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黄回头看着吕尤二人:“我在想,他傀儡了孙祖灯后,应该可以从他的记忆中知道关于这里的四件事。”
“哪四件事?”吕湘英问。
“第一、我们每天都有例行签名检查;第二、这里有一台能覆盖方圆三公里的无线电干扰器;”严黄每说一件事,就举起一个指头,“第三、任何没有我书面授权而擅自出入地铁站各岗哨的人,都会被马上击毙;第四、只有我们‘高矮肥瘦’才知道这是哪儿。”
“第一点可以解释他为什么死了三天,而不是两天,或者一天。”尤凤仪说,“因为他知道自己学不了小孙的签名,所以在营救吕船长回来之后,就迫不及待地转移。”
“第二点可以解释为什么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傀儡来犯。”严黄接着说,“因为哪怕他已经知道这是哪儿,也会忌惮那台无线电干扰器而不敢使用任何定位设备来通知别的傀儡。而又因为第三点,他也不可能跑出三公里范围之外再作通知。”
“可是,如果他不知道这是哪儿,”吕湘英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也想到了其中一个关节点,“那第四点不就说明,他转移的目标,绝有可能就是你们‘高矮肥瘦’其中之一。”
“确实是这样。”严黄颔首说道,“如此一来,我们就得先检查重要人员,等他们的嫌疑排除了,再将所有人管制起来,挨个挨个签名和检查脸上有没有痕迹,直到把那家伙揪出来。”
吕湘英见他们反复提及到签名,自然想起三天前他们也是用签名来检查自己,便问:“签名这法子真的有效?”
“当然有效。”
“你怎么知道这个方法?”
“咱们边走边说吧。”
离去前,严黄唤来一直守在门外的冼永。“你是最先发现尸体的人,”他掏出纸笔递给冼永,“所以先签个名。”
冼永接过纸笔爽快地将自己的名字写下。严黄又掏出另一本黑册子——那儿写满了名字,想是人们签名的备案——并提着手电,再三核对了冼永的签名。片刻之后,才将纸笔递给尤凤仪:“他干净,你签一下。”
吕湘英直到此时此刻,方明白之前高个儿洪旭所说的“干净”是什么含意。
尤凤仪接过纸笔签了名,严黄核对无误后,又将纸笔递予吕湘英。“其实这三天你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这名签不签也一样。只是规矩终究是规矩,谁都不能例外。”
“我明白的。”吕湘英也在纸上签下名字。
严黄核对片刻:“你们三人都是干净的,就剩下我。”他亦签了名交给吕湘英,“你来核对一下我的笔迹。”吕湘英接过看了一会儿,得出了“笔迹一致”的结论。严黄这才吩咐尤凤仪和冼永二人将尸体带到轨道上火化,并再三叮嘱万不可惊动任何人。自己则与吕湘英推门而去。
一路上,严黄才把笔迹辨认身份的来龙去脉一一告诉吕湘英。“我之所以用签名来辨别敌我,是因为我们发现,那些被傀儡后的人,完全不会写字。”
“不会写字?”吕湘英颇感讶异。
“准确的说,是他们知道字该怎么写,可无论如何也写不好。”
吕湘英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脑海里努力为“被傀儡”和“写不好字”这两件事建立因果联系。“这到底又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这真他妈是——喂!小心,那边塌了,往这边走一点——这真他妈是血的教训。”吕湘英绕过严黄所说的塌方处,继续认真地听他叙述,“我不是跟你说过,曾经有不少傀儡混迹我们的队伍当中吗?其中有一个,是负责每天点名的。有一天,点名册正好写满了,他必须得重新抄一份。我看着他在抄写人名的时候,那字迹歪歪扭扭的像不举一样,连三四岁小屁孩写的字都比他强。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拿着他一前一后抄写的点名册一看,这分明就是两个人的笔迹。可还没让我弄明白,当晚他就叛变了。”
吕湘英暗自思忖:分明是两个人的笔迹,这不正是多重人格的另一个有力旁证吗?
