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诡异的生日派对
逸景西餐厅坐落在香港港岛一个三岔路口,左右是一条大路,面对一条小街,刚能够容纳两辆车勉强通过。路两旁人行道上法国梧桐树投下几乎看不到阳光的绿荫,让这条路显得格外幽静。
小街和小街口两旁是英国人聚集区,从挂的牌子可以看出有贸易中心、商务中心、通讯中心一些英国官方机构和几家英国公司,还有几栋英国人居住的公寓。
战争期间,香港其它餐厅酒店或者倒闭,或者惨淡经营维持生计,唯独逸景西餐厅沾英国人光生意出奇好。远离本土在香港工作的英国人,无论是政府还是商业机构雇员薪金都高,出手也大方。用他们自己话讲,被抛弃到这个蛮夷之地留着钱干什么。
1941年9月一个黄昏,艾达从黄包车上下来,走进逸景西餐厅,在角落坐下。伺应生过来递给她一本精致的餐单,她看也没看随口点了一杯冰卡布奇诺咖啡,百无聊赖透过落地窗看着渐渐暗淡的香港和街上匆匆的行人。
艾达脸色白净秀丽,一袭黑色晚装,显得雍容高雅,晚装低胸,露出一道深深的****,眼里含水秋波荡漾,更显风情万种。她是香港大英银行中方买办,中文姓名傅晶晶,由于在英国机构工作,给自己取了个英文名字Ada,意思是快乐,叫的久了,中国名字反而没人记得。
艾达她出身显赫。舅舅赵毅轩是孙中山在日本成立的中国同盟会的成员,国民党元老,因为与******政见不合,大隐隐于市,寓居香港多年。汪精卫1938年投靠日本,1940年3月在南京成立伪国民政府,国民党内部出现倒戈潮,******担心失控,命令戴笠严密监视国民党要员,发现有企图投日者格杀勿论。赵毅轩深知******的残忍,会以清除汉奸为名消灭异己,于是终日放浪山水,花前月下,不问政事。艾达是他在香港的唯一亲人。艾达刚才就是从他家离开来到这里。
今天是艾达生日,赵毅轩本来把她叫到家里为她庆贺。就在下午,赵公馆厨房正在准备一个小型生日晚宴。
当时艾达坐在客厅,看着一个妖艳女子屁股一扭一扭走进厨房,嬉皮笑脸问:“这位能不能叫舅妈”?
赵毅轩“哈哈”一笑说:“要不是有你妈这层关系,我还想让你叫我哥呢。”
艾达娇嗔说;“您这像长辈说的话吗”!
赵毅轩“哈哈”大笑。
赵公馆门卫送来一封请柬,说是有人送给艾达的。
艾达拆开,是封匿名请柬,邀请她晚七点去逸景吃饭。“请柬”上写:“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给你一个惊喜,留给未来一个美好回忆。”
艾达把请柬丢在沙发上。赵毅轩捡起来翻看,关心问:“这是谁”?
艾达说:“莫名其妙,请我吃饭又不留名字。”
赵毅轩“哈哈”一笑,说:“看来不用我这个糟老头子给你过生日了。”
艾达说:“又没说为我庆生。”
赵毅轩反问:“今天是什么特别日子?7点是吃饭时间吗”?
艾达说:“看不出舅舅还有福尔摩斯两下子。”
赵毅轩问:“你猜是谁”?
艾达:“追我的人可以从香港排到广州,我哪儿能猜到。”
赵毅轩:“看来这个人很有心,记住你生日,还搞得这么浪漫。你老大不小,28了吧?不要放弃这个机会。”
艾达一点不像年近30的女性,漂亮的容貌、高贵的气质,再加上不露艳俗的淡妆,看起来也就20几岁。她故作嗔怒:“什么机会!不结婚不行吗?我就守着舅舅过一辈子。”
赵毅轩说:“算了算了,别言不由衷。”
艾达起身撒娇说:“你撵我我就走,您和这个舅妈过二人世界吧。”
赵毅轩:“这孩子!没大没小。去厨房先吃点蛋糕,空肚怕熬不到7点。”
艾达说:“既然您老想尽快把我嫁出去,我就不吃了马上去。生日也不差一两天,蛋糕留到明天再吃。”
赵毅轩说:“我就知道你想再蹭顿饭。没坐你们银行车来?让我的车送你。”
艾达在客厅门口停住脚,回头说:“就您那黄包车?还是算了,我还不如出门叫辆。”
赵毅轩说:“这是富人区,你到哪叫车”?
