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浦江叹口气说:“在老家被日本人的飞机给炸死了。”
黄永青说:“战争真残酷啊!”
王浦江言归正传,低声说:“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要利用您来作为钓饵,看看日本间谍会不会上钩。”
黄永青坚定地说:“在医院里,我装扮成文博士,因此,大家都叫我文将军。我知道你们试图利用我来钓鱼,这当然有些风险,可是,为了能够抓住坏人,以报一枪之仇,我倒宁愿去冒风险,要我干什么都可以,你就安排吧。”
“今天晚上可能不太安静。不过,你不要担心,我就在附近,不会走远。”
牛角沱寓所里郭忠良与林平正在一起吃饭。郭忠良说:“你尽快与陈克联系一下,安排一个时间,我有重要情况向他请示。”
林平应道:“好的,我马上去安排。是什么大事?”
郭忠良说:“还不是戴笠那家伙想要插进来,全所上下全都反感。他要接管的话,我看,有一半的人会离职。”
林平道:“那就看看陈克有什么指示吧。”
重庆饭店贵宾室里,钱德勒一边抽着雪茄,一边出牌。
钱德勒:“诸位,空袭时什么最危险?”
英国赌友:“当然是炸弹最危险。”
钱德勒摇摇头:“No,No!根据本人的经验,最危险的不是炸弹,而是窗户上被炸飞的玻璃。每次我一听到空袭警报,就先喝点酒,然后躺到沙发上。”
德国赌友:“你不躲进防空洞?”
钱德勒:“防空洞有个屁用?前两月重庆大轰炸,就是在防空洞里闷死了上万人。我宁愿被炸死,不想被闷死。”
法国赌友:“至理名言!”
钱德勒:“我在沙发上,身上压两个特大号枕头——一个盖头,另一个挡下部。炸飞的玻璃碎片会伤害这些重要的器官。如果眼睛被炸瞎,或者下部被炸坏,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一命呜呼!”
众人皆大笑。德国赌友举杯道:“为美国珠宝业同行的高论干杯!”
赌友们互相干杯。美国新任重庆军事武官助理克来因身穿便衣,走到钱德勒旁边:“老朋友,我请你去喝一杯,Ok?”
钱德勒回答说:“好的,酒吧见!”
酒吧里,灯光暗淡,充满神秘感。钱德勒坐到克来因桌旁。
克来因:“喝点什么?”
钱德勒:“苏格兰威士忌,加点冰块。”
克来因招呼服务生:“嘿,服务生,再来一杯加冰块的苏格兰威士忌。”
“谢谢!”
“别客气。我们武官处最近听到了一些传闻。据说,大使馆人员试图与你这位捉摸不定的西部牛仔接触,但是你却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们。”
钱德勒笑着说:“我为什么要躲避他们?是他们自以为是,趾高气扬,我这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只好离他们远一点。”
克来因神秘地透露说:“最近,使馆人员向华盛顿军事情报处发了一份密电,询问美国“黑室”的钱德勒是否已离开美国?
他是否已经正式被重庆国民政府所雇用?”
钱德勒气愤地说:“妈的,我知道,军事情报处在过去十年里一直监视我的行踪。他们早就应该知道我已开始为中国工作。
毕竟我是个自由人嘛,而且我只是用自己的知识支持中国的抗日战争而已。再说,飞虎队的朋友们可以这样做,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克来因和他干了一杯,然后说:“现在是非常敏感的时期。
美日关系相当微妙,谁也不想惹麻烦。但是,军事情报处的朋友们不愿就此事和驻重庆的大使馆人士联系。他们以非正式的个人身份,委托本人来和你进行私人接触。”
钱德勒饶有兴趣地问道:“他们是否认为现在情况变了,情报处考虑要不要利用一下这个难得的机会?”
克来因压低声音说:“军事情报处授权我极端秘密地与你联系,问一问你是否愿意将你在华的工作成果提供给我们。”
“为什么对我的工作如此感兴趣?”
“老朋友,实话实说,我们对涉及日本军方的密码材料特别感兴趣。这是因为我们日益担心会爆发太平洋战争。”
“军方认为日本是潜在的敌人?”
