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的严正没有心情和家里人讲在二驴子家的遭遇,只说等明天再说看,到那时再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小村子里头就各种敲锣打鼓,然后便能听到村子的大广播里开始播放这样一条广播:大家注意了!大家注意了!今天我们好客村最有骨气的严正要像大富翁严陆严大老板借三万块的钱了!我们的严大老板心地善良,不管严正以前在背后说了他多少坏话,今天都不计前嫌,借给他三万元钱,可以说是他的再生父母!希望男女老少有事没事的现在都去严正家门口守着,严大老板亲自将钱送去了!”
广播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无论是醒来的,还是睡着的,此刻都从各个方向朝严正的家涌过来。
而这一条广播明显是激怒严正了。
“混蛋!”他冲出门去,面对着四面八方涌过来的人群,他拿起了门口的扫帚,对他们一顿挥舞。
于是,有人识趣地离开了,可有爱凑热闹的却依旧是蹲在不远处的石墩上,等着二驴子的到来。
“哥,咱不借他的了,这样大张旗鼓摆明了就是要趁机羞辱我们啊!”
严洛年轻气盛,受不了这样的羞辱,攥紧拳头,仿佛就要一拳砸在二驴子的脸上。
可是,严正却没有说话。此刻的他只有一个想法:待到他日自己出人头地,一定要加倍讨回来!
他让爹娘都回到屋内,不要出来,他说他会处理好这些事情的。
“阿正,你,你行吗?”娘有点担心。
“放心吧娘,”他冲娘笑了一下,只想让她放松下,然后又对爹说,“爹,带娘进去吧。”
现在,严家的大门是紧闭着的了,只剩兄弟俩在门口。严正忽然庆幸自己让妹妹早点回学校了。否则要是让她看到自己现在这样的狼狈,受尽屈辱,他无法想象妹妹会怎样的难过。
二驴子带着一大帮人的已经到了家门口。
“来,严大争气,现在你只要跪下来,给我磕仨响头,我就把这三万块钱全部送你,都不用你借。”二驴子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儿,环顾四周,又不禁冷冷地笑出声来。
“下跪?”严正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从来这么想。除了爹和娘,世上没有谁人有资格要他下跪!如今二驴子这个过分的要求甚而要比拳打脚踢他一番还要让他感到愤懑。
他不愿意!
可是,他又真真切切地没有办法了。他想尽快解决这些事情,然后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到外头去放手一搏。
他狠狠地瞪了二驴子一眼,眼睛里不仅仅只是愤怒,而更多的是仇恨。而他的这种眼神,甚至已经让一些围观的人有些害怕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围观的人已经闻到了浓烈的火药味,在他们看来,严正这会儿多半是要和二驴子大打起来了。但实际上却没有,严正即便一脸的愤怒,可是双脚却在逐渐地向大地贴去。他忽而感到难过,感到无可奈何,悲痛自己堂堂男子汉却要为了金钱而屈身下跪。他痛恨金钱,可他又知道离了金钱寸步难行的苦,他只是感到讽刺。
“呼……”
人群中响起一阵躁动。严正这会儿的忍气吞声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因为,严正一向是最看不起二驴子那种财大气粗的暴发户样子的,这在全村都是人尽皆知,也是二驴子为什么总要有事没事来找他的茬的主要原因。可是,今天,在这种场合,全村人都在的情况下,他竟然为了三万块钱,一声不吭,就要下跪,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可是,事实就是这已经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那几乎已经是离地不到十厘米的距离!
严洛已经看不下去了,他清楚知道严正此刻心中的无奈与愤怒,可是,他又真真切切一点忙也帮不上。
眼看着严正的双膝就要完全触到大地了,冷不丁后面却来了一个人将他拽了起来。
严正回来一看,正是铁锤。
“铁,铁锤?”严正结结巴巴地说道。
就在几秒钟之前还以为即将胜券在握的二驴子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他娘的干什么?”
铁锤没有理他,只是拍着严正的后背示意他回屋里去。
“问你话呢?”二驴子似乎已经是恼羞成怒了。
铁锤忽然停住了脚步,却不急于回头,停了几分钟后才说道:“你有钱很了不起是吗?看不起穷人了是吗?你他娘的自己不也是从穷人过来的?你爹你娘,你爷爷那一辈,哪个不是穷人?靠着那些个卑劣的手段发几笔横财,倒是挺舍得炫耀啊?有本事你别和我们这些穷光蛋横,有本事和那些亿万富翁比去啊?你他娘的不是有钱吗?去跟那些人炫耀啊?跟我们炫耀算什么本事?”
“你,你……”二驴子一时被骂得说不出话来,却只能干瞪眼。
“你今天也不用搞这么大动静,我铁锤没多少钱,但三万块钱还是拿的出来的,现在带上你的钱赶紧滚蛋!少在这里吹鼻子瞪眼,这里不欢迎你!”
