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大惊道:“这么说,我虽有志愿,但无望出家修道?”张果道:“非也。倘你真的无望,我们又怎能有缘?你得此病,是要让你知道:人生犹如电光石火,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妄之象,即便得到一点快乐,也不长久。你明白了这个道理,很快便好。这样吧,我开一药方,吃下三副必好。”张果开下药方后道:“人身只是个臭皮囊,但需要早日觉悟,借假修真。”
杜甫感激地道:“多谢师父点化。杜甫病愈后,定当不忘师父教诲。”张果道:“这便好。”在他走后,崔灏道:“我已打听到,李白与崔成甫都是官场上的失意者,因情怀相投,每次游玩时都尽情畅游,不计早晚。他们泛舟在秦淮河,通宵达旦地唱歌,引得两岸人家不胜惊异,拍手助兴。”杜甫道:“是啊!他们性格相投、遭遇相似,所以比一般朋友更默契,友情更深厚。”
崔灏道:“是这样。据说李白把崔成甫的诗系在衣服上,每当想念便吟诵一番。李白徜徉山水之中,即兴写了不少秀丽山川和美丽妇女的诗。”杜甫道:“他们都是洒脱之人,此次如能大病得愈,定当时时提醒自己,红尘只是修道的场所,不可过分贪迷沉醉。”崔灏道:“看来你是真正觉悟了。我崔灏没有人生目标,以后便追随于你。”
二十七
夜晚,宁王在府里看着喝茶的李光弼道:“李大人,本王知道陛下对你信任,有件事一直压在心里。自你做监护以来,不仅丝路上老打胜仗,匪患也少了许多。如今,丝路已比较通畅,皆你之功。本王想知道,你来往于丝路线上,可知道王忠嗣究竟是怎样的人?”李光弼道:“他是个难得的良将,知人善任的统帅!在他手握重权时,并非沉醉于重权的光环中,而是深有远见卓识,为大唐大力培养、发掘后备人才。”
宁王忙道:“能说说具体事例吗?”李光弼道:“王忠嗣兼任河西节度使后,听说辖区内有人在熟读《左氏春秋》《汉书》《三坟》《五典》,通晓大义,仗义疏财,颇得士兵拥戴,便异常兴奋,派人到处寻访。”宁王猛地一愣道:“哦?”见李光弼停了说话,正看着自己,便接着道:“那人是谁?”
李光弼道:“是哥舒翰!他自在长安受挫,便奋发图强,习武练兵,夜读《春秋》《汉书》,悟读《三坟》《五典》。有时他在读到忠烈豪杰之士,竟是击节赞赏。若是读到其被诬陷受害,则是号啕大哭,捶胸顿足。读史如饮酒,皆能让人醉矣!”宁王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那哥舒翰对王忠嗣怎么看?”
李光弼道:“他对王忠嗣极为钦佩,早想投奔他。得此机会,便纵马来拜。王忠嗣与哥舒翰谈得极度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色。哥舒翰感谢王忠嗣的知遇之恩,王忠嗣佩服哥舒翰的才能!不久,王忠嗣便提拔哥舒翰为衙将。其实,哥舒翰比王忠嗣年纪要大,只是他少年时期虚度光阴,中年后才慢慢有些成就。”
宁王点着头道:“要是这样,本王可以放心了。”忽然感到心里难受,便用手按住胸腔。李光弼猛地一愣道:“王爷怎么了?”宁王强力支撑着道:“哦,没事,只是忽然感到有些不舒服。”李光弼道:“既然不舒服,就传御医来看。”宁王道:“这是肯定的。”李光弼忙起身道:“那王爷早点休息!”
