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裂国:民国军阀往事之西南军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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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旧桂系篇(7)

此处广东方面来的李济深是以后跟桂系瓜葛匪浅的重要人物,在此也作简要介绍。李济深虽在粤军任职,现为第一军第一师师长,但其本人并不是广东人,他是广西苍梧人,白崇禧在广州养伤期间,也以同乡之故跟他相交甚笃,其治军为人颇得白氏称赏。此次白崇禧去李宗仁处搬援兵之时,与李宗仁谈起在广东见闻,就对李济深颇多赞誉,并认为将来可引为伙伴。当然了,白崇禧跟李济深的交往也并非仅是仰慕之意,私心也是有的,白崇禧深知将来要有所发展,少不得要跟孙中山打交道,而跟孙中山打交道,就不能没有个相契颇深的中介,如今李济深在孙中山面前红得发紫,又是广西老乡,这样的人物自然非结交不可。

于此,日下威震民国的新桂系的主要人物在本节尽数登场,李宗仁、白崇禧以及黄绍竑是三巨头,而李济深则在后来成为新桂系的主要盟友。当然,摆在新桂系面前还有个现实问题——统一广西。

合作不合兵

黄绍竑、白崇禧坐镇梧州,自号讨贼军,俨然已经跟李宗仁部分道扬镳,但是,黄、白二人与李宗仁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比如讨贼军属下三个团中,除了夏威部是黄、白的同学,俞作柏和伍廷飏二部却都是李宗仁在玉林的旧部。当时李宗仁部下不明究竟者便对黄绍竑颇为不愤,认为黄绍竑当日脱李投沈也就罢了,如今借了李宗仁的兵,却另立门户,一副老大派头,为人如此,实是不忠不义。比如说,黄绍竑进兵苍梧时,李宗仁派去了李石愚所率俞作柏、林竹舫以及刘志忠三个营前往策应,结果黄绍竑认为兵力仍是不足,派白崇禧和李石愚回玉林请求继续增兵,结果李石愚走后,俞作柏便去信一封,说德邻处离不开石愚兄,梧州战事弟可代为指挥云云,然后便将三营合为一处,自任指挥。此事按说是俞作柏自作主张,脱李投黄,但是最后这笔账还是不免被不明究竟的李宗仁部下算到了黄绍竑身上,尤其白崇禧带着伍廷飏部刚走两天后,林竹舫和刘志忠就回到玉林,极言俞作柏事,更让李部上下对黄绍竑心怀疑虑。

李部对黄绍竑猜疑如此,实际上表明了两部已有隔阂,从统一指挥和配合协作的角度来看,实是大为不利,当然,要消除流言蜚语,最好的办法就是李、黄、白合兵一处,从秘密合作改为公开合作,如此两部方可冰释前嫌,但是如今的情况允许合兵一处吗?如今的形势是,黄白已经投效孙中山,非但与陆荣廷和沈鸿英二人公开为敌,而且还犯了桂军各部的忌讳——由于粤、桂的多年恩怨,桂军对投靠粤方的桂人颇为不齿,认为是反骨仔,如今的黄、白已经四处树敌,之所以还能稳坐钓鱼台,实是盘踞玉林的李宗仁牵制之功。李宗仁所在的玉林正好将陆荣廷、沈鸿英控制的地盘与黄、白势力范围隔开,也就是说,即便陆沈二人对公开为敌的黄、白不满,要进行打击,他们也得先向李宗仁借道,而只要李宗仁不允,黄白就是安全的。如今,李宗仁与桂军各部虚与委蛇,一副待价而沽的样子,虽说桂军各部对李、黄、白的关系颇多猜疑,但只要李宗仁不与黄、白公开合作,他们的猜疑也就只能是猜疑,李宗仁也只是可资利用的盟友,而不是公开的对手。

因此,态度暧昧的李宗仁如今实际就是羽翼未丰的黄、白部的保护伞,一旦李宗仁不再暧昧,那么这个保护伞的功用就会丧失,而李、黄、白联兵一处后,在实力骤增的同时,危险系数也在骤增,最坏的情况就是陆沈联合起来攻击李、黄、白联盟,真是如此,那就一切玩完了。当然了,李、黄、白的这点算盘实属机密,不足为外人道,除了几个核心分子,余者不知其故,甚至,两部隔阂越深,李、黄、白就越是安全——既是演戏,当然越逼真越好。李部部下当了演员而不自知,但是陆荣廷却似有些不信这个戏码,于是,他给李宗仁抛出了一个真正的难题——要李宗仁主动进攻黄绍竑和白崇禧部。

