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原青,你的身份既然已经暴露,就随朕回京任左中郎将吧。”离开粟泉村后,萧拓命道。
左原青自然欣喜谢恩。
萧拓瞧他一眼。左原青立即禀道:“禀陛下,臣昨日由上郡而来,恭王爷身疾已重,恐……恐来日无多……”
萧拓嘴角轻动,遥望前方,绿树成荫,青草油然,无处不生机勃勃。半晌,只道:“传令下去,加快行程,务必于明日赶至上郡。”
上郡一座灰墙朱门府邸,门前也没有奴仆侍从把守,在这富庶的上郡城中并不十分起眼。一门之隔,府内竟别有洞天,清泉潺流,百花齐放,执剑肃容侍卫巡逻往复,有众多仆役奴婢繁忙操劳。
萧拓负手立于庭院当中,四面皆是房舍,抬首,只见头顶这一方碧蓝天空,飘过几朵白云,与那广阔的天地相比,确是无法企及的。
“奴婢见过公子。”府内管家恭谨请安,声音嘶哑,虽已过中年却面无一根胡须。
“近日,王爷身子如何?”萧拓边走边问。
“回公子的话,王爷身子每况愈下,虽然大夫已用了许多灵药,依然是药石无灵,这两日已是昏昏沉沉,竟说些浑话了。”管家跟在旁边谨慎的禀着。
萧拓微微侧目,瞧了他一眼,摆一摆手。管家立时停了脚步,只守在庭下。
萧拓行至门前,伸出手去,稍有迟疑,即刻推开房门,踏进室内,满室飘散的皆是浓重的药味儿。
床榻上,躺着的那个人,面容灰暗,浓眉轻皱,微微阖目,似睡似醒,听见房门响动和稍嫌沉重的脚步声,唇角竟轻扬起一抹笑意,半晌,缓缓睁眼看来,“你终归是来了!”他的嗓音是那般喑哑无力,却仿似含着一丝嗤笑般。
萧拓亦轻轻皱一皱眉头,四目相望,他们之间的神色到底还是有些相像的。眼前人,他
的哥哥——恭亲王延,自那一年、那一日血溅奉华门,他们已有七年未见。
“是,我来了。”萧拓语气低沉许多,走近床边,细看之下,他的脸好似已爬了几道皱纹,
他不过只长他几岁而已。
萧延猛然起身,霍然伸臂,牢牢抓住他一只衣袖,却终归无力,再复颓然倒下,只凄凉的笑着,胸口起伏间一阵猛烈的咳嗽。
萧拓长叹一口气。
萧延咳得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般,憋得满面通红,良久方缓,一面拾着枕边一抹方巾拭着嘴角,一面轻笑道:“我这幅样子,你总该放心了!”
萧拓眉目舒展,轻哼一声,行步至窗前,长长几案上摆着一溜儿的盆栽杜鹃,深红的、淡红的、紫红的、粉白的、黄的、白的……,色如彩霞,缤纷夺艳。“开得这样美艳,确是无愧于‘花中西施’的称呼了。”他轻轻低语。
萧延猛然瞪了眼睛直直看他,费力的抬手指向他,喉间扯出一个字来:“你——?”
萧拓捏了一只花枝,侧首看他,“这样娇艳的花儿,是经不起风霜雨打的,你既然这样怜惜这花儿,为何还忍心将它送到霜雨中历经波折?”
“你说什么?”萧延的双目几乎瞪圆,眼底隐含着惊恐,几欲挣扎着起身。
萧拓面无表情,只依旧捏了那只紫红的杜鹃,一片、一片……,慢慢扯下那娇嫩的花瓣,仿佛在诉说着十分遥远的一件往事:“你在这里养病已经七年了,想来许多事情你是不知道的。当年你利用迎蓉对你的情谊,教唆她帮你盗取父皇遗诏,你一定不知,她当初的行径其实早已被父皇身边的两名老宫人瞧见了。如今,她已在安思宫中思过六年了……”
萧延圆睁着双目,几乎噎住了一般,奋力的挣扎着,连连咳着:“你…你…你…”气短而急。
萧拓停手看他,“你这般利用她,难道就不曾想过这世间有多少人会利用这件事来做文章么?就不曾想过有人会利用她的名义召集你的旧部么?难道你真的愿意看着大齐的江山四分五裂、争斗无休么?难道你真的希望萧氏子孙的鲜血洒尽么?”
萧延呆呆望他,愣怔片刻,砰然躺倒回榻上,双目直勾勾的望着鎏金的朱木顶棚。
“我昨日在沧县粟泉村遇刺,二十名刺客无一生还,这是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一件冰凉的白铁令‘砰’的一声被掷在萧延身侧。
萧延目中忽惊,慌忙拾过来看,手抑不住的轻微抖动,白铁令上赫然一个‘恭’字,半晌,他凄凉一笑,继而冷笑,再复狂笑,又一阵猛烈的咳嗽,几乎咳出血来,几乎笑出泪来,望着萧拓,良久良久方才歇住。“恭王爷不过是一只没了牙齿和利爪的老虎,难道世人不知么?”他自嘲般的轻笑着。
萧拓面色清冷,毫无喜怒。
“你果真是父皇调教出来的好皇帝!这帝位,你当真是坐得愈发稳当了!”萧延慨然叹息,再歇半晌,长长叹道:“我——,当真是不如你!”望着眼前双眸,他极力的想望得深入一些,挣扎着,“我——,想再见她一面——”
萧拓望着他,好似平心静气一般,只轻轻击掌。房门即刻轻响,一身着紫衣,头遮幕离,身材娇小瘦弱的女子轻轻步入房中。
只见一眼那身影,萧延已费劲全力爬起身来,由心间扯至喉间一般的轻唤着:“蓉儿——?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