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背熊腰,披通肩茶褐色离尘僧衣,光头坦胸,脚穿僧鞋,左肩膀上扛着一把日月黄金铲,脖子上挂着一串大如拳头的紫檀佛珠,右手拿着个烧鸡,腰间别着一对戒刀,戒刀的刀把上悬挂着一个酒壶。
这是一个和尚。
有些奇怪的和尚。
梅子凡打量着这个和尚,和尚也在打量着梅子凡。
三息。
梅子凡和和尚互相指着对方,哈哈而笑。
“如此。”
“如此俗人。”
正笑着,梅子凡一个不小心,扑通一下,跌倒在地上,差点滚落石道。
梅子凡急忙抓住栏杆,起身时,感觉膝盖有些麻木,他掀开外衣,拉起裤腿,一片淤紫色现于膝盖处。更悲惨的是,脚踝擦掉一块皮,包裹好的棉帕也松散开,疼的梅子凡咧着嘴,顾不上僧人,坐在地上检查着自己的伤势。
“蠢货,如此小伤都忍受不了?”
疑问,更是鄙视。
梅子凡白了一眼这个莫名其妙的和尚,心中朝他竖了一个中指,并不搭理他,小心翼翼地将棉帕重新包好。
“你是谁?”
梅子凡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和尚是何用意。
和尚出现在梅山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个和尚好像是有意朝自己而来。
“我是僧人。”
“和尚不就是僧人。”
“阿弥陀佛,和尚是和尚,僧人是僧人。”
梅子凡道:“管你和尚僧人,你来干吗?”
和尚一屁股坐在梅子凡的身边,瞅了他一看,看着他的脚伤,他撇撇嘴,露出看笑话般的笑容。
“这天大,地大,僧人到哪需要你的批准吗?”
梅子凡摇头,道:“不需要。”
“要不要吃个烧鸡腿?”
和尚一脸鬼笑。
梅子凡看着他那不怀好意的笑容,顿时拒绝,道:“我不饿。”
确实不饿,不过,这烧鸡是用什么方法烤制的,为何如此之香,让人有种啃上一口的冲动。
就算如此,梅子凡还是克制住自己的欲望,这个和尚,一定不怀好意。
“要不喝点酒?”
和尚撕下鸡腿,吃的嘴角冒油,从腰间戒刀上摘下酒壶,打开酒壶,顿时,一股酒香,散发在空气中。
“我不渴。”
梅子凡更加确定这个和尚别有用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还是早早离开这里,远离这个和尚为好。
梅子凡挣扎着站起,扶着石道栏杆,一瘸一拐,两步一个阶梯,慢慢地沿着石道下山。
“俗人,真是个俗人。”
和尚不满梅子凡对他的态度,他有些生气,扭头瞅了瞅肩膀上的日月黄金铲,恨不得一铲子拍死梅子凡。
“俗人也比做和尚好。”
“俗,俗不可耐。你不是和尚,自然不知道做和尚的好。”
“那又怎样。”
见梅子凡不搭理他,径直离去。
和尚见状,急忙站起来,一跨步,追上梅子凡,和他并肩,边走边道:“你这样走,绝对是通不过测速这一关的。”
“你也知道我在裸跑?别耽误我。况且,我也没打算通过这次裸跑赛。尼玛,二十公里速度赛,三个时辰,这根本不是人类的速度。”
梅子凡想起裸跑,对梅山的设置就有些不满。此时,别无他人,发泄心中的情绪,梅子凡顿时舒畅了不少。
“蠢货,那是你太笨,身体太弱,实力太差。”
二十公里速度赛,对于武者而言,不过是小儿科而已。
“再骂老子蠢货,哥就和你拼了。”
梅子凡一肚子气,无处可发。
“你?不是我的对手。你和我,差的太远。”
“那又怎样。”
“你如此气恼,只能你是个蠢货。”
“骂人会入拔舌地狱的。”
和尚吃了鸡腿,扔掉鸡骨头,哼了一声,拿起酒壶,喝了一口酒,道:“就算是入地狱,洒家也不过就是被送入火山地狱而已。破戒被惩,洒家还真的不怕。”
说完,他将酒壶重新挂至戒刀刀把之上,右手摸了摸日月黄金铲的锋刃,道:“如真有地狱,洒家倒真的要闯上一闯,看那十八层地狱到底是何模样。”
你牛。
梅子凡无语。
此时天色已黑,整个石道淹没在夜色中,诡异的是,石道栏杆扶手上,相隔五米便有一个石珠,在夜色中发出微弱的青光。
一点一点,在夜色中串成一条线,一直延长至东面偏殿那处灯火辉煌处。
夜色很静,如果仔细去听,可以听见偏殿处传来阵阵喧闹声。
他们应该在庆祝着什么吧。
梅子凡抬头看天,有月一轮,是弯月,被游云遮盖,只能挣扎着一丝生气,露出一点微弱的月光,俯视着这片大地。
忍着疼痛,梅子凡一阶一阶地走在石道上。
虽然没有脱掉鞋子,但是梅子凡心中明白,他的脚,起了更多的水泡,也流了更多血。
刚开始时是疼痛,接着是刺痛,再走,便是麻痛,最后,完全失去知觉,梅子凡只能依靠意志力,就这样一深一浅,一瘸一拐,扶着栏杆,在夜色中,乘着珠子发出的微弱青光,走在这长不见尾的石道之上。
“说吧,你到底有何目的?”
