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徐九一战,让曹钟贤信心倍增,重又燃起争做上海滩第一盐商的欲望。恰在此时,不少中小盐商都向他讨教如何解救当前盐市的办法,曹钟贤便向大家亮出自己酝酿多年的构想--创立盐商联盟。当初,他的好友万祥源票号的钱老板曾多次与他谈过,关东人是如何将遍及全国的票号管理得井井有条的。从那时起,曹钟贤就对“股份制与经理制”产生了极大兴趣。他一直期望将此制度运用到盐业经营上,但此方案一经提出,便在盐商中掀起轩然大波。实指望能赢得一片喝彩的曹钟贤,不免感到失落。他也知道单凭个人之力,无法办成如此大事,就去找大盐商杜光启,希望让他给海盐等两浙盐商带个头。
说起杜光启的发家史也挺有意思,他们家原是做票号生意,从他爷爷辈借助道光年的盐业改革,杀入两浙海盐业,成为第一代持“盐票”的盐商,如今在盐商中的地位仅仅次于文家。想当初,就是杜光启的父亲从陈洪福的爷爷手里买走的春晓园。听明曹钟贤的来意,杜光启莞尔一笑,认为盐商其实是替朝迁看摊的,万一把朝廷惹急了,盐政一变,大家的后人又该没金饭碗啦。由此,不软不硬地驳回了曹钟贤。“看来此事非一日之功啊。”回到府中,曹钟贤自言自语道。陈洪福一旁道:“东家想的是长久之计,可大多数人都是‘火烧眉毛,先顾眼前’。他们只想找个立竿见影的法子,赶紧让盐市恢复正常,好踏踏实实地过美日子。”曹钟贤点点头道:“说的不错,你小子鬼主意多,有什么好办法吗?”陈洪福近前一步低声道:“建立缉私队,咱们出钱雇人,配备上最好的洋家伙,协助官府打击私盐。”曹钟贤欣然笑道:“你可真有邪的。不过这得盐商衙门同意才行。”
第二天早上,曹钟贤就赶去见盐运使吴廉。吴廉听完这个主意,连连摇头:“曹老板确是一片好意,可这等于组建私人武装,朝廷肯定不答应。”曹钟贤道:“我们是在官府监督之下,不会生乱子的。当初各地不都组建盐商的私人民团吗?”吴廉正色道:“那是在战乱时期,如今太平盛世,你们为了保护自己的一点利益,就招兵买马,其他商人若纷纷效尤,天下不就乱套了?”吴廉又言辞恳挚地说:“本官理解曹老板的心情,可如今私盐是到处泛滥,两淮闹得比咱们这边还要厉害,几乎难以控制。哪朝哪代都禁私盐、杀盐枭,何时禁绝杀尽过?当然,本官还是要竭力严查,至少要将此势头遏制住。这一点曹老板尽可放心。”吴廉己今非昔比,应付起这帮盐商来,是游刃有余,话听上去条条在理。曹钟贤无奈地离开了盐运衙门。
连着两番碰壁,曹钟贤倒不大在乎。但很快,一桩意想不到的大麻烦就摆到了他面前--他的大批食盐和大宗货物堆在码头许多日子了,却就是没有一家脚行或马帮愿意为他搬运。曹钟贤让管家分头给脚行和马帮再长运费,无论长多少,还是没有一个乐意接活的把头。曹钟贤心想,这就奇了,天底下哪有给大钱都不干的脚行和马帮?细一打听,敢情又是徐九捣的乱。原来,徐九暗中晓示了所有脚行、马帮的把头们,有谁敢给曹钟贤运货,就把谁铲平。由于上海的经济日益发达,水旱码头的脚行、马帮己有百十余家,其中规模较大的八大脚行及马帮被徐九占去一半。而且脚行、马帮搬货,有生货、熟货之分,按规矩是搬生货的不能搬熟货,搬熟货的不搬生货,两者不能掺和。但徐九行事霸道,生货熟货通吃。由于他势力浩大,其他把头也不敢挑刺,一旦惹怒了徐九,脚行、马帮就难保了。而徐九姘妇--陈宝姐即是上海滩“十姐妹”白相人嫂嫂之一。
前两章曾叙述了凡是被“放白鸽”、“仙人跳”骗过的人,都是好色之徒,他们上当受骗自然是咎由自取。“十姐妹”流氓集团中的女流氓徐九老婆--陈宝姐就是利用这一点来引人上钩的。什么是“仙人跳”呢?读者看完下面这一段事情便可明了。每天晚上,陈宝姐略加打扮,便独自一人来到街头或游艺场游荡,看到有穿得衣冠整齐但略带土里土气的对象,她便故意靠近人家身边,装作没事或闲逛的样子。倘若这人是个好色之徒,看到身旁的妇女不像卖身的娼妓,而倒像一般的家庭妇女,便和她搭讪。这时,陈宝姐就递过一个媚眼,这秋波一扫中,先把对方勾住,彼此攀谈、闲聊起来。这色迷男人倘若问她吃过饭没有,她便说未吃。于是同到附近饭馆里,叫上几个小菜和一斤黄酒。吃饭的时候,她假装斯文,现出一副怕羞的情态。