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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小窗幽记(12)

青翠的竹林边,碧绿的梧桐树下,两位高僧正在下棋;苍翠的苔藓地上,如染的红叶林旁,一个小童正在煎茶。

五六

久坐神疲,焚香仰卧,偶得佳句,即令毛颖君就枕掌记,不则辗转失去。

【译文】

久坐精神疲倦,于是燃香躺下,闭目养神,偶然灵感袭来,吟得佳句,随即用笔写在手掌之上,否则辗转睡去,就会忘记。

五七

和雪嚼梅花,羡道人之铁脚;烧丹染香履,称先生之醉饮。

【译文】

和着雪咀嚼梅花,羡慕道士的铁脚;燃烧丹砂熏染香鞋,赞许先生的豪饮。

五八

灯下玩花,帘内看月,雨后观景,醉里题诗,梦中闻书声,皆有别趣。

【译文】

灯下赏花,帘内望月,雨后观景,醉里题诗,睡梦中听到读书声,都别有一番情趣。

五九

王思远扫客坐留,不若杜门;孙仲益浮白俗谈,足当洗耳。

【译文】

王思远送客留座,还不如闭门谢客算了;孙仲益罚酒俗谈,足可引以为戒。

六○

铁笛吹残,长啸数声,空山苔响;胡麻饭罢,高眠一觉,茂树屯荫。

【译文】

吹坏铁制的笛子,仰天长啸几声,空旷的山野震震回响;吃罢胡麻饭,大睡一觉,茂盛的树下已积成一片浓荫。

六一

编茅为屋,叠石为阶,何处风尘可到?据梧而吟,烹茶而话,此中幽兴偏长。

【译文】

用茅草盖房屋,用石板铺台阶,哪里的风尘能飘进来?坐在梧桐树上吟诗,烹饮好茶而品饮漫谈,其中幽趣悠远绵长。

六二

皂囊白简,被人描尽半生;黄帽青鞋,任我逍遥一世。

【译文】

宦海沉浮,被人密奏、弹劾,折腾半生,不得安逸;隐逸山野,无拘无束,则任凭我一世逍遥自在。

六三

清闲之人,不可惰其四肢,又须以闲人做闲事:临古人帖,温昔年书,拂几微尘,洗砚宿墨,灌园中花,扫林中叶。觉体少倦,放身匡床上,暂息半晌可也。

【译文】

清闲的人,不可让自己的手脚懒惰,需要以清闲之人做悠闲之事:临摹古人的书法,温习过去的书籍,打扫案上尘土,洗砚磨墨,浇灌园中百花,扫除林中落叶。觉得体力有些疲倦,就躺在床上,休息半晌,也无不可。

六四

待客当洁不当侈,无论不能继,亦非所以惜福。

【译文】

招待宾客应当清洁而不应该太过奢侈,且不说能不能维持生计,只讲排场,也不是惜福的办法。

六五

葆真莫如少思,寡过莫如省事,善应莫如收心,解醪莫如淡志。

【译文】

要想保持天性的纯真,不如不要思虑太多;要减少过失,不如不要多事;善于应世,不如收摄心猿意马;要解酒醉莫如志趣淡泊。

六六

世味浓,不求忙而忙自至;世味淡,不偷闲而闲自来。

【译文】

如果世情浓厚,不忙而自忙;如果世情淡薄,不闲而自闲。

六七

盘餐一菜,永绝腥膻,饭僧宴客,何须六甲行厨;茅屋三楹,仅蔽风雨,扫地焚香,安用数童缚帚?

【译文】

盘中的饭只有一个菜,而且绝不沾腥膻之味,招待和尚和宾客吃饭,为何一定要请六甲火神来行厨做饭呢?茅屋三间,仅可遮蔽风雨,扫地焚香,哪里用得着雇佣几个小童专门从事呢?

六八

以俭胜贫,贫忘;以施代侈,侈化;以省去累,累消;以逆炼心,心定。

【译文】

以节俭承受贫穷,贫穷也会逐步忘却;以施舍代替奢侈,奢侈之名也会逐渐消失;以省事减少身累,身累也会消失,以逆境修炼心志,逐步会变得心神坚定。

六九

净几明窗,一轴画,一囊琴,一只鹤,一瓯茶,一炉香,一部法帖;小园幽径,几丛花,几群鸟,几区亭,几拳石,几池水,几片闲云。

【译文】

明窗净几的室内,一轴画,一张琴,一只仙鹤,一瓯茶,一炉香,一部字帖;小园幽静的小路旁边,几丛花,几群鸟,几个亭台,几块奇石,几池清水,几片闲云。

七○

花前无烛,松叶堪焚;石畔欲眠,琴囊可枕。

【译文】

花前没有蜡烛,也可用松叶来燃烧照明;山石边想睡一觉,可用琴囊来作为枕头。

七一

流年不复记,但见花开为春,花落为秋;终岁无所营,惟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译文】

