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正赶到诊所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阿美挂了几瓶点滴之后方睡去,杜鹃伏在病床边上,倒也有些倦意。严正进来的时候她是知道的,只是轻声说道:“淋了雨,又吹了风,这才烧了,刚才吊了几瓶水了,大夫说没什么事。”
“那就好,那就让她先睡着吧,你出来。”
诊所不大,大夫有俩人,是兄弟俩,这会儿值班的是弟弟。诊所里并无其他的病人,若是看病的也大都只是些风寒感冒之类的,白天过来打个针,或者吊个瓶,鲜有深夜还在这儿待着的。原本这诊所晚上是不营业的,只是阿美送来的时候也已经是八点多的时间,敲了门,这大夫方接了进去。
诊所虽小,但是候诊区、就诊室、注射室等倒分得挺清楚。白天时候比较忙,诊所里还会有一个护士专门负责打针吊瓶,晚上下班护士就回去了。原来这里夜间也并没有多少的病人来,除非是那种情况极紧急的,就好似阿美这般的。
在候诊区里,严正问道:“怎么被周末给轰出来了都不跟我说一声?”杜鹃两手一摊,说道:“我们也没法跟你联系啊?”严正这才意识到,他们中就自己有个手机方便联系,于是打定主意回去以后就要给每个人都配一部。这在绝大多数的人还在依靠电话亭与家庭固话通信的时代,算得上是一件奢侈的事儿。
而严正是言出必行的,第二天就给所有的人都买了个手机。对于曾家帮的成员,算是感谢他们这段日子的努力付出。曾家帮的人此前哪里想过自己也能有一部手机?如今只念跟着严正真的是一个正确的决定,至少有个安稳的收入。
几日之后,阿美已经痊愈,活泼如初。而精气神一好的时候,她还是喜欢和曾家帮的人在一块儿缠着他们要他们教她一些马戏杂技。
阿美对于马戏如此感兴趣倒是严正所没有料到的。但她又具有先天的优势,她身体异常的柔软,几乎可以做各种复杂的动作,这种柔韧性若是未经过一番系统的训练原本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可在阿美身上她就是存在。后来严正才知道,阿美被黑狗拐来之前一直学的舞蹈。
如今既然阿美对曾家马戏表演如此感兴趣,加之先天条件又如此完美,严正有意让她正式跟随曾文学习。但是在和杜鹃商量的时候,他又有所顾虑,他想这种事情还是应该先征得阿美父母的同意。她始终还是个孩子,在这种事情上是拿不了主意的。谁知阿美就躲在一旁偷听,听到严正有所犹豫,便跑出啦说道:“我喜欢马戏表演,我还喜欢把我以前学的舞蹈添加到马戏表演里头去。这个我自己能拿主意,不需要和我爸爸妈妈商量。”
尽管阿美眼里充满了那般炙热的渴望,也说得那般诚恳,但是严正依旧不敢答应,半蹲在阿美面前说道:“阿美,这个还是先等到找到你爸爸妈妈再说好吗?你离开家这么久了,就不想家吗?”
阿美点了点头说道:“但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是很重要的。我好小好小就开始学跳舞,但是一直不开心,直到今天见到曾爷爷的马戏我才知道我讨厌的不是跳舞,而是讨厌只能跳舞。我现在就喜欢在马戏表演中融入我的舞蹈,我觉得这样很快乐!”
