日军希望迅速占领武汉,并以此击溃中国守军主力,并以此赢得向中西部腹地延伸的机会;而中国方面则希望尽可能拖住日军,消耗日军,力图在此会战后让日军失去大规模进攻能力,并将战事彻底导向对中国相对有利的持久战方向。

跟先前多次会战一样,此次武汉会战的核心还是一个字——拖,而为了拖,国民政府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比如说史上颇有争议的花园口决堤事件。徐州会战之后,日军气势汹汹,沿陇海线大举西进,于6月6日拿下开封,不日将取郑州,直接威胁武汉,为免郑州这样的交通枢纽落于日本人之手,国府想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在6月9日将郑州近郊的黄河渡口花园口堤坝炸毁,史称花园口决堤。花园口决堤的争议在于,虽然日军被迫修改了武汉会战的计划——由原先沿淮河主攻改为沿长江两岸主攻。但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在黄河改道之后,形成了囊括豫皖苏三省的黄泛区,造成89万人丧生,而难民更是不计其数,而日军也并未停止进攻武汉的步伐,只不过是换了个计划罢了。时至今日,我们已经很难说清花园口决堤的利弊得失了,对该事件的评价也颇是两极化,支持者认为以水代兵是无奈之举,为免亡国灭种,两害相权取其轻,要说责任,也是日军侵略之责,反对者自然认为此举实在过于极端,国府所造罪孽尤甚日军——要知道南京大屠杀也不过是30万人,花园口决堤是其三倍。当然,争议之所以为争议,就因为没有确定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