“是的,然而,由于担心泄密后可能产生的巨大影响,上司特别要求我在涉及此事的前前后后,均须特别谨慎。今后,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涉及到你的名字。”
“我们是同行,没有必要兜圈子。至于我本人也必须小心从事。我现在的老板明确警告我,不得同任何外国人,特别是美国人,甚至也不能同密码机构以外的任何中国人进行任何接触。实际上,即便是现在,至少有两名特工在附近监视着我。”
克来因很巧妙地环顾四周,果然,就在不远处,两名很明显是中国特工的便衣正在监视着他俩。克来因大声喊道:“来,老朋友,干了这杯!”
钱德勒像中国人那样,使劲把酒杯碰了一下,随后压低声音说:“只要条件合适,没有什么买卖不能做的。事实上,我们已经开始进行日本国内长波秘密电报的截收和破译工作。”
克来因悄悄建议道:“我忠心希望你能同美国政府秘密合作,提供与日本军方军事通讯的有关材料。”
“在香港时,我就猜到了你可能会再次来找我,现在,我为自己的判断得到证实而感到高兴。其实,我很乐意与军事情报处进行全面合作,但我需要你尽快明确军方的具体需要。”
“好,给我一点时间。为未来的合作愉快而干杯!”
“干!”
在四达里八路军办事处秘密联络点里,郭忠良、林平与陈克再次见面。陈克说:“小郭啊,最近你提供的情报很有价值,首长非常重视,每天必读。”
郭忠良高兴地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再说,最辛苦的还是林平,她每天都要抄写到深更半夜。”
林平:“我们别互相夸来夸去,多不好意思。”
陈克:“还是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能出事!”
郭忠良:“还有一件重要事情要请示,老蒋下令要戴笠主管技术研究室全部人事,我们建议让毛祖和来管,把戴笠挡在门外。这样做可以吗?”
陈克想了一下说:“首长上次就说过,技术研究室要应付目前的局面,你们什么办法都可以采取,就是不能让戴笠的军统控制。”
郭忠良继续请示道:“黄永青还希望向首长和你表示谢意,感谢你们在香港的阿梓上次拔刀相助。我装傻,说不认识你们。”
陈克大笑:“你做得对。朋友嘛,大恩不言谢!”
郭忠良说:“此外,韦国平要把军统的一名特务派往延安,表面身份是出任延安电报局局长,化名是汪光毅。”
“对的,按照我们和重庆交通部的安排,延安电报局局长要由报务人员充任,所以才按照交通部的批准程序进行。”
“这些任命文件都要经过黄永青之手,因为他在交通部电政司还兼了职务。每次有文件会要我留底存档。”
陈克表示:“我会立即转告延安,查明情况。此外,首长最近看到技术研究室的情报中有一则消息,系蒋介石的手下和日寇秘密来往、卖国求和的消息,他打算根据这则情报在《新华日报》上发表一篇抨击蒋介石卖国求和的文章,想听听你的意见,看看是否适宜发表。”
郭忠良表示:“我回去考虑一下,明天再作答复。”
重庆饭店夜总会歌舞升平,全无战争气氛。清田芳子正在演唱一首狂热奔放的南美民歌,她那火辣辣的舞姿和迷人的微笑使钱德勒如痴如醉,他拼命鼓掌,芳子向他抛了一个媚眼,使他越发疯狂。
演出结束以后,钱德勒手捧一束盛开的玫瑰,走到清田芳子的化妆间。芳子接过鲜花,在他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钱德勒热情洋溢地说:“美丽的张芳小姐,本人很想知道,我是否能有荣幸,现在请您去外面吃点宵夜?”
清田芳子夸张地叫了起来:“那太浪漫了,这么美丽的夜晚,这么英俊的绅士!”
钱德勒兴奋地说:“那太好了,我们现在就出发,我的轿车就在外面等着呢。”
芳子不无遗憾地说:“可是,外汇储备局的李局长早已约好了,实在不行,对不起,下次吧,Ok?”