梅子凡有些厌烦这个家伙跟着自己。
和尚看梅子凡额头上都疼出汗水,微微点头,心道,这个蠢货,倒也不像大家口中所言那样,是个完全的废物,要说,也就是半个废物而已。
半个废物,这是和尚对梅子凡的最高评价。
梅子凡不知,和尚也没说出口。
这个评价就这样,在黑夜中,除了和尚,其他的人都不知道。
事后多年,和尚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有看错人的时候。
“为你好。”
“鬼才信你。”
“真的是为你好。洒家从不骗人。”
“这么说,你是一个诚实的和尚?”
和尚摇头,道:“洒家讨厌诚实,却不是个骗人的和尚。这次,我是受人所托。”
梅子凡愣了一下,不过也只是在眨眼之间,随即,他又迈开步子,艰难地走着,道:“何人所托?”
“你……”
刚说出个“你”字,和尚突然想起那个女人的可怕,他的心猛地一抽搐,额头出了一堆冷汗,暗道幸好没有漏嘴。
“一个女人的嘱托。”
和尚不敢说出她的名字,也不敢说出她和梅子凡的关系。
“哦,女人。”
梅子凡呵呵一笑。
会是她吗?
不知是自嘲还是庆幸,梅子凡微微地笑着。
和尚看着梅子凡,蹙眉而立。
他不解,为何此子如此凄凉。
这是怎样的一种表情。
淡淡的忧愁,
难言的惆怅,
无言以对的黯然。
是她吗?
梅子凡望着天上月,想着美人影。
粉色长裙,青丝长发,月中美人,皎然若仙。
手掬起一点相思,染尽青黛,却无法诉说,哪怕是流星刹那,只不过是早晨的幽梦,卷起一帘清风,不见当初的回眸。
梅子凡道:“月落山?”
和尚一愣,道:“不是。”
在夕国,他听说过解约叠章的事情,道:“不是欧阳云兮。”
“是吗?”
梅子凡又是微笑,道:“其实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是不是她。呵呵,有些自欺欺人了。”
梅子凡停下,依靠着栏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你的酒能否借我一用?”
和尚瞪着大眼睛,不解地看着梅子凡,不过,还是将酒壶解下,递给梅子凡。
“多谢”
不知为何,梅子凡突然想起董永这个奇葩来。
诡秘一笑,梅子凡道:“依俺娘的话,你是个好和尚。哈哈哈哈……”
和尚傻眼。
尼玛,这家伙不会累出病了吧。
这样可不好,要是让那个女人知道了,她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这个疯子不要疯掉。
梅子凡脱掉鞋,解开棉帕。棉帕上全部被血液侵透,已经无法再用。
梅子凡扔掉棉帕,借用和尚的酒清洗了一下伤口,顿时,麻木的脚恢复了知觉,如万针刺扎一般,疼的梅子凡咬破嘴唇,额头汗水直流。
他撕下两块内衣布料,忍着痛,紧紧地裹紧脚,连续裹了数层,吃力地穿上鞋,将酒壶还给和尚,道了声谢,继续走着石道。
或许,疼痛,是最好的疗伤药。
它可以令你暂时忘记一切苦恼,包括相思。
梅子凡心中暗叹,该是忘记,彻底忘记的时候了。
庸人自扰,痴者自痴,何苦来哉。
夜空中不知道何时出现一些星星,点点星光,摇缀天际,如泪滴,诉诉低吟,温柔地看着夜色中的大地。
月光如水,薄云如纱,月影薄纱,纱笼轻柔。
月移人走,百虫低鸣,林风微起。
静静的石道上,梅子凡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在这寂寞的山间,没有歌声,没有人语,只有天地、弯月、薄云、星光、还有,满怀愁绪,路边花香。
此外,还有一个和尚,紧跟着梅子凡,见他摇摇欲坠,一伸手,扶住梅子凡,又过百十台阶,在换歇处停留。
梅子凡微笑,道:“和尚,见笑了。”
和尚摇头,不知是无语梅子凡的孱弱,还是否定梅子凡的回答。
“今天是你的生日。”
和尚扶着梅子凡坐下,他放下日月黄金铲,梅子凡这才发现,原来,他还背着一个包裹。
换歇处面积不大,有一亭,临崖而建,下有石桌,四个凳子,不远处,一个长椅。
梅子凡坐在长椅上,斜靠着椅背。
“是啊,今天是十八岁的生日。你不说,我还真的忘了。估计很多人都亡了吧。”
“她记得。”
和尚打开包裹,里面有一个玉盒。
玉盒不大,四四方方。
