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法上承天道,下顺民情,要个大中至正,不容有一毫偏重偏轻之制。行法者,要个大公无我,不容有一毫故出故入之心,则是天也。君臣以天行法,而后下民以天相安。
【译文】
国家制定的法令上承天道,下顺人情,要大中至正,不容有一毫偏重偏轻的制度。执行法令的人要大公无我,不容有一毫故意出入不合法令的想法,这就是上天的法则。君臣按照天道来执行法令,而后民众才能按照天道安定地生活。
二四
人情天下古今所同,圣人惧其肆,特为之立中以防之,故民易从。有乱道者,从而骄之,为天下古今所难为之事,以为名高,无识者相与骇异之,崇奖之,以率天下,不知凡于人情不近者,皆道之贼也。故立法不可太激,制礼不可太严,责人不可太尽,然后可以同归于道。不然,是驱之使畔也。
【译文】
天下古往今来人们的感情都是相同的,圣人怕人们放肆,特地制定了“中”这个标准,所以民众容易遵从。有扰乱中道的人来强行改变它,做一些天下古今难以做到的事,来抬高自己的名声,没有见识的人就一起表示惊异,进行吹捧,想率领天下的人都这样做。不知道凡是不近人情的事,都是危害中道的。因此立法不可太过,制礼不可太严,责备人不可太尽。然后才能同归于中道,不然是驱使民众叛变啊!
二五
振玩兴废用重典,惩奸止乱用重典,齐众摧强用重典。
【译文】
惩治玩忽职守,整顿百废待业的事业,要用严刑峻法;惩办奸贼,制止混乱,要用严刑峻法;统一民众,打击豪强,要用严刑峻法。
二六
民情有五,皆生于便。见利则趋,则色则爱,则饮食则贪,见安逸则就,见愚弱则欺,皆便于己故也。惟便则术不期工而自工,惟便则奸不期多而自多。君子固知其难禁也,而德以柔之,教以谕之,礼以禁之,法以惩之,终日与便为敌,而竟不能衰止。禁其所便,与强其所不便,其难一也。故圣人治民如治水,不能使不就下,能分之使不泛溢而已。堤之使不决,虽尧、舜不能。
【译文】
有五种民情,都是出于自私自利之心。见利则趋,见色则爱,见饮食则贪,见安逸则就,见愚弱则欺。这都因为出自私欲。只因私欲,手段就会狡猾多端,其虚伪奸诈就越来越甚。君子固然知道这些都难以禁止,就用德来感化,用教育的方法来开导,用礼仪来禁止,用法令来惩治,终日与自私自利作斗争而竟然不能使它衰歇停止。禁止人们的私心与强迫人们不自私,困难程度是相同的。所以圣人治民如治水,不能使水不向下流,而是把其分成几个支流,使其不泛滥而已。想筑一道堤防,不让水把它冲垮,即使是尧、舜也做不到。
二七
尧、舜无不弊之法,而恃有不弊之身,用救弊之人,以善天下之治,如此而已。今已不然,法有九利,不能必其无一害。法有始利,不能必其不终弊。嫉才妨能之人,惰身利口之士,执其一害终弊者讪笑之。谋国不切,而虑事不深者,从而附和之。不曰天下本无事,安常袭故何妨?则曰时势本难为,好动喜事何益?至大坏极弊,瓦解土崩,而后付之天命焉。呜呼!国家养士何为哉?士君子委质何为哉?儒者以宇宙为分内何为哉?
【译文】
尧、舜也制定不出毫无弊病、永不衰败的法令,只有依仗他们自己没有任何私念而又一心为民的心,任用挽救弊病的人,来管理好天下,只是如此而已。现在则不然,法有九分益处,却不能保证没有一分有害的地方;执法的开端是好的,也不能保证永远没有弊病。但那些嫉才妒能的人,身懒口利之士,抓住这一分有害的地方和最终时的弊病,就大肆嘲笑攻击变革的人;而那些对国家的大策谋划得不切合实际,考虑事情又不周密的人,就附和着一起攻击,不是说“天下本来没事,安于常规、因袭过去的办法又有何妨?”就是说:“时势本来难以改变,好动多事又有什么好处?”直到法律弊端百出,坏到了极点,乃至整个形势瓦解土崩,这时又说是天命决定的。唉!国家养了这么多的官吏到底为什么呢?士君子把自己交给国家又是为什么呢?儒者把治理天下作为自己的责任,但又干了些什么呢?