艾达反讥:“您还知道是富人区呀?连个轿车也舍不得买。”
赵毅轩说:“我就坐着黄包车舒坦,不用闻恶心汽油味。”
艾达说:“好吧,我就坐您的龙驾。”
身后传出赵毅轩爽朗的大笑声。可以听出,这个外甥女给他带来很多快乐。
逸景西餐厅已有近30年历史,寄托着凌氏家族的沧桑和辉煌。餐厅装帧典雅豪华,有两层楼,一楼营业面积多达3千平方。二楼设有豪华包厢,办公室也在二楼。凌氏集团董事局主席凌老先生因为战乱转向南洋发展,走前留下唯一儿子凌志峰执掌香港产业。行前他一再叮嘱,什么都可以丢掉,唯独这个餐厅不能丢。去年凌志峰手头紧,又急需一大笔钱,把餐厅百分之八十股份抵押出去。凌老爷子认为凌志峰是败家子,为这个已经不理他。抵押还有三天到期,届时还不上钱,餐厅管理权有可能易手。
凌志峰正在二楼办公室和香港大学日本籍客座教授高朗亭交谈。
高朗亭说:“凌老板这是第几次找你了?我已经出到两倍价钱。你可想好,这个时候不会再有人对餐厅感兴趣。”
凌志峰反问:“我一直没搞清楚,先生是教授,为什么突然对一个餐厅感起兴趣”?
高朗亭说:“你这里位置好,生意不错。战争是危机也是机会。教授挣得那点钱怎么够结婚生子养家糊口”?
凌志峰问:“10万大洋不是个小数目。教授钱从何而来”?
高朗亭说:“这不用你操心,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凑够。如果先生答应,我一次性付你全款。”
凌志峰沉默片刻,说:“我不是故意和你过不去。家父离开香港时一再叮嘱,逸景是我们家族起家本钱,是家族兴衰标志,让我无论如何不能易手。还请理解。”
高朗亭说:“在商言商,还有三天你的抵押就要到期,到时候不是还要换主人”?
凌志峰说:“我已经给家父发去电报。钱在路上了。”
高朗亭“哈哈”笑着说:“这时候了先生还要瞒我?据我所知,令尊骂你是败家子,要和你断绝父子关系,怎么还可能给你汇钱”?
凌志峰说:“就是退一万步讲,即使股权易手,我仍然会继续掌管逸景。”
高朗亭说:“这就是凌老板精明之处:把餐厅抵押给对经营没有兴趣的人,即使还不上钱,你还能继续当你经理。但你也许错了,抵押权人大英银行有可能会接手。”
凌志峰说:“我明白了。你今天给艾达小姐庆贺生日是项庄舞剑”?
高朗亭微笑不语。
凌志峰说:“我不相信一个生日派对就能收买艾达小姐。”
高朗亭笑笑说:“那就看结果吧。时间快到了,不知道先生安排谁组织这次生日派对?能不能达到我要求”?
凌志峰说:“你放心,一码归一码,我让我儿子亲自为你操办庆生派对,一定达到你气氛神秘、场面宏大、充满惊喜这三个条件。”
高朗亭奇怪问:“你儿子?你有个儿子?他行吗”?
凌志峰说:“他昨天刚从英国留学回来,懂洋玩意儿,不会让你失望。”
高朗亭说:“凌老板说的话我都信。”
楼下,艾达看表,表针指向7:07。她不耐烦地把一张港币放在杯子下面,起身准备离去。招呼她进来的伺应生过来,用古怪眼神看着她问:“小姐要走”?