清田芳子在他脸颊上又吻了一下,然后嫣然一笑,走到门外,挽起早已等候在那的李局长的胳膊,和他卿卿我我地离去。
钱德勒一脸妒意,颇有点失恋的感觉。
王浦江和几名特工化装成医院里的勤杂人员,不时在交通医院病房出入,尽管黄永青对军统人员没有好感,不过,上次枪战时,终还是靠他们赶走了日本间谍,因此,在病房里,有时他还和王浦江聊聊天,以打发时间。午夜过后,医院一片寂静,静得有些令人恐怖。黄永青渐觉疲倦,起初,那种恐怖感使他不敢入睡,可是,时间一久,终还是抗不住疲劳,昏昏然进入梦乡了。
病房楼下,从外面走进一位文质彬彬的女大夫,她戴着一副宽边眼镜,和蔼中透出一种医生的沉着和冷静。在女厕所里,她遇见了一名女护士:“护士小姐,我是放射科的,刚才你们科通知我来复查一下交通部文司长的病情,请问,他在几号病房?”
护士小姐回答说:“楼上201病房。”话音刚落,护士小姐的脖子上就被利刃飞快地划了一下,随后便一声未响地倒在地上。
对于清田惠子来说,这是家常便饭式的职业处理。她很利索地将护士尸体拖进厕所小间,拉上门后,迅速离去。
过了一会,另一个护士走进厕所,无意中看到小间里流出的鲜血,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小门,发现了里面的尸体,当场昏厥过去。
清田惠子走上二楼,仔细观察了周围的情况,昏暗的灯光下,一片寂静,大厅里值班护士正在打瞌睡,她悄然潜入201病房。在里间埋伏的王浦江听见轻微的脚步声,顿时警觉起来,他推醒了另外两名特工,当他从门缝里看见伪装成医生的清田惠子时,立刻想起枪战时的情景,他立即做了一个手势,要大家做好准备。
当清田惠子掏出毒药针管,准备向病床上的黄永青下手时,三人立刻冲了出来,用手枪对着清田惠子:“不准动!把针管放下!”
黄永青从昏睡中惊醒过来,看见病房里剑拔弩张的情景,立即坐了起来。惠子迅速跳到黄永青身后,利用他的身体作为掩护,当即从怀里掏出一颗手榴弹:“大哥,千万不要逼人太甚!
否则的话,大家同归于尽!”
王浦江冷静地说:“小姐,你可别乱来!”
清田惠子凶狠地说:“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也不为难你们,不然的话,就别怪我无情!”
清田惠子边说边拉着黄永青往窗前移动。两名特工准备冲过去,被王浦江阻止:“站着别动,让她走!”
清田惠子退到窗口,突然一跃而起,跳到窗外阳台上,随即将手榴弹扔进房间,自己跳下阳台。王浦江大喊:“快趴下!”众人马上卧倒在地,只听到一声爆炸的巨响,屋里烟雾弥漫,一片狼藉。
王浦江冲到窗前,一跃而下,只见清田惠子狂奔到路边,被拉进一辆轿车,飞快离去。他朝着轿车开了几枪,终没追上,只好返回医院。
翌日上午,在戴公馆客厅里,戴笠与毛祖和正在听取王浦江的汇报。王浦江说:“那位神秘的女杀手在乘坐8356号轿车逃跑时,喊了一句日语,我怀疑是日本间谍郁金香。”
毛祖和追问道:“后来找到那辆8356号轿车了吗?”
王浦江回答说:“轿车是交通银行被盗的车辆,后来在南岸发现,已被间谍丢弃、烧毁。此外,上次我去香港接钱德勒先生时,根据香港日本领事馆内线的情报,前不久领事馆里来了几个背景很硬的日本来客,就连领事本人也得让他们三分,据说,为首的叫山本武夫,女将化名紫罗兰,估计是代号。我们又请日本的朋友查了一下他们的背景,山本是日本军方“紫码”情报中心的少将主任,女将紫罗兰则是日本著名的间谍培训机构中野学校的高材生,后被山本看中,与“郁金香”一起成为“紫码”情报中心赫赫有名的姐妹花。”
戴笠愤愤然地说:“娘的,日本人跑到我的地盘上来搞名堂,那就别怪我戴某人不客气了。据我看,这小娘们两次失手,肯定在重庆呆不下去了,或者是出国,或者是去郊县避风。传我的命令,重庆全体军警宪特总动员,严密封锁机场、码头、汽车站,就是一只麻雀也别想飞出去,谁抓住她,赏十万元!你们有姐妹花的相片吗?”