二八
官多设而数易,事多议而屡更,生民之殃,未知所极。古人慎择人而久任,慎立政而久行。一年如是,百千年亦如是。不易代,不改政,不弊事,不更法。故百官法守一,不敢作聪明以擅更张;百姓耳目一,不至乱听闻以乖政令。日渐月渍,莫不尊上之纪纲法度以淑其身,习上之政教号令以成其俗。譬之寒暑不易,而兴作者岁岁有持循焉。道路不易,而往来者年年知远近焉。何其定静,何其经常,何其相安,何其易行,何其省劳费!或曰:“法久而弊奈何?”曰:“寻立法之本意,而救偏补弊耳。善医者,去其疾不易五脏,攻本脏不及四脏。善补者,缝其破不剪余完,浣其垢不改故制。”
【译文】
官吏设立的很多,但经常换来换去;事情多次商议,又经常变来变去。民众的灾难不知何时到头。古人谨慎地选择人才而常久使用他们;慎重地制定大法,法律才能长久通行。每一年都依照这些法令行事,百千年也如此,只要不改朝换代就不改变政令,不妨害事理就不更改法律。因此百官都遵守统一的法令,不敢自作聪明而擅自更改。百姓听到的也是统一的法令,不至于使听闻混乱以扰乱政令。天长日久,没有人不依照法律来行事的,慢慢地遵守法令就成了习惯。就好比寒往暑来不变一样,耕作的人岁岁按时劳作;道路不改,而来往的人年年都知道路的远近。这样做,何其定静,何其持久,何其相安,何其易行,何其节省劳力费用!有人问:时间长了,法令有了弊病,怎么办呢?回答说:根据立法的本意来救偏补弊罢了。善于治病的医生,治好了病而不换五脏,只治有病的部位而不涉及其他器官。善于缝补的人,补好了破洞而不剪掉那些完好的,洗掉上面的污垢而不改换它的样式。
二九
圣明之世,情、礼、法三者不相忤也。末世,情胜则夺法,法胜则夺礼。
【译文】
在清明盛世的时代,感情、礼仪和法律三者并不矛盾。而在走向衰落的末世,感情占据上风时会取代法律,法律占据上风时又会取代礼仪。
三○
汤、武之诰誓,尧、舜之所悲,桀、纣之所笑也,是岂不示信于民,而白己之心乎。尧、舜曰:“何待哓哓尔,示民民不忍不从。”桀、纣曰:“何待哓哓尔,示民民不敢不从。”观之诰誓而知王道之衰矣,世道至汤、武,其势必有桀、纣,又其势必至有秦、项、莽、操也。是故维持世道者,不可不虑其流。
【译文】
商汤讨伐夏桀时动员民众诏告天下所作的《汤诰》、《汤誓》以及周武王讨伐殷纣王时所发的誓言《泰誓》,如果让尧、舜看到了都会感到很可悲,桀、纣看到会感到很可笑。难道这不是为了取信于民而在表白自己的心迹吗?尧、舜会说:何必这样又劝说又恐吓呢?民众不忍心不服从命令。桀、纣会说:何必要说这么多废话,民众不敢不服从。看一看《尚书》中的《汤诰》、《汤誓》和《泰誓》,就可以知道,当时王道已经衰微了。世道到了汤、武的时代,势必会出现桀、纣这样的人,发展下去必然会有秦始皇、项羽、王莽、曹操这样的人。因此维持世道的人不能不考虑世道的发展趋势。
三一
圣人能用天下,而后天下乐为之用。圣人以心用,天下以形用,心用者,无用者也,众用之所恃,以为用者也。若与天下竞智勇,角聪明,则穷矣。
【译文】
圣人能对天下的治理发挥作用,然后天下人才乐于为圣人所用。圣人是用心来治理天下,以行为来为心所用。圣人的用,也就是不用,即不用自己亲自去做,而是作为众人的依靠来发挥作用的。如果是和天下之人竞智斗勇,比赛谁聪明,圣人是没有办法的。
三二
后世无人才,病本只是学政不修,而今把作万分不急之务,才振举这个题目,便笑倒人。官之无良,国家不受其福,苍生且被其祸,不知当何如处?