晶莹如星光点缀,剔透如晨光照耀。
玉质是檀玉,取自天山冰谷。
里面装着一块糕点。
梅子凡并不怕糕点有毒,能记得他生日的人,至少不会毒害自己。
知觉告诉梅子凡,这个做糕点之人,自己早晚会相见。
梅子凡接过糕点,轻轻咬了一口。
板栗、雪梨、白莲子、米面、红枣、蛋清,味道很淡,却很全,味道久不离开,让人不舍,有些依恋。
好吃。
和尚一笑,道:“好吃就好。她做的糕点,当然好吃。”
说着,和尚从袈裟口袋内掏出一个水晶长盒,递给梅子凡。
梅子凡放下糕点,接过水晶盒,打开一看,一个坠链,镶缀着十八颗玲珑剔透、小巧精致的檀石佛珠,连接着,吊着一个大肚弥勒佛,在夜色中流光熠耀。
“这也是她送给你的,戴上吧,能凝魂静神,百毒不侵。”
虽然有些疑惑,但是梅子凡还是将坠链戴上脖子。
贴身戴上,一股清凉自坠链内流出,沿着他的脖子、胸口,传遍周身百肺,就连脚上的疼痛也有所缓解。
精神气爽、脑海空灵、目清耳静。
待梅子凡吃完糕点,和尚收起玉盒和水晶盒,放入包裹内包好,挂在日月黄金铲上。
一提日月黄金铲,扛在左肩之上,和尚哈哈一笑,离开换歇处,走到石道上,道:“小子,洒家所托已完成,就此告辞。”
“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留。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洒家去也。”
梅子凡望着消失的背影,这才想起自己忘记问和尚的名号。
虽然不知他的名号,但是,这个和尚,是个有意思的和尚。
梅子凡相信,他会再见到他。
……
……
月落山,月如水。
欧阳云兮不是一个会做饭的女人。
今天,她却做了一顿饭。
一碗长寿面。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做饭,做了一碗长寿面。
今天不是她的生日。
她却做了一碗长寿面。
林梓馨刚开始还有些不解。她以为欧阳云兮是因为十一家求婚的事有压力,想做顿饭缓解这些压力。
可是当她做了一碗长寿面的时候,林梓馨发现自己猜错了。
欧阳云兮坐在院子里。
望着桌子上的那碗长寿面。
很简单的一碗面。
清汤、清水,一些葱花,几滴香油,上面浮着一个荷包蛋。
原来是他的生日。
林梓馨终于想起来,今天是他的生日。
他十八岁的生日。
望着欧阳云兮,林梓馨叹了口气。她走到她的跟前,坐在陪着她。
“为何如此折磨自己?”
欧阳云兮摇头,美眸灵动,道:“我没有折磨自己。”
“那这是为何?”
“我当初答应过他,为他做碗长寿面。”
“可是他人不在这。”
“我答应过他。”
林梓馨挥手让丫鬟拿过来一件风披,披在欧阳云兮的身上,道:“你明白自己的心吗?”
欧阳云兮微笑,点头又摇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爱他。”
“只是有些惭愧?”
“是,还有一些思念。”
望着发出热气的长寿面,欧阳云兮微侧身子,用手托着香腮,道:“也不知道我做的长寿面好不好吃。”
林梓馨看了一眼这碗长寿面,道:“你是月落山欧阳氏人,将来,是要做月落山圣女的。”
欧阳云兮淡淡道:“可是,我是他的未婚妻。”
“曾经的未婚妻,如今不是。”林梓馨纠正道。
“是啊,我和他,早就无缘。”
长寿面轻轻地散着热气,飘向夜空,葱花香四溢。
她有些忧伤,就像这天上的月,无处诉说。
欧阳云兮望着月光,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林梓馨沉默。
她知道欧阳云兮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但是,她也知道,这个最正确的决定,有时候,是错误的。
至少,这个决定,欧阳云兮不开心。
林梓馨道:“明天这十一家氏族就要离开月落谷。”
“老祖宗呢?”
“老祖宗说,不管你如何决定,她都不会生气。”
“是吗?”
林梓馨点头,道:“她很了解你。
欧阳云兮望着长寿面,没有继续说话。
沉默的夜色里,月落山格外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