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来,黎梦两位少爷将大上海能去的地方都去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从探访玻璃厂,到寻找有花纹玻璃的建筑物,可还是未能如愿,依然没有找到那块可以将星星照出六个角的玻璃。梦衣有些气馁地躺在草地上,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说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看这都是屁话。”
“梦衣,看那样,我们得计划去东北了,时间越长,找的难度越大。”
“我觉得这儿找不到,东北的可能性也不大,你想想,十几年了,又经过战乱,有很多人家都散了,岂能还有我们要找的玻璃?”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放弃,裳儿她从来就没有要过什么东西,第一次张口,我们岂能让她失望?何况,我已经答应她了,我可是一诺千金之人。不过,你若是有事儿,东北之行,我一个人即可。”
“说的什么话?为了我的妹妹,你能去,我不能去?不过,走之前,我倒是有一件事儿需要办一下,那就是给警志道个歉,我其实满不够朋友的,错误地理解了他。”
“也好,我也想见见他,更想见见他的表弟,看看这位易少爷究竟是一个什么人物,搞得爸爸和王叔叔都特别关心他。”
“你说什么?”梦衣呼的一下子从草地上坐起,一把抓住他,“警志的表弟姓易?”黎雨有些好笑地推开他的手,“怎么,你还不知道闯入裳儿花园这个不速之客是谁吗?他可是惹得我们大上海梦、梅、黎三家极端的关注。”
“你可知他叫什么名字?”
“叫易浓。”
“易浓?你是说警志的表弟叫易浓?他在哪儿?”梦衣有些神情紧张。
“这个我倒是不得而知。”
“不行,我们赶快回去,我现在就要见他。”梦衣说着,拉起黎雨便跑。
“你还没有告诉我他是谁?”
“他就是奶娘的儿子,和我们一起长大的。以前,你也听我说过,妹妹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每日只看花,或做与奶娘有关的事情。就是因为奶娘离开她的缘故。如果他真的是易浓,就算我跪下求他,也要让他告诉我奶娘在哪儿。”
“慢、慢着,”黎雨有些不懂地道:“这梅府表少爷的妈妈,怎么会是裳儿的奶娘?”
梦衣摇了摇头,“这个我哪里晓得?只知道是马管家给奶娘接到府上的,妹妹一直由奶娘带着,直到八岁那年奶娘离开。”
“梦衣,奶娘为什么离开呢?”
“这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
“那、那这个易浓跟你们的关系好吗?”
“不好,非常不好。他一直恨恶我们抢了他的娘,”梦衣说着,有些心酸地道:“小的时候不懂事,常跟他斗嘴打架,并且还、还时常地奚落他,说他,说他是我们家的下人,为此,他不但吃了不少苦,还常挨马管家的骂,总之,不管是对是错,马管家都要让他向我们道歉,并且告诉他,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全家上下,只有一个人肯帮他,那就是妹妹。”梦衣长叹了一声,幽幽地道:“长大之后,我越发的明白,那时是我们错了,他和我们是先后出生的,他虽然有娘,但却不能享受母亲的奶养,马管家整天派人看着奶娘,一旦发现,奶娘喂养自己的孩子,那她们母子将都要受到重罚!”
“怎么会这样?”黎雨有些不解地道:“那梦伯父他们。”
“爸爸、妈妈不知为什么?对此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马管家就越发的嚣张。不但如此,连府里的家人也和马管家一溜神气。现在想起来,真是愧对他们母子。”
黎雨直听得有些心痛,这个易浓和自己一样,虽然都有娘,但却不能享受娘的哺育。自己还好,娘至少奶养了他一年,而他……可是,他还是比自己幸福的,虽然不能得到娘的奶养,但却可以和娘在一起。娘,究竟在哪儿?长的什么样子?他一直想知道。可是,一看到爸爸每每为此都会很痛苦,他便打消了问的念头。“莫不是玻璃的事儿和他有关,你才避而不谈。”
“那、那块玻璃就是他的宝贝。这块宝贝只要有月亮的夜晚,就能照出他喜欢的‘雪花’,他喜欢雪花,并且特别喜欢收集雪花。”
“收集雪花?”
梦衣笑了笑,“他有很多新奇的想法,古怪的做法,特别的玩法。说真的,好像一出生,我们就是对立的,我不喜欢他,他更不喜欢我。但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法总是很吸引我。就说这雪花吧,他收集得特别的投入,好像从中能找到无穷的乐趣,而我,不知是什么心理,特别喜欢破坏他的乐趣。有一天,他收集了一簸箕雪花,正在窗台旁看,我便趁他不备,从后面踢翻了它。”
“你……你这么做很伤他的心。”
“当时,我就是觉得好玩,可是长大了之后,我认为,我那是一种嫉妒,我嫉妒他对我那种不屑式的特立独行。”
“后来呢?”
“我们打了起来,再后来,马管家把他绑在奶娘家院前一棵光秃秃的树上,罚他在风雪中站着……”
“这马管家怎么会这么残忍,简直没有人性,冻坏了呢?”