李隆基踏着月色行走在兴庆宫园林,而脑海里则闪现的是梅妃的影子。过度的香艳,又让人思念淡雅的好处。李隆基虽有很长时间不曾与梅妃见面,但每当静下来时,便不由自主地会想起她的淡妆倩影和贞静悠闲的神态,特别是风晨雨夕和雪飘梅开的时候,常常泛起一股似水柔情与刻骨相思。
二十八
梅花绽放的季节,李隆基漫步梅园,睹花思人,心中暗生一丝悲凉,忽然高力士匆匆走来道:“陛下,宁王归天了!”李隆基大惊道:“怎么这样?”赶到宁王府,见这里已搭了灵堂,里面的人跪倒道:“拜见陛下!”李隆基道:“免了。”只见李瑁和寿王妃韦谊也在,心想:“这孩子不愧是在宁王府长大,很有孝心!”取了香点燃,深深鞠了三躬道:“你走得太急了,怎么不跟朕打声招呼啊!”说着,泪水流了下来。
李瑁近前道:“父皇莫要悲伤。伯父临走前,他说今生没什么大的遗憾。”李隆基猛地一愣道:“莫非还有遗憾?”李瑁点着头道:“他有遗憾。”李隆基忙道:“怎么说?”李瑁犹豫着道:“他说当年让位于您,才使得大唐中兴,但他没有阻止您夺寿王妃,成为第一遗憾。”李隆基看了一眼韦谊道:“他不该这样想,那第二呢?”李瑁道:“他说张果的预言可以不信,但不能不警醒自我。”
李隆基怔了一下道:“什么意思?”李瑁道:“伯父说,紫阳先生和张果都对大唐有过预言,主要说的是安禄山。但他认为除了安禄山,还需防范李林甫。”李隆基猛地一怔道:“哦?”李瑁道:“他说李林甫口蜜腹剑,两面三刀,时至今日也难看清真面目,是一个陈府极深,并且有野心的危险者。过去他帮过李林甫,觉得对不起你。看得出,在对待这个人上,他是充满了自责。”
李隆基道:“好!那他对安禄山怎么说?”李瑁道:“伯父说张九龄有过预言,说乱幽州者,必此胡也。他认为安禄山看似忠厚,实则内心狡诈,要您倍加提防。”李隆基感动地看着宁王的画像道:“大哥,虽然你是忧虑过头,但你是为了大唐江山着想啊!谢了。”李瑁道:“父皇,儿臣是在伯父的疼爱下长大的,如同他的亲儿子,儿臣请求父皇同意,为伯父守孝三年。”李隆基道:“好,万般善事孝为先,你有此孝心,朕很高兴!”
在任城,杜甫下地后望着崔灏道:“看来这世上真有高人!庸医能治死人,也能吓死人。这三天我吃下张果所开的药,就感到一天比一天精神。”崔灏感叹着道:“你病得太久了。”杜甫道:“对不起,我连累了你这么久。”崔灏道:“听你说的,我们是啥关系啊?不过,通过你的这场病,我也想到了很多。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二十九
夜晚,李隆基躺在床上思念梅妃,忽然一个侍女进来道:“陛下,贵妃娘娘请您过去。”李隆基道:“告诉贵妃,就说朕身体不适,就在翠华西阁睡了。”侍女出去后,梅妃淡雅的身影像一阵清风似的拂入李隆基的心头,脑海里再次闪现出梅妃的影子。李隆基坐了起来,忽然对外喊:“阿猫!”阿猫进来道:“陛下,请吩咐。”李隆基道:“你是朕最贴身的太监,这事不要惊动任何人,你去用梨园的戏马,到上阳东宫驮梅妃前来叙旧。”
阿猫来到上阳东宫,见梅妃正坐着流泪,便躬身道:“参见梅妃娘娘!”梅妃感到意外:“是你?”阿猫道:“陛下令奴才请娘娘到翠华西阁叙旧。”梅妃不解地道:“既是陛下宠召,为何要深夜暗中而来?”阿猫嗫嚅道:“他是担心贵妃知道。”梅妃大惑不解道:“堂堂一国之君,为何怕那个肥婆?”阿猫着急地道:“快走吧,陛下恐怕等急了。”梅妃看了一眼阿猫道:“你稍等,我准备一下。”
在翠华西阁,李隆基焦急地等着想:“也是朕太过分,竟然这么久不见她,她等于是被打入了冷宫啊!”忽然梅妃进了翠华西阁,两人一见,恍惚分别了多年,梅妃更见消瘦而益显清雅,玄宗也比过去略显苍老,一双旧日鸳鸯又相拥在一处了。梅妃流着泪道:“陛下好心狠,竟然忘了臣妾这么久。”李隆基抱紧她道:“唉,朕也是不自由啊!”梅妃道:“您是一国之君,难道还怕她?”
李隆基叹着气道:“朕不知咋了,既怕她又爱她。不是朕忘了你,而是不敢让她知道。”梅妃道:“您是一国之君,不该怕她!”李隆基回避道:“哎,朕有个疑问,你怎么会有个好听的名字——采苹?”梅妃道:“臣妾家祖辈行医,父亲是悬壶济世的郎中,还是饱读诗书的大儒家。他对臣妾的期望值很高,从《诗经·召南》里的《采苹》一诗里,选取题目作为臣妾的名字。”
三十
在鸣沙,张德江在三清观各殿走着,高兴地道:“这庙宇很有特色,建造多年,总算建成了。”中年人道:“这应该感谢陛下,不是他,哪有钱建这么大规模。”青年人道:“是啊!我见到过很多庙宇,但最数这座庙宇的建筑有规模,也有特色。”道长道:“说得对!几年前我见到了张果道长,他说陛下这个人做过不少坏事,可也做过好事。”
敬亭山上,玉真公主吃惊地看着张果道:“什么!陛下要杀师父?”张果道:“笑话!他怎能杀得了我?我不过是有意让他抓住。”玉真公主纳闷地道:“那您的意思是……”张果道:“他的行为已遭天怒,师父是想看他能否觉悟?”玉真公主道:“结果怎样?”张果叹着气道:“看来上苍已震怒,江山危矣!”