艾达点点头,拿起手包。
餐厅灯光突然暗下来,从餐厅角落飘出一句无伴奏的英文歌声:“Happybirthdaytoyou”。
歌声突如其来又余音袅袅,餐厅所有客人头转向哪儿想看个究竟。
艾达站住。
从黑暗中另一方向传出歌曲第二句,“Happybirthdaytoyou”。客人头又转向那个方向。
艾达也极力想从黑暗中看到什么。
第三句,第四句,第五句,第六句,……反复的“Happybirthdaytoyou”从各个不同地方冒出来。歌曲本应该在第三句出现的被祝福人名字却一直没出现,反而增加了神秘感,一直到第十一句,也就是反复到第三遍的第三句。
餐厅聚光灯亮起,照在一架钢琴上。一位身穿燕尾服的英俊青年边弹钢琴边唱出:“HappybirthdaytoAda。”
艾达还在发愣,末句也响起,变成餐厅所有工作人员合唱:“Happybirthdaytoyou”。
接着,餐厅人员在钢琴伴奏下拍着手反复合唱起这首歌。
这是七十多年后被称之为“快闪”一种艺术形式的最原始状态。
正在吃饭的好动的英国人被气氛感染,加入合唱,声音渐渐加大。有几个英国人甚至站起来随着音乐节拍扭动身体。
在歌声中,一个硕大的蛋糕用推车推出。上面点着两根大蜡烛和八根小蜡烛。
艾达手包掉落在地上,双手捂脸,眼睛泛出泪光。
餐厅里大喇叭留声机响起刚刚风靡的探戈舞曲旋律——《只差一步》。弹钢琴的英俊青年走下钢琴台,径直走向艾达,用英国绅士的弯腰向艾达做出邀请。
艾达已经被气氛携裹,情不自禁接受邀请。在聚光灯照射下,两人伴着音乐翩翩起舞。
艾达问:“你是谁”?
英俊青年回答:“凌厉!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艾达一愣:“凌?你是凌老板的”?
凌厉回答:“儿子,刚从英国学成归来。”
艾达惊喜,改口英语(英语):“英国?那里无战事,可是令人神往的地方。”
凌厉回答(英语):“是啊,我很喜欢那里宁静和平的景象。现在是英国最美季节,山野中层林尽染,秋越深,色彩越丰富绚丽,那一条条铺满梧桐树叶的小路,闲步上面会发出‘沙沙’低吟……”
“哦,标准伦敦口音”(英语),艾达赞叹,情不自禁把头靠在凌厉肩上,喃喃问:“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为什么会在我生日出现”?她又说回中国话。
凌厉也用中国话回答:“命运?缘分?随你怎么想。”
艾达又问:“刚才为什么比告诉我的时间晚了7分钟,是没准备好”?
凌厉回答:“故意的。按照我的设计,应该晚11分钟,你要走所以提前了。”
“嗯?为什么这样”?
“失望时间越长对意外惊喜感受的震撼就越强烈。”
艾达搭在凌厉右肩的手搂紧凌厉:“神秘的人!你还有多少惊喜”?
凌厉反问:“你有没有爱过或者被爱过”?
艾达回答:“没有爱过!是不是被爱过不知道。”
凌厉问:“没有爱的人生会不会很枯燥很乏味”?
艾达回答:“是这样。”
凌厉又问:“如果现在就有人真心爱你,愿意为你做这一切,你会答应他的爱吗”?
艾达以为是凌厉在含蓄地表达爱义,毫不迟疑回答:“会”!
探戈舞曲正好结束。凌厉一个漂亮定格,把艾达带到餐厅中央。聚光灯照在一位半跪的中年男子身上。他手里拿着一个打开的精致小盒。里面一颗在聚光灯下熠熠生辉的钻戒。餐厅所有人员发出一声惊呼。
艾达愣住:“是你?”
半跪在地上求婚的正是高朗亭。他郑重说:“艾达小姐,嫁给我吧”!
高朗亭和艾达认识近一年,是她众多追求者之一。
餐厅一片惊呼和掌声。凌厉提醒:“艾达小姐,今天这一切都是高先生精心为你准备的。他就是那位真心爱你、愿意为你做这一切的人。”
艾达稍加犹豫,对高朗亭说:“请给我时间”,没有接戒指,拿起手包径直转身离去。
凌厉扶起高朗亭安慰说:“高先生不要灰心,她已经被感动,需要的只是时间。”
高朗亭仿佛一下子苍老很多,说:“我懂,凌公子,你办的很成功,只是我还欠缺火候。”
门外传出喧闹声。一位印度红头阿三进来用笨拙的华语报告:“刚才出去的小姐被一帮人绑架走了。那帮人留了这张纸条。”
凌厉抢过纸条,上面写着“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署名“黑龙会”。
高朗亭从旁边看到,吃惊问:“黑龙会?这可是日本最大黑社会,从来杀人不眨眼。你们怎么得罪它了”?