梦衣惭愧地捶打了一下方向盘,“我真的很恨恶我自己,只可惜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
“你是因为晓得那块玻璃能照出雪花,也就是六角星,找他晦气,打碎了它?”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晚上,我和马管家去奶娘家接妹妹,刚一进院,我便看见他和妹妹站在窗前向外望,还用手指着天空。我不知他又搞什么鬼。因为那时我满肚子坏主意,本来,我很好奇,但却隐忍不发,和妹妹一起回家时,我问了妹妹,妹妹起初不告诉我,说这是她浓哥哥的秘密,我便答应为阿浓保守这个秘密,她便说了,那块玻璃有多神奇,能把天空的星星照出六个角。我哪能耐得到明天,当晚便返回奶娘家,奶娘和阿浓已经躺下了,可我不顾阿浓的反对,强行要看那块玻璃,阿浓在奶娘的阻止下,只好允许我看他的宝贝。就这样,我看到了如妹妹所说的那颗神奇的六角星,我高兴得难以自持,紧接着便要据为己有,要连夜找人拿回家去,以便天天看。”
“你,我真没想到你小时候是这样。”
“是的,我被纵容得无法无天,只要是我认为好的东西,便想霸占它,还有一种邪恶的心理,只要是阿浓的,我就要抢过来。如此,我们又打了起来,他说什么也不让我回去找人,奶娘想拉开我们,却将自己摔倒在地。就在他去扶奶娘的时候,我跑到了外面,拿起一块石头,对准了那块玻璃……当马管家和妹妹回来找我时,我已神气活现地走出奶娘家。”梦衣说着,惨然地摇了摇头,“类似的事情,不胜枚举,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八年,这八年,他是我全部的乐趣。”
“那,那裳儿知道这件事儿吗?”
“她第二天便知道了,只是阿浓再也不理她。你不知,妹妹有多难过,她本来也不晓得这个秘密,是因为,阿浓被雪花事件罚站后,她不但要陪站还要帮阿浓收集雪花,可是,雪哪是说下就下的,她不但没有收集到雪花,还把自己冻病了,病中,她都盼着老天爷下雪,为此,阿浓才告诉了她这个永恒雪花的秘密。”
“这么说,裳儿找这块玻璃是为了阿浓?”
梦衣无言地点了点头,“爸爸说奶娘已经有消息,不日后可能就会接回梦府。所以妹妹不但要修葺花园,给奶娘一个惊喜,还要给她的浓哥哥一个惊喜。”
“原、原来是这样,如此,我更应该找到那块玻璃。”
“如果真能找到那块玻璃,我梦衣也会不惜任何代价,我要让阿浓晓得,我对我的过去感到无法弥补的后悔,前边就是警志家,我要一并向他们致歉。”
梅府的家人一看从车上走下两位少爷,没有一个面熟的,不禁疑问道:“请问公子找谁?”
梦衣走至近前,自我介绍道:“我是梦衣,你们大少爷的朋友。”
老家人一听是梦衣,顺手便要关门,这梦府可是没有一个好东西!表少爷要不是命大,早被他们打死,这阵子还敢到这儿来。“对不起,请回吧,我们大少爷不在!”
梦衣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止住了他关门的动作,“对不起老伯,可能之前我们两家有些误会!”
“误会?”老家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差点要了人的命,还误会?不是我这个老头子说你们,你们梦府也太拿人命不当一回事了!还是你们的命金贵,我们的命不值钱?”
梦衣被老家人一阵奚落,直说得面红耳赤!“老、老伯,我……”
“您还是回去吧,我们大少爷真的不在!”老家人说着,关上了门。
梦衣虽然吃了闭门羹,但依然有些不甘心,他透过梅府的大门不遗余力地道:“老伯——”却见一个粉色衣裙的女孩子由梅府的宅门走出,不由得一惊,“是她?怎么会真有此人?”
“谁呀?”黎雨轻问,不由自主地探门而望,“怎么会是她?”他的脑中呈现当日咖啡厅的那一幕,还有那个极尽丑态,不知进退,让他奚落的英国人。
“这下可糟了!”梦衣说着做了一个痛苦状,“看那位老伯和她说话的神情,她应该是梅小姐。”
“什么糟了?”黎雨惊问,“莫不是这位梅小姐与你们梦家也有什么渊源吧?”
“岂止是渊源?我梦衣早已与她缘定三生。”
黎雨听闻,早已瞪大了眼睛,“梦衣,莫非她、她就是你一挥而就的画中人?”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梅雨茜。雨茜听闻老家人说有一位叫梦衣的人来找大少爷,被他给打发了,便不由自主地向外望去。她要看看大哥的这位朋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表哥被人冤枉他竟坐视不管?一望之下,不由得一惊,门外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位竟有些面熟。
“小姐,招手那位就是来找大少爷的。”老家人见此急道。
“是梅小姐吧?我是梦衣,警志的朋友。”梦衣不失时机地介绍自己。
“原来是梦少爷!”雨茜说着向前走去。谁知还没有走到门口,便见一辆车由远及近疾驰而来,也不知车上走下来的是什么人,和二人说了些什么,便见二人行色匆匆地离去。
“小姐,您出去?”老家人问道。
“嗯!”雨茜甜甜地点了一下头,望了一眼手中的汤罐儿,有些羞涩地想起了林忆的话:“小姐,我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我正研究这个课题,从种种迹象上看,你暗恋了……”
“暗恋?”她有些惊慌失措地环望了一下四周,下意识地遮住了自己的唇。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如林忆所说,可她知道,自表哥这次从法国回来,她的心思和意念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还有,还有那次面对纳尔斯的纠缠,她竟不假思索地对纳尔斯说,她有意中人了。她的意中人,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她晓得,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脑中闪现的是表哥的身影。
“小姐、小姐!”梅太太的贴身侍女小菊急若星火地跑至近前,“表少爷他……”
“表哥他怎么了?”
“不见了。”
雨茜耳闻小菊的话,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手中的汤罐险些没有散落在地,“不会的,他是答应爸爸的,他不但要拆开心中那堵仇墙,还、还会去法国读书。爸爸那么信任他,毫不牵挂地去了重庆,他怎么会……”
“小姐,我、我只离开一会儿,表少爷他,他就不见了。”
“不、不会的,表哥他不会骗爸爸的。”雨茜说着,充耳不闻地向医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