【译文】
后世缺乏人才,根本原因是不重视教育。现在就因为教育被看成万分不紧急的事,才有人提出要振兴教育,就使人笑得东倒西歪。国家没有贤良的官吏,国家就得不到益处,老百姓也跟着遭受祸殃,不知面对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三三
圣人感人心,于患难处更验。盖圣人平日仁渐义摩,深恩厚泽,入于人心者化矣。及临难处仓卒之际,何暇思图,拿出见成的念头来,便足以捐躯赴义。非曰我以此成名也,我以此报君也。彼固亦不自知其何为,而迫切至此也。其次捐躯而志在图报,其次易感而终难,其次厚赏以激其感。噫!至此而上下之相与薄矣,交孚之志解矣。嗟夫!先王何以得此于人哉!
【译文】
圣人能感化人的心,在患难的时候更能得到验证。这是因为圣人平日就以仁义之心对待一切,他的深恩厚泽早已深入人心,人们早已被教化了。这时,遇到危难或紧急的事情,人们哪有时间思考呢?只要拿出一个现成的念头来,便足以捐躯赴义,并不会想到我要以此成名、我要以此来报答君王,他本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勇敢地去慷慨赴义。其次一等的,捐躯是为了报答别人的恩惠。再次一等的,容易受到感动,最初能奋起,但不能坚持到底。又次一等的,只能用丰厚的奖赏才能激发他去赴义。唉!到了这种地步,上下关系就淡薄了,彼此信任的精神也没有了。啊!先王是怎么得到使人捐躯赴义这样教化成果的呢?
三四
圣人在上,能使天下万物,各止其当然之所,而无陵夺假借之患。夫是之谓各安其分,而天地位焉。能使天地万物,各遂其同然之情,而无抑郁倔强之态。夫是之谓各得其愿,而万物育焉。
【译文】
圣人处在上位,能使天下的万事万物都能各自处在适当位置上,而不相互矛盾冲突,这叫做各安其分。而天地之位正,就能使天地万物各按自己的性情自由自在的成长,而不受到压抑,这才叫各得其愿,而万物也就由此得以孕育,产生。
三五
民情既溢,裁之为难。裁溢如割骈拇赘疣,人甚不堪。故裁之也欲令民堪,有渐而已矣。安静而不震激,此裁溢之道也。故圣王在上,慎所以溢之者,不生民情,礼义以驯之,法制以防之,不使潜滋暴决,此慎溢之道也。二者帝王调剂民情之大机也,天下治乱,恒必由之。
【译文】
民情已经高涨起来,抑制是很困难的。抑制超过限度的东西如同割掉多长出来的手指头或赘瘤,人们一定忍受不了。所以裁抑的做法要使民众能够忍受,只有循序渐进地减少才行。民众安静而不激荡,这是裁抑的原则。所以圣明的君王在位时,对超过限度的事情非常慎重,不让民众有不合法度的愿望,用礼义来教导他们,用法制来防止发生过分的事,不让过分的事在暗中滋长或突然暴发,这是防止发生过激事情的原则。这两个原则是帝王调剂民情的主要关键,天下治理的好坏,就看这两个原则掌握的好不好。
三六
创业之君,当海内瞩目倾听之时,为一切雷厉风行之法,故令行如流,民应如响。承平日久,法度疏阔,人心散而不收,惰而不振,顽而不爽,譬如熟睡之人,百呼若聋,久倦之身,两足如跛,惟是盗贼所追,水火所迫,或可猛醒而急奔,是以诏令废格,政事颓靡,条上者纷纷,申饬者累累,而听之者,若罔闻知,徒多书发之劳,纸墨之费耳。即杀其尤者一人,以号召之,未知肃然改视易听否?而迂腐之儒,犹曰:“宜崇长厚,匆为激切。”嗟夫!养天下之祸,甚天下之弊者,必是人也。故物垢则浣,甚则改为,室倾则支,甚则改作,中兴之君,综核名实,整顿纪纲,当与创业等而后可。