山间岁月,无法记得清楚,只知道花开为春天,花落为秋季;终年没有其他营生,只知道日出而开始劳作,日落而回家休息。

七二

脱巾露顶,班文竹箨之冠;倚枕焚香,半臂华山之服。

【译文】

去掉头巾,露出脑袋,满头青丝,好像是镶着花纹的竹皮帽子;靠在枕上焚香,神情悠然,好像臂上穿着华山神仙的衣服。

七三

谷雨前后,为和凝汤社,双井白芽,湖州紫笋,扫臼涤砧,征泉选火。以王为品司,卢仝为执权,李赞皇为博士,陆鸿渐为都统。聊消喝吻,敢讳水淫,差取婴汤,以供茗战。

【译文】

谷雨前后新茶初摘之时,举行和凝茶会,用双井白芽、湖州紫笋等上等好茶。扫净杵臼,洗涤茶铛(灶),选择名泉、好火(木炭、松枝等)。以王为品司,卢仝为执权,李季卿为茶博士,陆鸿渐为都统。相聚品茶,聊以解渴,讳谈水淫(即水厄),并以初沸的水烹好茶,进行茗战。

七四

窗前落月,户外垂罗,石畔草根,桥头树影,可立可卧,可坐可吟。

【译文】

窗前明月将落,门外蛛网低垂,石旁草根蔓延,桥头树影参差,对此美景,可立可躺,可端坐,可行吟,一切随心适意。

七五

亵狎易契,日流于放荡;庄厉亲见,日进于规矩。

【译文】

轻薄不庄重的人容易臭味相投,日渐发展到放荡成性;自身经常结交端庄严厉的人,日渐进步为本分规矩。

七六

甜若备尝好丢手,世味浑如嚼蜡;生死事大急回头,年光疾如跳丸。

【译文】

酸甜苦辣都尝过,才好超脱,世情真像嚼蜡一样索然无味;生死之事非常重要,急忙回头,享受几份悠闲,时光如跳丸飞逝。

七七

若富贵由我力取,则造物无权;若毁誉随人脚根,则谗夫得志。

【译文】

如果富贵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的,那么造物主(上帝)就没有权力了;若诋毁、赞誉都跟在别人后边学舌传话,那么陷害人的人就会得志,阴谋得逞。

七八

清事不可着迹,若衣冠必求奇古,器用必求精良,饮食必求异巧,此乃清中之浊,吾以为清事之一蠹。

【译文】

格韵高雅的事不可着迹于某事某物上,如果衣冠一定要追求上古的式样,生活用具一定要求精良,饮食一定要求奇巧,这看似高雅,实际上是庸俗,我认为这是一种愚蠢的高雅。

七九

吾之一身,尝有少不同壮,壮不同老;吾之身后,焉有子能肖父,孙能肖祖?如此,期必尽属妄想,所可尽者,惟留好样与儿孙而已。

【译文】

我这一生,也曾经是少年与成年不一样、壮年与老年不一样的地方;我的后代怎么会有儿子绝对像父亲,孙子绝对像祖父那样的事情?既然这样,那么一切期望也都是虚妄之想,所能够做到的,只有自己到头来能给子孙留下一个好榜样罢了。

八○

若想钱而钱来,何故不想;若愁米而米至,人固当愁。晓起依旧贫贱,夜来徒多烦恼。

【译文】

如果想得到银钱而能如愿以偿,怎不令人思虑纷纷;如果为没米下锅而忧愁,而米就会到来,那么人自然应当忧愁。但早晨起来依旧贫贱,何苦在夜间白白地烦恼,以致不能安睡呢?

八一

半窗一几,远兴闲思,天地何其寥阔也。清晨端起,亭午高眠,胸襟何其洗涤也。

【译文】

面对半窗竹帘,一条桌案,澄心静虑,生闲远之思,感到天地多么辽阔;清晨起来拥被而坐,正中午高卧大睡,心中多么清静啊。

八二

行合道义,不卜自吉;行悖道义,纵卜亦凶。人当自卜,不必问卜。

【译文】

行事合乎道义,不用问卜,自会吉祥;如果行为违背道义,即便问卜,也不会吉利。每个人都应当根据自己的行为自卜吉凶,不必去问卜算卦。

八三

奔走于权幸之门,自视不胜其荣,人窃以为辱;经营于名利之场,操心不胜其苦,己反以为乐。

【译文】

奔走于达官权贵之门下,自己觉得不胜荣耀,别人则从内心为他感到耻辱;周旋往来于名利场中,心机费尽,不胜其苦,可是自己反而觉得快乐。

八四

宇宙以来,有治世法,有傲世法,有维世法,有出世法,有垂世法。唐虞垂衣,商周秉钺,是谓治世;巢父洗耳,裘公嗔目,是为傲世;首阳轻周,桐江重汉,是为维世;青牛度关,白鹤翔云,是为出世;若乃鲁儒一人,邹传七篇,始谓垂世。