这确实是个真正的难题,李宗仁颇感难以应付。如果贸然回绝,陆荣廷就可能以此为借口联合沈鸿英对他用兵;而如果答应,即便李宗仁部可以假打,但是借了道的陆荣廷部可能假打吗?陆荣廷此举包藏祸心,名为合作,实为试探,一旦让他探出风头不对,他就会以此为机进攻李宗仁。老江湖就是老江湖,陆荣廷此议端得歹毒,眼看就是要将李宗仁逼入绝境,但是李宗仁能束手待毙吗?李宗仁再次四两拨千斤,应付得妥妥当当——当然是回绝,但是回绝之中颇见功力。一般人要想不伤感情的回绝,无非是哭哭啼啼说自己兵力不够,钱不够,武器不够,不能为老帅解忧,但是,这种把戏能骗得了久历世故的陆荣廷吗?李宗仁高明就高明在反其道而行之,半句话都不谈自己,只谈老帅,帮他分析形势,说进攻梧州不是不可以,但黄绍竑如今是孙中山的人,老帅如果不是计出万全,贸然出兵,战事一启便难以收拾,如不能迅速拿下梧州并直下广东,易成胶着之势,如此难免为广东所乘,难保会再有孙中山援桂之事。李宗仁的分析有道理吗?当然有道理!虽然他的实际意图是回绝,但他并没有站在自己的角度去回绝,而恰是站在了陆荣廷的角度去回绝,这样至少才能让老江湖陆荣廷将信将疑,而不至于立刻被识破。陆荣廷即便觉得李宗仁说的有道理,但也不愿马上收手,他又将了李宗仁一军,说希望李宗仁能勉为其难,担任前驱,并拨给韩彩凤、陆福祥两部供其驱使。李宗仁怎么办的呢?他又反将了一军,说老帅决意如此,我也没办法,只能让开正面,请老帅另择贤能,进兵梧州,但深为老帅出此下策而惋惜云云。然后陆荣廷见李宗仁油盐不进,又觉得李宗仁说的确有道理,于是复电表示取消此议。

李宗仁与陆荣廷这一场政治战,虽未有一兵一卒之斗,但却比战场争斗更为惊险刺激,军事是政治的延续,打输了政治战,军事便是先失一机,然而,李宗仁在极端不利的情形下,展现了为人处世的高超技巧,将一场大祸恰如其分地消弭于无形。长江后浪推前浪,刚过而立的李宗仁在与老狐狸陆荣廷的斗法中取得了完胜,而这场政治战的胜利实际上便初步奠定了新桂系的胜局。大家觉得奇怪了,没有一兵一卒相交,仅仅打了场嘴仗,怎么新桂系便已胜券在握呢?因为,李、黄、白合作而不合兵的战略目的正是扮猪吃虎,主动示弱,而求将广西的矛盾中心转向陆荣廷和沈鸿英,而在这场政治战结束之后,陆荣廷放弃了算计李、黄、白,那么他的视线自然就将转向沈鸿英。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李、黄、白作为三方势力的弱势方,要想统一八桂,唯一的机会便是趁着陆沈之争,从中谋利,当然,这个机会同样是经历了一系列的斗心斗力而获得的。合作而不合兵的策略,其真正高妙之处便在于等待二字,该策略为等来他们所要的结果赢得了充分的时间和空间——1924年1月,按捺不住的陆荣廷终于主动向沈鸿英邀战了。