凌厉脸色铁青,呆愣片刻,吩咐伺应生:“送高先生。替他找辆车,一定要保证他安全。”
凌志峰从楼上下来站在凌厉身后。凌厉目送高朗亭离开,回头对凌志峰着急说:“客人被绑架,赶快报警吧。给我姐夫说一声。”
凌厉姐夫是香港警察署署长欧息凡。
凌志峰说:“艾达小姐不会有事,放心。”
凌厉问:“你怎么知道?真要有危险怎么办”?
凌志峰耐人寻味冒出一句:“这个高朗亭不那么简单。”
凌厉看父亲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也就没再问下去。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几乎和凌志峰、凌厉走进逸景二楼办公室的同时,艾达带着秘书也跟进来。凌厉注意到艾达脖子上有道明显伤痕。高朗亭昨天拿的钻戒已经戴在艾达中指上。
艾达注意到凌厉目光,凄然一笑说:“昨天是高朗亭教授救得我。我已经答应他。”
“他能救你?那可是黑龙会。”
“高教授家族据说是日本皇族。黑龙会不敢得罪皇族。”
“你这不是感情,是感恩。”
“兵荒马乱的,有区别吗”?
凌厉尖刻说:“你没有答应什么。如果是订婚戒指应该戴在无名指上。你只是承认了你俩开始恋爱。”
艾达眼睛含水幽怨看着凌厉。
凌志峰连忙制止:“厉儿,艾达小姐这时候来肯定有正事。艾达小姐请坐。”
艾达在凌志峰办公桌对面坐下,伸手接过秘书递给的几页纸放在桌上说:“抵押合同后天到期。如果凌先生还不上钱,我们打算收回逸景餐厅管理权。”
凌志峰像是早有准备,反问:“我们不是已经谈好了,艾达小姐不认为由我们继续经营,用利润偿还抵押欠款更好”?
艾达略显尴尬说:“我们改主意了,想做点实体。”
凌志峰问:“你们搞银行的怎么能对经营餐厅有兴趣”?
艾达说:“你知道我只是一个代办,很多事情做不了主。我们还是按照合同办吧。后天如果还不上钱,我们安排人过来和你办移交手续。”
凌志峰看着艾达眼睛问:“艾达小姐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
艾达避开凌志峰的眼睛,说:“没有!我们在商言商。”
凌厉问:“如果到时间还上钱呢”?
艾达一脸真诚说:“我真求之不得,餐厅还是你的,我也省去许多麻烦。”
凌志峰说:“谢谢艾达小姐理解。后天再见。”
艾达说:“再见。告辞”,起身握过凌志峰的手,稍加犹豫,又握住凌厉手说:“这是生意,希望你不要介意。昨晚你真的……震撼了我。我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凌厉说:“您慢走。”
艾达离开,凌厉问:“爸,搞不到钱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祖业丢掉?你干什么了用那么多钱”?
凌志峰笑了,说:“看样子你真着急了,一下子问出这么多问题。这么说吧,我早就想到这一步,在大英银行只抵押了40﹪股权,在关爷帮那里也抵押了40﹪。大英银行变卦还有关爷帮。我们两家合起来60﹪。只要关爷帮老大孙家富同意,我们照样掌管逸景。”
凌厉愣住:“关爷帮?又是香港最大黑社会组织。你招惹他们干什么”?
凌志峰说:“经商嘛,和三教九流都得打交道。大英银行,关爷帮,一个强龙,一个地头蛇,让他们两家相互制约。”
凌厉说:“我们尽快去找关爷帮。万一他们也被收买就不好办。”
“还有两天时间来得及”,凌志峰胸有成竹说:“你放心,我和孙堂主私交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