这倒让严正犯了难,只好让杜鹃先带她去玩儿。阿美的懂事令他感到震惊,而他自然也打心底里希望阿美能够跟着曾文学艺,传承这门技艺。但是他又想到曾文曾说过的学习这门技艺的艰难之处,他始终不愿意让阿美这样的一个柔弱的小女孩去经受这些苦。
隔天他同曾文谈及这件事,曾文感叹道:“这丫头确实是个好苗子啊。有的人是一时觉得有趣,但是她不是。我活这么大岁数,看得出他们是真的喜欢还是假的喜欢。我也开玩笑跟这丫头说不让她跟着看了,她就哭了,是真的好难过的那种哭。然后几分钟以后我让曾可领着她学新的马戏节目,她又破涕为笑。如果可以的话,我是愿意将这所有的技艺都教给她。但是你说的也没错,这丫头还没找到她的父母,我们不能给她做任何决定。”
“您老说的没错啊,但是现在问题就是不敢登报去找,丫头又说不清楚是哪儿的人。只能是希望黑狗尽早被绳之以法,我们也没了后顾之忧。”
就在同一天,周末忽然又给严正打了个电话,希望他能带曾家帮的人回到剧场。但是严正却悍然拒绝道:“人都要为他自己犯下的错负责。其次,人都是有骨气的,昨天你让将我们轰出剧场,一声商量都没有,今天我也不怕跟你撕破脸,以后常隆市我们还会再来,但是你不要再想我们会同你合作。再者说了,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没有我们的节目给你的剧场撑场,你的剧场能经营多久都是个问题。等到哪一天你剧场倒闭的时候,我们再来,到时候你的剧场不复存在,我们跟谁合作也就谈不上违反合同条款。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儿,就是想告诉你,人啊不要什么时候都围着钱转。还有,凡事给人留条退路,不要赶尽杀绝。”
周末自然听出了严正的话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挂了电话之后就一个劲儿地后悔自己昨日的鲁莽。而后越想越是窝火,遂又开始破口大骂:“小子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不要以为演了两场反响还不错就真的了不得了!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严正已经和另外一个城市的剧场联系好了,过两天雨停了就过去。现在,他不担心没有地方可以去,只要曾家帮的节目还有足够的吸引力,那么后头的事情就都好说。但同时,他也意识到,即便曾家帮节目精彩,但如果观众看多了迟早也会失去兴趣,他不可能靠一个节目存活下去。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要想走得更远,必须想得更多、想得更远。阿美所说的将舞蹈融入表演中是个极佳的方案,增加节目的观赏性的同时,自然而然也就多了些看点。此外,经过周末这件事之后,他打算也要经营自己的剧场。在每一座城市开设自己的剧场,演出自己的节目,打造成一块最响亮的招牌。当然,这对于现在而言都是困难重重,他想现在还是先老老实实把曾家帮的表演捧红,先赚取一部分的利润,再谈后续的计划。
尽管他表面上并未同意阿美向曾文学艺,但事实上每次看见阿美在学习的时候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阻拦。他看得出来,阿美在表演的时候心里是真的开心。
月末,他定好了次月的演出时间表,将会在三个不同的城市举办三场,他知道曾家帮表演的辛苦,不敢把行程定得太过密集。虽然门票费已经涨到了二十元每张,但是依然在放票的当天就抢购一空。这在当时所有剧场老板眼里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场节目需要提前售票还不一定能够买的上。而这恰恰是曾家帮表演的魅力所在,观众给了他们最好的口碑。
如今,严正打算将整个表演回归到原先的马戏表演的本质,不再定性为魔术表演。对于这一次空前的巡演,他定名为“曾氏马戏巡回演出之旷世传奇”。
午休时候,他胡乱拿了一份报纸来翻,却没想到看到了一则寻人启事,上面的一张照片像极了阿美。他看了一下内文,几乎已经确定就是阿美父母登的这寻人启事,于是慌忙拿去给阿美看。阿美根据留下的联系人姓名确认了这份寻人启事正是他的父母发出的。
“真是太好了!”严正喊道,“那我就送你回去!”
这个消息简直让严正乐坏了。找到阿美的父母,他心里的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现在,他迫不及待地要将阿美送回去。但是阿美却似乎还有些依依不舍,杜鹃便安慰道:“乖,你先回家,以后还可以来的的,不然你走了这么久,你爸爸妈妈会担心的。”
于是阿美也就同意了,严正于是按着寻人启事上留的电话拨了过去,告诉对方阿美就跟自己在一起。对方听后则问清了严正的详细地址,说是会过来带孩子走。严正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电话却被挂断了。
“你爸爸妈妈说过来接你,那你就再等几天好了。”
这个电话让严正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一想阿美终于要跟父母见面了,正是最好的结局,他也就不再去多想些什么。
彼时曾文正在高台上示范动作,听得这个消息心中大喜,却没留意脚下踩空,瞬间从五米的高台上径直摔下,当场昏厥了过去。
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七手八脚把他架起来送往医院,很快就推进了手术室。严正隐隐感觉到事情不太乐观,他只希望曾文尽快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