陆荣廷的矛头直指沈鸿英老巢桂林,当时正好吴佩孚大帅拨给陆荣廷一批军械,在湘桂边等待接收,陆荣廷以此为由,亲率韩彩凤、陆裕光所部4000精兵出巡桂林。一开始沈鸿英信以为真,认为陆荣廷果真是来接收军械,倒也不便相阻。但是,陆荣廷待沈鸿英不薄,沈鸿英却在孙中山援桂之战中通电独立,沈鸿英自觉尴尬,无颜相见,便主动退避三舍,撤兵七八十里,互不相犯。结果陆荣廷进了桂林就没了出去的意向,还出面安抚商民,寻求地方士绅支持,并放出风来,说马济已领得大批械弹,不日重返桂林,让诸位少安勿躁之类。沈鸿英虽是天生反骨仔,但他之所以背叛陆荣廷,马济是很重要的原因,现在沈鸿英听说桂林传出了风声,说领了大批械弹的马济要入主桂林,这让沈鸿英如何接受?而且,也直到此时,沈鸿英才如梦方醒,认识到了陆荣廷的真实意图,借道是假,入侵才是真,沈鸿英当然不是好惹的,3月,沈鸿英突率邓瑞澍部星夜合围桂林,将陆荣廷包围——陆沈之战就此爆发。

陆荣廷本来是行假途灭虢之计,想以借道为名就势占了桂林,但是,桂林毕竟是沈鸿英势力范围,陆荣廷如果4000精兵就想夺城,未免小觑了沈鸿英。于是,陆荣廷在遭到沈鸿英包围之后,数次以精兵冲击想要出城,但屡次受挫,沈部攻势日盛,陆荣廷几有困城待毙之意。陆荣廷当然也赶紧调集援兵前来救驾了,但他的部队,又恐惧沈部的剽悍,不愿力战,因此不能逼近桂林,而外省的赵恒锡援兵更是事不关己,做做样子罢了,如此陆荣廷局势日下。双方在桂林苦战三个月,陆荣廷损失惨重不说,沈鸿英也久攻不下,于是,生出了和议。陆沈之战是李、黄、白梦寐以求的局面,如今说要和谈,李、黄、白能让其如愿吗?

该出手时就出手

沈鸿英和陆荣廷战了3个月,陆荣廷坐困桂林,反复冲突不出,援兵也近身不得,已是奄奄一息;而沈鸿英虽将陆荣廷逼入了绝境,但是围攻了3个月,兵力损伤无算,却也奈何陆荣廷不得;鹬蚌相争,自然是渔翁得利之局,因此,不论是上风的沈鸿英还是下风的陆荣廷,都觉得战下去不免两败俱伤,不如一人退一步。如此,双方便在北洋政府的撮合下,罢兵息战。陆沈之战可能导向和局的风声自然传到了李、黄、白联盟的耳朵里,如此境况,他们该当如何呢?

到目前为止,李、黄、白还是在看热闹,就等着双方杀个你死我活,到两败俱伤了,他们出来当渔翁,收拾局面,但是,他们这如意算盘总需对方严丝合缝地巧妙配合,如今对方似乎察出了些异样,不愿配合了,因此,计划赶不上变化了,自然就得审时度势,改弦更张了。等是不能再等了,如果对方和谈一成,重新恢复三足鼎立的局面倒还是小事,最麻烦的是,双方极可能化敌为友,找李、黄、白的晦气。因此,为今之计,该出手时就得出手——问题是,对谁下手呢?从道义上讲,自然是选沈鸿英,其人反复无常,骄横狡猾,颇为两广桑梓所不愤,而陆荣廷虽是土匪出身,见识不足,年老昏聩,但为人仗义,颇知民生疾苦,为政治军也颇有战战兢兢,忧谗畏讥之意,两广百姓对他倒尚无太大恶感。但从局势而论,则又大相径庭,陆荣廷坐困桂林已达三月,师老兵疲,更关键的是,后方空虚,要攻击他实是易如反掌,而沈鸿英虽有所损失,但连战气盛,如日中天,势难与之交锋。再以发展而论,如攻沈,不免损伤严重,亦有解陆之围之意,到时陆荣廷脱困之后收拾残部,局面未可知也,如攻陆,则轻而易举,广西三分可得二,往后与沈鸿英的较量中也可占得先机。

因此,这道选择题其实说穿了依旧是义利之争。然而,此时的义却为假义,李、黄、白即有统一八桂之意,则不论沈陆,皆为敌手,只是孰先孰后之分,为假义而舍实利,当然愚不可及,李、黄、白当然不愚,因此,果断去假义而取实利——进攻陆荣廷。