三十一
在朦胧的晨光中,阁前突然闪现出金步摇翠,紧随着一阵环佩叮当。阿猫看见来人,顾不得许多,立刻进来道:“陛下!贵妃娘娘已到阁前,如何是好?”李隆基惊慌失措地穿衣起身,抱着梅妃把她藏到屋内夹墙中。杨贵妃不待宣召,推门而入,劈头就问:“梅精在何处?”玄宗假装若无其事地答道:“不是在上阳东宫吗?”
杨贵妃狡黠地道:“何不宣来,同到骊山温泉享乐?”玄宗支支吾吾道:“朕已好久不见她了,就免了吧。”杨贵妃冷笑道:“不,正因为好久不见,才应该召来。”李隆基慌乱地道:“不,朕没有、没有这个想法。”杨贵妃道:“陛下没有,臣妾可有啊!我们姐妹好久没见,难道不该见见?”李隆基哑口道:“这……”
杨贵妃道:“是真不想见,还是不敢见?”李隆基无奈,只好装聋作哑。杨贵妃忽然柳眉倒竖、丽眼圆睁道:“室内狼藉,御榻下有妇人金钗,枕边留有余香,这是何人为陛下侍寝,竟然欢睡到日出还不视朝?陛下,你可去面见群臣,臣妾等陛下。”李隆基见杨贵妃放肆,恼羞成怒,拉上锦被面朝床里又故意睡去,悻悻地道:“今日身体不适,不能视朝!”
杨贵妃眼看事情闹僵,当下哭闹道:“看来真是龙没心!你既爱梅精,为何把儿媳变成贵妃?你不要脸,我还要呢。”李隆基一坐而起,怒道:“胡说什么?你到底闹够了没有?”杨贵妃愣了一下,但紧跟着就道:“好,你厌恶我,那我回娘家去!”愤愤地走了。玄宗心里不乐,暗想:“堂堂一个位极至尊、富有四海的大唐天子,竟然受制于一个泼辣的小妒妇,可悲可叹!”
夹墙里的梅妃想:“皇帝要召幸妃子,原本是名正言顺的事,何苦深夜密召,现在又躲躲藏藏,像是犯了不可告人的罪过,究竟是怕什么呢!真要是当面锣对面鼓地闹开,又能怎样?”想至此走了出来,见英武绝伦的皇帝丈夫惊慌失措,心想:“可见他对杨氏惧怕已深。”李隆基觉得兴味索然,翻身睡去,梅妃看了一眼李隆基,出去了。
梅妃被阿猫送回上阳东宫后,扑到床上大哭起来。李隆基在翠华西阁睡了一觉醒来,见日上三竿,身边不见梅妃,便问侍女:“梅妃呢?”侍女道:“阿猫送走了她。”李隆基不知哪来的怒火,不由怒道:“来人!”外面进来两个武士,李隆基道:“将阿猫斩首!”汤贵、李明立刻出去,迎面遇到回返的阿猫,便道:“陛下有旨,将你斩首!”
阿猫吃惊地道:“为何杀我?”汤贵、李明抓起阿猫,汤贵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李明道:“是啊,我们只是奉旨。”阿猫道:“可是我没错啊!我的名字还是陛下起的。为了陛下,我谨小慎微,刚才又送回了梅妃。”汤贵道:“那你就更该死了。”李明道:“对,快走吧。”
三十二
大明宫里,李隆基看着众臣道:“众爱卿,朕接到王忠嗣奏报,说目前四镇实力都强大起来,决定对吐蕃用兵,不知众卿以为如何?”众臣道:“愿听陛下旨意。”李隆基的目光落在李光弼身上道:“光弼,你的意见呢?”李光弼道:“陛下,吐蕃虽有金城公主,但赞普实在软弱。如今吐蕃不断骚扰边境,赞普却无可奈何。照这样下去,丝路南线和中线何时能通?”李隆基道:“好,那就准奏!”