“没有紫罗兰的,只有郁金香的模拟画像。”
“那就立即把郁金香的模拟画像复印几千份,发到每一个参加行动的人手中!”
“是,局座!”
几小时后,重庆所有的交通要道军警密布,戒备森严,来往旅客全部受到盘查。在朝天门码头上,登船的旅客也受到搜查。
两个衣衫破旧的盲女人互相搀扶着,经过检查口,她们手拄拐杖,行动缓慢,背上挂着一个褪色蓝花布包裹,身上不时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臭味。她们对检查人员哀求着说:“老爷,行行好吧,给点钱,积点德,让我们在船上买点吃的。”
检查官员捂着鼻子,退后几步,厌恶地说:“快滚!快滚!”
两人嘴里嘟嘟囔囔,步履维艰地上了船。一声笛鸣,轮船慢慢离开江岸,向合川方向驶去。两个瞎子看着江岸上密布的军警,不由得笑了起来。清田惠子用日语悄悄地说:“略施小计,何愁天罗地网?”
一周以后,黄永青刚伤愈出院,便立即来研究室上班。文为均听说后,马上去看他,文主任亲切友好地和他握手拥抱:“伤全好了?没事了?”
黄永青笑着说:“老师,就擦破了一点皮,现在没事了。”
文为均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黄永青见他唉声叹气,情绪不高,便问:“老师,又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文为均长叹一声,说道:“今天上午,我刚接到委员长给我们技术研究室发来的一个代电,内容是:“秘密研究工作事关机密,所有技术研究室工作人员今后应定为终身职务,不得擅自离职。此后该室人事,统归军统戴局长管辖。”那就意味着戴笠要逐渐一统天下了!”
“老师,别急。有一条原则,给谁管也不让戴笠管。毛祖和是老蒋的内侄,他一直很想掌握技术研究室的人事,我们可以向老蒋建议,由毛主任来管,估计老蒋不会反对。这叫以毒攻毒。
毛主任留学法国,又是所谓的名门弟子,和他可以暂时合作一个阶段,以度过当前的危机。”
“好的,那你就代表我去和毛主任谈谈。”文为均很以为然。
在毛祖和办公室里,黄永青带着郭忠良去向他汇报。黄永青建议道:“考虑大局,文主任和我都认为,技术研究室的人事最好还是由您来统管。”
毛祖和笑着说:“我早就看不惯戴笠那种专横跋扈的样子。
你们的要求,我个人觉得比较合理。”
“军统乱插手会把研究室的局面搅乱的。”
“是啊,我同意你们的看法。不过,官场毕竟还是有些难言的规则,这样吧,你去见侍从室第四组副组长成静生,陈述一下你们的意见。成静生主管这些事情,他要是出面的话,就更加方便了,胜似我直接出头露面。”
黄永青面有难色:“只不过,我是人微言轻,说话分量不够。”
毛祖和笑着说:“你放心,我会再打电话给他,说明其中的利弊。同时,技术研究室高层人士可以联名给委员长写个呈文,交由成静生转交。”
黄永青高兴地说:“那我们就按照您的意见去做。”
黄永青和郭忠良的提议正中毛主任的下怀。成可正回忆说:
毛祖和这个人还可以,沉默寡言,对外一直保持低调,在官场中并无特别大的野心,对文为均也还尊重。但是,由于他多年掌管大内的机要事务,尤其是密码通讯,能够掌管中国当时最大的密码机构的实权,他自认为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儿。
取得毛祖和主任的支持以后,黄永青开始出面联系技术研究室其他处长,在他的动员下,他们七名处长一齐去找毛主任表示意见。黄永青代表大家说:“毛主任,我们大家意见一致,要求取消研究室人事归戴笠管辖的委员长代电。”
出人意料的是,韦国平居然立即积极响应:“我们七名副主任和主管处长联名写了一个报告给委员长,一致要求毛主任您来主管研究室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