李宗仁是乱世枭雄,因此,他不会有这种妇人之仁,他也不会错过这个有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之嫌的天赐良机。于是,他跟白崇禧兵发两路,由他自率定桂军(合作不合兵,李宗仁部自封定桂军)以及讨贼军几部,溯江而上,直逼南宁;而白崇禧则另率一部,自贵县出宾阳、上林,转向武鸣,尔后往南宁会师;而黄绍竑则坐镇梧州,居间策应。其实,陆荣廷当时尚据数十县,部众一万余,纸面实力依旧强大,可惜的是,陆荣廷当时困在桂林,后方群龙无首,部众各自为战,缺乏呼应,这才给了李黄白各个击破的机会。5月23日,计较已定之后,李黄白发表通电,敦促陆荣廷下野,陆荣廷也万没想到李宗仁居然真做了这等事,其部仓促应战,自然于事无补。很快,李宗仁部兵不血刃攻取了南宁,而白崇禧部也未遇多大阻滞,同样也直下南宁;彼时陆沈之争在湖南赵恒锡的调解下和议已成,沈部撤围,然而为时已晚,陆荣廷见大势已去,只得只身赴湘,不久陆军残部为李、黄、白三部扫荡干净,陆荣廷乃正式通电下野赴沪。

以李、黄、白为代表的新桂系将以陆荣廷为代表的旧桂系驱逐出桂,一代新人换旧人,标志着广西一个时代的终结,当然,更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启。陆荣廷自民国以来,主政广西十数年,无大功亦无大过,陆出身草莽,虽贵而未尝忘本,虽无治政之大才,但心之所念,亦时时是民生二字,在粤军援闽之前,广西虽称不上百姓安居乐业,但也算是太平安定,较之晚清之乱,实有进步。然而,世界终究是年轻人的,陆荣廷老了,他已经跟不上新的时代,于乱世之中,也越来越有左支右绌之叹,此次下野,或许也是种解脱。陆荣廷是个军阀,在史书上,因其与孙公的恩恩怨怨,对其颇多指摘,但是,一个让广西相对安宁的人,和一让两广陷入乱战的人,相较而言,到底孰好孰坏呢?历史是人民的历史,而不是某些政客的历史,也只有人民,才对历史有终极的裁判权!

陆荣廷一走,三角戏变成了二人转,李、黄、白联盟与沈鸿英争夺桂政之势已成。但是,对于气势正盛的李、黄、白联盟而言,问题依然严峻,最关键的倒不是外敌勇悍,而是内部几有分崩之势,而这问题,自然还是出在这联盟二字身上。大凡政治联盟,同心同德者寡,离心离德者众,其原因就出在责权不明,令出多方之上,如此势必组织松散,情况好的,好聚好散,情况坏的,不免互相倾轧,最终酿成激变。如今李、黄、白联盟就隐伏着巨大的危机,黄绍竑自从独树一帜之后,讨贼军短期内发展甚速,也就不免有些心骄,对定桂军就有了轻慢之意,甚至有些讨贼军部众还有除李拥黄的私意,而定桂军也磨刀霍霍,意欲火并。尽管李宗仁极力约束,但两方的矛盾和嫌隙仍有愈演愈烈之势,如不妥善解决,用李宗仁回忆录里的话说,几有当年太平军天京变乱之虞。

当日合作不合兵,是为了避免树大招风,为对手所忌,主动示弱,等待陆、沈鹬蚌相争,但如今局势已非,三足鼎立已成两家争霸,时局已明,该策略再没了战略价值,反加剧了内部的矛盾,因此,合作改为合兵便提上了议事日程。当然,既然要合兵,黄绍竑和李宗仁之间就需要有人让步,而且黄绍竑让步比李宗仁让步为好,毕竟黄绍竑本是李宗仁的旧部,如让李宗仁反受其制,不免让李宗仁部众不服。当然,为了这一天,李宗仁早就埋下了伏笔,当日黄绍竑向李宗仁请辞之时,李宗仁的一番表现已让黄绍竑心服口服,此次李宗仁促其由梧州到南宁之后,黄绍竑没有二话,一杯酒,一席话,讨贼军和定桂军正式合兵,而他则讲明当日分兵缘由,并表示服从李宗仁指挥。如此,定桂军和讨贼军隐伏的矛盾便因为黄绍竑的主动让步而被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