梅妃独居上阳东宫,不仅无精打采,而且显得郁郁寡欢,蓉蓉道:“娘娘,您要开心点,这样下去会病的。”梅妃道:“据说肥婆回了娘家,陛下在哪?”蓉蓉道:“贵妃赌气回娘家后,杨家三姊妹纷纷得宠,把陛下紧紧抓住了。”梅妃摇着头道:“真不明白,陛下怎么会对杨家人这么宠爱?”蓉蓉道:“关键是陛下喜欢贵妃,不仅是爱屋及乌,而且也是想宠幸杨家三姊妹,故意做给贵妃看。”
梅妃忽然笑道:“也好,她不是想独享陛下吗?如今她引狼入室,没有她,陛下照样开心。”蓉蓉道:“是啊,据说就因为陛下每天跟三国夫人在一起,贵妃都在娘家生三姐姐的气,不几天便病倒了。”梅妃道:“这就叫报应!也该让她尝尝遭受冷落的滋味。”蓉蓉纳闷地道:“娘娘,您一直胸襟广阔,具有许多男人都做不到的包容,怎么这么想?”梅妃冷冷地道:“胸襟广阔?再广阔,换个位置试试?”
三十三
大明宫里,众臣朝拜毕,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李光弼见众臣都低着头,各个战战兢兢,不知会不会有不幸降临,于是出班道:“陛下!臣昨晚接到喜讯:王忠嗣集中优势兵力,连续与吐蕃军大战于青海、积石等地,大破吐蕃军。随后又与臣附于吐蕃的吐谷浑在墨离军大战,打败吐谷浑,俘虏其全部人马。”李隆基道:“好,王忠嗣不负朕望,应予记功!待有新功,可再升爵禄。”
李林甫怕众臣当场建议加封,忙出班道:“陛下!您拨付专款修建的鸣沙三清观,前些日子已建成,甚有气势。那张道长写来书信,感谢陛下的圣德。”说完将信捧出,高力士将信呈给李隆基,李隆基看完高兴地道:“好!朕本来就在修德,难道此举不是吗?传朕旨意,将终南山脚下的一尊铜老子像,御迁至鸣沙三清观供奉!”
三十四
杜甫病愈后,与崔灏行走在任城大街上,看到这里的繁荣景象和来往人们的欢快场景,便道:“我的病好了,一看外面的世界真好!要不,你陪我在鲁郡游玩?”崔灏道:“好啊!病了这么久,是该轻松了。”杜甫道:“看来一个人只有病倒床榻,才会留恋这个世界,而当从鬼门关回来后,才会知道生命的重要。”
李隆基在御书房看书,高力士进来后,犹豫着道:“陛下!奴才见到贵妃娘娘,她说什么也不肯回来。奴才看,这事非得您亲自去才行。”李隆基恼道:“不去!朕是一国之君,若是亲自请她,还有什么脸面?”高力士道:“可奴才已去了五次,每次都没请动。”李隆基道:“你去下旨,如果她再不回来,以后就不要回来了。”高力士道:“遵旨!”
李瑁守在宁王灵位前,脑海浮现出宁王和王妃元氏照顾自己的情形,那时幼小的李瑁非常可爱,经常得到宁王的奖赏。李瑁看着灵位,自言自语道:“伯父安息吧,孩儿发誓为您守孝三年。”果然,李瑁真的为宁王守孝三年,尽管在这三年被父皇冷淡,但他还是与韦妃相依为命。在他的五个儿子中,有三人封王。大历十年正月十二,李瑁溘然长眠。
三十五
在芙蓉园里,高力士远远看见李隆基,便匆匆走到李隆基跟前道:“陛下!贵妃娘娘宁可抗旨也绝不回来!”李隆基大怒道:“大胆!既然抗旨,就将她……”刚要说将她贬为庶民,却又说不出来。此令一下,那就是圣旨。君无戏言,届时该咋办?想了想又道:“这样吧,你替朕想个既不失尊严,又能请她回来的理由,朕马上去见她。”高力士犯难地道:“遵旨!”
这时,李林甫慌慌张张地近前道:“陛下,大事不好!”李隆基道:“哦,何事惊慌?”李林甫道:“臣奉旨迁移终南山的铜铸老子像,因铜人高大沉重,无法进行整体搬运,有人出主意将之拆解分割。这座铜人像是汉武帝时期铸造的,历经数年已有灵性,所以在拆解时,铜人眼中忽然流出泪水。紧接着狂风大作,铜人轰然倒下,砸死了七百多人。”
李隆基大惊失色道:“啊!竟有这等怪事!铜人杀生,这到底主何吉凶?”李林甫宽慰道:“陛下!这与吉凶无关。”李隆基怒道:“一派胡言!朕不是傻子!这是自古罕见的稀奇事,怎么能说与吉凶无关?”李林甫想了想道:“这说明铜像已有灵性,不希望身体被解,也不愿离开给予日精月华的终南山。”李隆基道:“那就不要搬了。终南山的香火不断,要好好祭拜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