【译文】

自有人类社会以来,就有治世之法,有维世之法,有傲世之法,有出世之法,有垂世之法。唐尧虞舜无为而治,商周两代严刑峻法,这都是治世;巢父、许由洗耳以保持高洁,裘公怒目而视,都是傲世;伯夷、叔齐不下首阳山而轻视周朝,桐江重视汉朝,这都是维世;老子骑青牛出关,于令威化仙而飞天,这都是出世;至于鲁国的大儒孔子,邹人孟子流传后世的七篇著作,才叫做垂世。

八五

书室中修行法:心闲手懒,则观法帖,以其逐字放置也;手闲心懒,则治迂事,以其可作可止也;心手俱闲,则写字作诗文,以其可以兼济也;心手俱懒,则坐睡,以其不强役于神也;心不甚定,宜看诗文及杂短故事,以其易于见意,不滞于久也;心闲无事,宜看长篇文字,或经注,或史传,或古人文集,此又甚宜风雨之际及寒夜也。曰:手冗心闲则思;心冗手闲则卧;心手俱闲则著作书字;心手俱冗则思早毕其事以宁吾神。

【译文】

书房中修身实践的方法:心闲手懒,就观赏字帖,因为它是逐次放置,不必多动手;手闲心懒,就干不急又不动脑筋之事,因为可以干也可以停下来;心和手都闲适,就写字作诗文,因为这样可以一举两得;心和手都懒惰,就坐着入睡,因为这样可以困了就自然入睡,不必强制精神以便入睡;心中不太平静,适合观看诗文及短小而杂的故事书,因为这容易了解其含意,不必像长篇大论到最终才能理解它;心闲无事,就适合观看长篇文字,或经书的注解,或史书传记,或古人的文集,这又很适合在风雨之际或寒冷的长夜。另外,如果手忙闷闲,就凝神思考;心忙手闲,就躺下休息;心和手都闲,就写字做文章;心和手都忙,就想着怎么样早此完成比事,而使心情平静一下。