这男人见她如此,又问道:“你家住在什么地方?家里还有什么人?”陈宝姐便故作正经地低声答道:“家住万竹街,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并无他人。”这人继续问:“你有没有丈夫?”陈宝姐答道:“丈夫有的,他在北洋班轮船上做水手,几时船到上海不定期,我独自一人在家里感到寂寞,因此出来闲步消闷。”色迷男人听出话头,又进一步试探道:“如不嫌弃,我可为你代解寂寞,但不知你家可以去否?”这时,陈宝姐仍故作忸怩模样,慢慢回答道:“去倒是可以去,但现今时间尚早,有碍耳目,且待稍晚再一起去吧。”这色迷心窍的男人听到她的这一番话哪里还能按捺得住,随即交过饭钱,同在街上闲逛一会。约莫到了晚上十点光景,夜深人静,陈宝姐便陪同这野汉,走过弯弯曲曲的巷子,来到一个不太明显的宅院,从身边取出钥匙,启锁入门。两人蹑步入内,随手把门锁上。陈宝姐拉着这个人来到卧房,随手点亮灯盏。此时,这男人看到室内的摆设既简单又整齐,的确如同一般住户,便当真把她当成一般的家庭主妇,不再心疑。就在这时,猛然听到外面急促的敲门声,陈宝姐又假装神色慌张,浑身发抖,忙说道:“不好了,他船回来了,这可怎么办?”正在手足无措的时候,劈门进来一个男人,两眼圆睁,凶相毕露,把陈宝姐拉过一边,随口骂道:“臭娘的烂污货,我不在家,你放大胆在家关野男人,我今晚非要结果你们这两条狗命不可!”说罢冲到床前,一把拖住这个野汉就是两记耳光,打得此人七荤八素,神魂出窍。其实这个男人,就是陈宝姐姘夫徐九。这种以色相勾引人上钩的办法,就叫“仙人跳”。当这个男人被打以后,就以为是她的丈夫回来了,料定事到如今,是不会轻易放过的,只有听天由命,由他摆布。这时,只见对方用手指着他的鼻子,恶狠狠说道:“我不在家,你竟敢狗胆包天来奸占我妻,我要拖你到衙门里去吃官司。”此人听说要到衙门去,那岂不丢丑。如今之计,只有说好话认错,跪在地上叫苦求饶。徐九见他苦苦哀求,便假装网开一面,把他的钱财和衣服扣下,供自己享受。在旧上海滩,吃这种“仙人跳”饭的流氓,不但城里有,就是英、法租界里也很多。因为这种敲诈方法简便,容易使人上当受骗,而且十拿九稳、平安无事,所以干这种勾当的流氓,很是不少。
陈宝姐,上海龙华镇人,家住城内万竹街,她的姘夫名叫徐九爷,为人刁钻奸滑,绰号“老狐狸”。徐九曾在上海刑事衙门班头阿土哥手下当眼线。此人偷鸡摸狗、敲诈勒索、无所不为。夫妇一对,干尽坏事,罪恶累累。陈宝姐本有几分姿色,更兼豢养了一个小妞名叫小逗丫作搭配,搞起“仙人跳”这种勾当来,除此,她们还大演“倒脱靴”的把戏。至于什么“倒脱靴”,我们暂时放在一边。徐九伙同姘妇和小逗丫干起这一行当,应该说与阿土哥有关。徐九和阿土哥经常在一起办事,什么下乡收款、拘捕犯人调查取证等,两人干得很是合得来,正是臭味相投。有一次,两人出去赌钱,哪知输个精光,在回家的路上,两人商量起偷盗来。正好有一家店铺的窗口还有灯光,两人便找块黑布,把脸面蒙起来。两人敲门,说是有些事,要买一点东西。店老板一听有生意可做,赶紧起身开门。门刚露一条缝,徐九便侧身挤了进来,用刀子抵住老板后腰,要他把当天卖东西钱悉数拿出来。阿土哥在门口放风,心想,这家老板到底能拿出多少钱呢?适在这时,有几个巡捕走了过来,阿土哥知道,这是在租界,他这个小小的捕快,不能在这呈凶,便大喊一声:“徐捕快,快逃!”徐九正在里面数钱,听阿土哥这么一喊,知道租界的巡捕是不好惹的,便想溜之大吉,但老板却一把拖住了他,巡捕干脆利落地把他捆绑起来。这徐九还真讲义气,任凭租界巡捕软硬兼施,就是没有供出阿土哥。由于他是捕快,租界当局便把他交给上海衙门处理。徐九的顶头上司知道这件事后,连夜和班头阿土哥凑了一些钱,把他保了出来。但是,捕快的饭碗丢了,生活怎么办?于是三人商量来商量去,认为“仙人跳”、“倒脱靴”不失为一条好路子。徐九听信两人主意,便找到陈宝姐,干起了这一行当。当然,后来阿土哥在青帮得势后,并没有忘掉这位兄弟,把他拉进了青帮当起了大佬。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