“铁锤……”严正低声说道,但是铁锤却示意他别再往下说了。
严正知道,这些钱是铁锤用来娶媳妇儿用的。原本婚事去年就该办的,就是因为差了钱,如今好不容易攒了一年,要是他把钱借给自己了,那婚期就不是延后的事情了,很可能女方娘家那边就会直接给取消的了。严正打心底里感激铁锤为自己做的一切,但他也打定主意这一次铁锤的好意自己不能够再接受了。
可是,铁锤一脸的坚定,那不像是一时赌气说的。
“好,你都够有种的!”二驴子咆哮道。
二驴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切都不按照他预想的情节那样发展,他多少有点慌乱。他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还能有跟钱过不去的人。他更没有想到,在这个破败的好客村,竟然还会有这么多有骨气的人。
原来他以为整个好客村里头就只有一个严正是铁了心要跟自己对着干,可没想到如今又多出了个铁锤来。
他已经记不得尊严是种什么东西了,他只是记得“有钱就是爷”这个歪理。有了钱之后的他忘记了太多他本该记着的做人的道理,而这终有一天,他会为此付出代价。
但是,今天在严正家门口,他确乎是彻彻底底地丢了脸了。他把所有的人喊来,原本是想让严正颜面扫地,可到头来却被将了一军,他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
在场的人开始嘘声一片,他们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而如今,热闹才刚开始,他们不舍得好戏就这样谢幕。他们在等待着,等着看二驴子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自然,二驴子是想当场把丢了的面子给要回来的。可是,他又真切不知道怎么办。
“去喊几个人来,我还真拿他们没办法了?”
他终于想出了一个自以为了不得的好主意,可是,一同前来的,他的管家张集却立马阻止了他:“可不敢动武啊,前年您是没在家,我可听说有人盖房子把他家的地占了,他好说歹说,别人不肯赔钱,活生生把人打到医院去啊!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不用说把人逼上绝路了会有什么后果。”
“那今天就这么算了,我一个千万上亿身家的大富翁,就这样让这几个穷鬼把我的面子要没了?”二驴子显然是不甘心。
“今儿的事只能到这里了,咱们本来就理亏,在闹下去等下那小子要是疯起来怕是招架不住。他再能折腾,没钱他也得认怂,咱没必要图一时之快。先回去,他们这些穷光蛋折腾不了多久的。”
二驴子其实是不愿意就这么算了的,可是,又没有实在稳妥的方法可以要回自己的面子,也只能先听从了管家的话,打算打道回府。
可是,事情却又开始峰回路转,严正竟然挣脱铁锤的手,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阿正!”铁锤扯破了喉咙大声喊着。严洛也没有想到阿哥竟然当真给二驴子跪下了。可最最感到震惊与意外的当属二驴子,他回头的那一瞬一脸愕然,而后嘴角开始慢慢上扬,扭曲的皱纹像极了不堪的臭虫,缓慢地移动。
“哈哈哈……”二驴子忽然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双手摊在空中,来回挪步,半天不知说些什么好,在围观者的一片唏嘘中,朝管家喊道:“天哪,我的天哪,我今天简直要开心死了,老张,拿三万钱来!快他娘的拿三万钱来啊!看严老板给老子跪下去了,跪下去了啊!”
二驴子确乎是已经兴奋得得意忘形了,不停地笑,不停地走动,就像是一个不留神就能背过气那样儿。可他却没有注意到,彼时的严正,双手攥紧了拳头,重重地砸在地上。他的双眼睁得圆鼓,满腔怒火,却不敢燃烧。可是二驴子是不会介意这些的,他只知道自己是好客村最有钱的人,在他的眼里,其他人什么都不是,没有谁他是不能羞辱的。直到管家颤颤巍巍地递上三万元钱,试图劝告他不要将事情做得太绝,他却根本听不进,而是径直将三摞钱砸在了严正的头上。
严正没有做出任何反应,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围观的人开始沸腾起来。在他们的印象里,严正是断然不会如此平静地接受这一屈辱的。可是,现实是,他就是这样平静地承受了。
二驴子似乎觉得并不过瘾,似乎还想借羞辱严正再获得一些乐趣。他克制住了尖锐的笑声,蹲在严正地身边,大声吼着:“我可以再给你三万块钱,你让我在你头上吐一口痰就行。你敢不敢答应?”
严正没有说话,二驴子反倒愈加高兴了起来,猛吸一口气,随后发出一长串刺耳的吞咽声,紧接着,一口浓痰就喷向了严正的头顶。
现场忽然全部沉寂了下来,只有二驴子一个人哈哈着大笑个不停,大喊着:“老张,再给老子拿三万过来!”
人们都在等待着严正的反应。将二驴子按在地上打一顿,或者抡起砖头,将他的车子猛砸一顿,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事实是并没有。严正默默地开始捡地上的钱,却喝退赶上前来帮忙捡拾的阿弟和铁锤。他只是不想让他们一起承受这份羞辱。
“严陆,你记清楚今天的一切,今天所受的羞辱,我三十岁前一定加倍讨回来!”严正怒目圆睁,而后又扫视现场一圈,道:“还有,你们这些平常对我们严家刻薄如今又在这里看热闹的,我也会记住你们!”
这么一说,围观的人忽然感到心下一阵犯怵,转瞬就全都散去。只有二驴子还未明白事态的严峻,依旧有说有笑,“好害怕啊,好害怕严老板发威啊!”倒是管家知道轻重,赶紧将他拉上了车。
那一晚严正没有回家,和铁锤在村头的大路旁,喝着酒。
铁锤苦笑一声道:“阿正哪,我有,你又何苦让那二驴羞辱一番呢?”
严正答道:“可是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你的婚事都拖了这么久了,这一次我说什么也不能够要。”
“可是雯梅不在乎我有多少钱,至多今年就不办酒了,等明年再说。我借钱给你我爹娘都是同意的。”
雯梅便是铁锤的未婚妻,颇随和的一个人。严正见过她几回,一米五七八的身高,说不上好看,但是打扮的很是得体。
而铁锤的爹娘也是通情达理的好人,一直以来也对严正家是照顾有加。这些,严家人都记在心里。穷困潦倒的生活让严正认清了许多人,他知道,谁在拿真情对自己。
严正没有答话,只是端起酒,和铁锤碰了下,说道:“什么都不说了,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