八六

片时清畅,即享片时;半景幽雅,即娱半景,不必更起姑待之心。

【译文】

只有一点点清畅的时光,也要抓紧享用;只有一点点幽雅的景色,也要去观赏,没必要再有姑且等待全时、全景以享用的念头。

八七

一室经行,贤于九衢奔走;六时礼佛,清于五夜朝天。

【译文】

在一间房中往来经行,胜于在四通八达的道路上奔波;终日敬佛,胜于整夜朝见上天。

八八

会意不求多,数幅晴光摩诘画;知心能有几,百篇野趣少陵诗。

【译文】

心领神悟不求数多,几幅晴天光明的王维画足矣;知心之交能有几个,上百篇野趣横生的杜甫的诗便好。

八九

醇醪百斛,不如一味太和之汤;良药千包,不如一服清凉之散。

【译文】

百斛味道醇厚的酒,不如味道单一的太和汤;千包好药,不如一服清凉散。

九○

闲暇时取古人快意文章,朗朗读之,则心神超逸,须眉开张。

【译文】

闲暇的时候,拿出古人的令人轻松愉快的文章,大声朗读,就会觉得心神超脱,笑逐颜开。

九一

修净土者,自净其心,方寸居然莲界;学禅坐者,达禅之理,大地尽作蒲团。

【译文】

修习净土宗的人,内心自会洁净,方寸之地都是佛国;学习打坐参禅的人,通达禅机佛理,大地到处尽可作为蒲团。

九二

衡门之下,有琴有书,载弹载咏,爰得我娱,岂无他好,乐是幽居。

【译文】

在简陋的房屋中,有琴有书,可以弹奏,可以歌咏,从而自得其乐。难道没有别的乐事,以便使隐居生活更为悠闲安乐吗?不是,我喜欢的就是这个幽居。

九三

朝为灌国,夕偃蓬庐。

【译文】

白天浇灌园中花草,晚上仰卧草庐之中。

九四

因葺田庐,疏渠引泉,周以花木,日哦其间,故人过逢,瀹茗奕棋,杯酒淋浪,其乐殆非尘中有也。

【译文】

因修理旧的房屋,疏通渠道,引来泉水,周围栽上花木,终日在其中吟诗作赋,有老朋友从此过往,烹茶对棋,推杯换盏,其中乐趣,不是尘世中所有的。

九五

逢人不说人间事,便是人间无事人。

【译文】

遇到任何人都不谈论世间的事情,这样便是人世间的无事人。

九六

闲居之趣,快活有五:不与交接,免拜送之礼,一也;终日观书鼓琴,二也;睡起随意,无有拘碍,三也;不闻炎凉嚣杂,四也;能课子耕读,五也。

【译文】

闲居的乐趣,有五大快活:一是不用与人交往,免除了拜访、送别之礼;二是生活安闲,可以终日在家中弹琴或读书;三是睡觉或起床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四是超脱世外,不听那些炎凉嚣杂的世情;五是能够全力教育子孙耕田读书。

九七

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足以畅叙幽情。

【译文】

虽然没有丝竹管弦等乐器演奏的盛大场面,但一边畅饮,一边歌唱,也足以痛快淋漓地抒发自己的胸中情感。

九八

独卧林泉,旷然自适,无利无营,少思寡欲,修身处世法也。

【译文】

独自隐居于山林泉石之间,心胸豁达,神情安逸,不为名利奔波,清心寡欲,这才是修身处世的方式。

九九

茅屋三间,木榻一枕,烧清香,啜苦茗,读数行书。懒倦便卧松梧之下,或科头行吟,日常以苦茗代肉食,以松石化珍奇,以琴书代益友,以著述代功业,此亦乐事。

【译文】

茅屋三间,一枕木榻,焚烧清香,品饮苦茶,读几行书。懒散困倦时便躺在松树、梧桐之下,或者脱去冠带吟诗高唱,平常生活以苦茶代替肉食,以松石代替珍宝,以琴和书作为好朋友,以著书立说作为一生功业,这也是人生快乐之事。

一○○

挟怀朴素,不乐权荣,栖迟僻陋,忽略利名,葆守恬淡,希时安宁,晏然闲居,时抚瑶琴。

【译文】

胸怀朴素之心,不喜欢权势荣耀,居住生活在偏僻简陋的山野间,不计名利,保持着恬淡的志趣,悠闲安逸地隐居着,还不时地摆弄几个瑶琴。

一○一

人生自古七十少,前除幼年后除老,中间光景不多时,又有阴晴与烦恼。到了中秋月倍明,到了清明花更好,花前月下得高歌,急须慢把金樽倒。世人财多赚不尽,朝里官多做不了,官大钱多人转劳,落得自家头白早。请君细看眼前人,年年一分埋青草,草里多多少少坟,一年一半无人扫。

【译文】

人生七十古来稀,前面除掉幼年,后边去掉老年,中间剩下的时光没有多少,更何况还有阴晴风雨和烦恼忧愁呢?

到了中秋之夜,月亮格外明朗,到了清明时节,百花更为艳丽,花前月下可以放声高歌,更要使金樽对月,开怀畅饮。

人世间钱财丰富,不能赚足,朝廷中官职众多,却做不完,官职大了,钱财多了,人反而更加身心俱劳,结果落得个白发早生。

请君仔细看一看眼前的人,一年年地将老死而埋于青草黄土之下,而草中又有多少个坟墓,每年清明时节有一半无人来祭扫。

一○二

饥乃加餐,菜食美于珍味;倦然后卧,草蓐胜似重。

【译文】

饥饿了就加餐,素食比珍味佳肴还美;困倦了就躺下睡觉,草蓐子比层层锦褥还强。

一○三

流水相忘游鱼,游鱼相忘流水,即此便是天机;太空不碍浮云,浮云不碍太空,保处别有佛性?

【译文】

流水潺潺,似乎忘却了水中的游鱼,游鱼逸然,似乎忘记了身处流水之中,此情此景便是“天机”;天空晴明,不碍浮云悠悠,浮云飘飘,也不碍天空朗朗,难道不是充满“佛性”吗?

一○四

丹山碧水之乡,月涧云龛之品,涤烦消渴,功诚不在芝木之下。

【译文】

在云雾缭绕的丹山绿水之地,明月映照的溪涧,高耸入云的奇峰石室之间,所产佳茶,消烦去腻,清热解渴,其功用不在芝兰香草之下。

一○五

颇怀古人之风,愧无素屏之赐,则青山白云,何在非我枕屏。

【译文】

很怀恋古人的风度,可惜没有人能赠送白色的丝绢屏帐,那么面对青山白云,哪里不能作为我的枕头和屏帐呢?

一○六

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

【译文】

山水间美好景色,本来就是不断变化的,心地安闲之人,便可以作为它的主人。

一○七

入室许清风,对饮惟明月。

【译文】

入室顿觉清风习习,对饮只有明月高照。

一○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