【译文】
创业的君主,正处于四海的臣民注目倾听的时候,所以他实行的一切雷厉风行的措施,都能迅速推行,民众积极响应。可是太平的日子长了,法度就会疏忽而不精密,人心涣散疏惰不振,顽钝而不开化。就好比熟睡的人,对于呼叫声如同聋子一样;又如同长久疲倦的身体,两腿如同瘸了一样。唯有被盗贼追赶、被洪水大火所迫时,或许可以猛醒而急奔。因此诏令被废止或搁置不用,政事颓废,上书言事的人纷纷不断,皇帝的告诫诏书也累累下达,而听的人却置若罔闻,知道多次上书、下诏都是徒劳,只是白白浪费纸墨而已。即使杀了一个最怠惰顽钝的人用来号召天下,也不知是否能迅速改变人们的视听,而那些迂腐的儒生还说应崇尚宽厚精神,不要激切。唉!养天下之祸,加重天下弊病的正是这种人啊!因此物品污浊了就要洗涤,甚至应该更换;房屋倾斜了就要支撑,甚至应该重建。中兴的君主,应综核名实,整顿纪纲,和创业之君一样的雷厉风行、令行禁止,这样才可以有成就。
三七
先王为政,全在人心上用功夫。其体人心,在我心上用功夫。何者?同然之故也。故先王体人于我,而民心得,天下治。
【译文】
先王治国理民,全都是在人心上下工夫。他们体验人心,是在自己的心上下工夫。为什么呢?因为人心都是一样的。所以先王体验民心时先从我起,得到了民心,也就达到大治了。
三八
天下之患,莫大于苟可以而止。养颓靡不复振之习,成亟重不可反之势,皆苟可以三字为之也。是以圣人之治身也,勤励不息:其治民也,鼓舞不倦,不以无事废常规,不以无害忽小失。非多事,非好劳也,诚知夫天下之事,廑未然之忧者尚多;或然之悔怀,太过之虑者,犹贻不及之;忧兢慎始之图者,不免怠终之患故耳。
【译文】
天下之祸患没有比“苟可以”就停止再大的了,养成颓靡不振的习气,形成积重难返的形势,都是由“苟可以”这三个字造成的。因此圣人修养自己的身心勤励不息,治理人民鼓舞不倦,不因为没事就废掉常规,也不因为没有害处就忽略小的失误,这不是多事,也不是喜欢劳累,是真正认识到天下的事情,谨慎地对待未必出现的祸患,尚且还会有很多偶然产生的懊悔之事;怀着过分的忧虑,还会留下来不及补救的忧患;在开始时兢兢业业小心谨慎地谋划,还不免在最终时出现怠惰的祸患。
三九
天下之祸,成于怠忽者居其半,成于激迫者居其半。惟圣人能销祸于未形,弭患于既著。夫是之谓知微知彰。知微者不动声色,要在能察几;知彰者不激怒涛,要在能审势。呜呼!非圣人之智,其谁与于此?
【译文】
天下的祸由松懈疏忽造成的有一半,由匆忙急迫造成的有一半。只有圣人能在祸患未成形时就消除它,在祸患已显著时让它停止。这就叫做知微知彰。知微,就是不动声色,主要是在事物有了征兆时就能察觉;知彰,就是不激怒涛,主要是能够审时度势。啊!如果不是具有圣人的智慧,谁能做到这样呢?
四○
精神爽奋,则百废俱兴。肢体怠驰,则百兴俱废。圣人之治天下,鼓舞人心,振作士气,务使天下之人如含露之朝叶,不欲如久旱之禾苗。
【译文】
精神振奋,方可百废俱兴。身体都懒得动弹,就会百业俱废。圣人治理天下,能够鼓舞人心,振奋精神,一定要让天下的人像早晨含有露珠的绿叶那样生机勃勃,而不让人像久旱的禾苗那样毫无生气。
四一
而今不要掀揭天地,惊骇世俗也,须拆洗乾坤,一新光景。
【译文】
现在即使不要来个掀天揭地,惊世骇俗大干,也要对世界进行一番改造,出现一种崭新的景象。
四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