二人拐了个弯,来到站台上。“后来,我就推测那些鸡B巴傀儡根本不会写字。”空旷的站台回荡着严黄的声音,“不久之后,这推测还得到了证实。我从一个他们曾经扎过营的地方,找到一大炉焚成灰烬的废纸。我翻出其中没有烧完的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人名,我就知道他们已经在开始练习写字,原来他们一早就清楚自己的漏洞在哪儿。自那天起,我就让所有人备案好自己的笔迹,统一由我保管。幸好笔迹这东西不是他妈想模仿就能模仿的,我们既然有了各人的笔迹备案,要是真混进个傀儡,至少还有这么一个法子去辨别。”
吕湘英心想,这法子虽然可行,但其中存在着一个大漏洞。就像自己这伙新加入的人,如果在加入之前就已经被傀儡了,而且还练习过写字,那即便让他签名也是徒劳,因为谁都不知道他原来的字迹是怎样。
想到此节,吕湘英有意无意地试探着问:“有谁是在你们发现那些傀儡练习写字之后才加入你们队伍的?”严黄抬头凝思片刻:“就你们七个。”
吕湘英一怔,想不到如按照自己的逻辑去推测,自己一行七人反成了最大嫌疑的人。
“刚听你说,人们在被傀儡之后,似乎还能记得自己以前的事,对吧?”吕湘英又问。
“不能说是记得,”严黄正色说道,“只能说是他们的记忆被操蛋傀儡的意识所读取了。傀儡能根据被傀儡者的记忆,把被傀儡者的身份演得惟妙惟肖,这恐怕也是从‘过家家’里学到的。就像刚刚所说那个负责点名的,他被傀儡后能清清楚楚记得谁是谁,甚至还记得谁跟他要好,谁跟他有过节。要不是因为他小孩般的笔迹和后来的叛变,我恐怕到现在也没找到半点漏洞。”
在严黄的搀扶下,吕湘英好不容易才越过一块巨大的落石。“到目前为止,除了笔迹,还有没有别的痕迹可循?”他问。
“应该是有的,”严黄说,“但我没察觉到。”
吕湘英微一沉吟:如果严黄所说属实——尽管目前尚没有确切的证据——那就更进一步说明,傀儡似乎更像是从内部操控着被傀儡者,而不是像木偶师那样的角色。虽然傀儡的原身份至今仍是迷,但吕湘英确信,他们不可能是凭空蹦出来的,而且根据严黄的描述,他们完全可以算得上是有意识的个体。既然拥有意识,他们就更不可能是突然出现的东西,毕竟从无到有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是整个世界乃至整个宇宙的不可逆定律。他们一定经历了许多事,就像人类的意识一样,从年月中累积了经验与智慧而慢慢成长过来。只是如此一来,所有问题又回到了起点——
这个神秘的“另一重意识”到底是谁的意识?又是从何而来?
尽管吕湘英不愿考虑这些完全建立在“假设”或“如果”之上的问题,却又无法反驳它们的合理性。种种迷团犹如浓雾一般围绕着他,已致后来严黄说了些什么他也没有听进去。
二人又再走了一段路,黑暗中已隐约可见站台深处传来的微光,那儿正是人们搭建帐篷的区域,吕湘英此前醒来的地方。
矮子杨处寒和瘦子邵云天早已在站台边上等候。他们一见吕严二人,当即迎了过去。四人一碰头,严黄就马上把纸笔递给杨处寒。
“签……签……名吗?”杨处寒口吃似乎已相当严重。
“问你妈逼啊!”严黄跟他的人说话,似乎向来都不择言辞,“你头一回干这事吗?哪来那么多废话。”
杨处寒被臭骂了一顿,神色间颇为委屈,连正眼也不敢瞧严黄一眼,只低着头在纸上签了名。
严黄拿着黑册子对了一下,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将纸笔递给邵云天:“轮到你了。”却过了半晌没人接过,于是抬头一看,见邵云天正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神魂颠倒地瞧着吕湘英,仿佛少看一眼,他这个瘦削的身躯就会经不住哪怕最和缓的一阵春风吹拂,就会承受不了哪怕最柔和的一缕阳光照耀。
严黄的脸色就像交通灯般由红转青,象征着他的怒火如川流不息的车流,自心头涌至右手,“啪”的一声,在邵云天的脸上发生严重车祸。“我昨天好不容易才吃了点东西,”他的骂声比方才骂杨处寒时更为响亮,“你妈的臭婊子要是叫我吐出来,我叫你喝三天西北风!”
邵云天嘟嘴摸着脸蛋,活像什么小家碧玉受了欺负一样,接过纸笔写了名字。严黄喘着粗气,奋力将怒火压下去,“真他妈不知道你这娘炮是怎么能活到现在的。”他验证了邵云天的签名,确认没有问题。“打今儿起,把原来早晚各一次的例行签名检查增加为一天三次。这多出来的一次检查为不定时突检。杨处寒你负责提醒我这事,邵云天你负责提醒他提醒我。我要是忘了,就唯你们两混蛋是问。”
杨邵二人均知道出了事,亦明白到事情的严重性,故只对望了一眼,便纷纷点头应是。
“你们可给我把狗眼擦亮了,”严黄把黑册子交给杨处寒,示意他去检查所有人的签名,“逮不住那匹混进羊群里的狼,我们这群羊就他妈洗干净脖子,等着被人烤个外焦内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