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雨,我看你还是别找了,这块玻璃很难找。”
“我是答应裳儿的,就一定做到,别忘了画图。”黎雨说着向外走去。当他的车刚驶向黎府的大门时,家人老王迎了上来。“小公子,老爷正让老奴找你去。”
“嗯!”黎雨应了一声直向客厅走去,一进门便问:“爸爸,您找我?”
黎老爷放下手中的报纸点了点头,“你鹏叔叔的身体怎么样?”
“鹏叔叔的身体好多了,耀寒比爸爸夸奖的还要优秀,最近有一趟船要回上海。”黎雨说着,坐在黎老爷的对面。
“谁的货?”
“泰丰号。”
“雨儿,我听说,你去重庆之前在你梦伯父家。你是否知道有一个叫易浓的孩子闯进了梦府?”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晓得他是梦衣朋友的表弟,确切地说,他不是闯进了梦府,而是裳儿的花园。我也想问爸爸,这是怎么回事?听梦衣说,您还出了面。”据他有限的了解,黎、梅两家的个人感情一直不是很交融。怎么会突然间有这么大的转变?还真有点不可思议!看那样,这位梅府表少爷还挺有面子的。
“梅老爷万般无奈来找我,而爸爸又相信那个孩子是无辜的。真没料到,这个管家竟然敢堂而皇之地诬陷那个孩子。”黎老爷有些轻怒。
“爸爸,我也是刚听梦衣说,事实上他的确是闯进了裳儿的花园。那天,我和梦衣去花园,正巧碰上梦府的家人和那个梅少爷打了起来,问后才知道,那个梅少爷的表弟闯进花园吓倒了裳儿,而他的表弟被梦府抓了去,并给打伤了。”
“这梦府险些没有伤了人命。”
“老爷,王先生来了。”老王叩门报禀。
黎雨本来还有一些疑问,听王叔叔来了,不由得立起身,“爸爸,雨儿先回房间。”黎老爷点了点头,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不禁长叹一声。
“老师。”王荻手提公文包走了进来。“您、您怎么啦?”
“王贤侄,”黎老爷示意他坐下,有些苦意地道:“老夫是不是应该和雨儿说明真相,他娘根本不是在逃难的路上被山林盗匪给冲散了,而是,我真是对不住雨儿……”
“老师,您就不要再自责了,谁也没想到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师母,学生想,少爷他会理解老师的,老师这么多年一直很苦。”
“就是老夫再苦上十倍,也难以弥补我的过错。”黎老爷说着,突然想起了那个执拗的孩子,“怎么样,那个孩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现今正在恢复中。只是……”
“只是什么?”黎老爷一惊疾问。
“只是,一直采取的是非常治疗,由始至终几乎都没有醒过。林医生说,这对他的健康很不利,但又苦于没有他法。梅家上下对此也是一筹莫展。”王荻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资料,“老师,这个叫易浓的孩子恐怕不是梅天硕姨姐家的孩子,因梅太太是家中的独女,所以妻姐一说,有些让人不解。”
黎老爷有些颤抖地接过,看了看,“梅太太是四川人,他父亲曾任过知县?姓贺?”他不敢相信地望向王荻,“那、那梅天硕他是……”
“老师,他、他就是袁天硕。”
“袁天硕?”黎老爷一惊,整个人都有些怔然,“这梅天硕怎么会变成了袁天硕?”
“老师,袁天硕在齐齐哈尔服刑期间,得罪了监管衙门的左司,那个左司是个小肚鸡肠的人,有事没事儿便找袁天硕的麻烦,最后,他终于熬不住,逃了出来。从此以后便更姓留名。”
“不错,是他,刚正、大义,又有点桀骜不驯。”黎老爷说着长叹一声,“他是老夫极为赏识的人,可是,却没能救了他。”
“老师,您已经尽力了,该请的命也请了。虽说英美勾结诱骗华工之事与他没有直接责任,但毕竟在他的治下,二百多名华工被贩往南非,这不但让整个安徽境内谈虎色变,更是惊动了朝野。何况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更想藉此事件扳倒他,不但联名告御状弹核,更是层层施压。就是老佛爷那阵子也是难堵悠悠之口。”
黎老爷不可否认地点了点头,“可是,他真的是被人陷害的,这些人是受雇在安徽犯案,目的就是借老佛爷之手除掉他。”
“是啊老师,还算他造化,不但保住了命,还在流放基地逃了出来,如今,在上海又有这么一番作为……”
“唉,老夫终于晓得,那横亘在我和他之间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了,是他对我的不信任,更是失望。”
“老师,您千万不要这么想,如果他要是不信任您,断不会来找您帮忙,要学生看,您和他是貌离神合,彼此敬重。否则您又何以那么相信梅天硕的话,他说马管家诬陷便诬陷?”
“是啊,是啊。”黎老爷由衷地点了点头,“我和袁天硕也算是同命相连,先后被朝廷排挤,他落了监,我落了难,他流放到齐齐哈尔,我逃亡到东北,几年后,他来到了上海,我也来到了上海,并且都成了商人,还是唇齿相依的伙伴……”
“老师,听您这么一说,您跟袁天硕还真的很有缘。”
“是啊,如今,因为那只四耳活环青玉瓶,也因为这位易少爷,我和袁天硕不但缓解了以往的僵持局面,还有了共同的话题,这无论如何都是好的。”黎老爷说着,突然有些焦虑地道:“王贤侄,你说这个易少爷不是袁天硕姨姐家的孩子,那他是……”此时此刻他倒是希望易浓是袁天硕姨姐家的孩子,袁天硕不但是刚正之人,更是大义之人,倘真这个叫易浓的孩子有这么个好姨丈,也算老天的眷顾。
“听泰丰号的袁掌柜说,这位易少爷是梅太太干姐姐家的孩子。”
黎老爷一惊,“王贤侄说的可是泰丰号重庆分号那个袁金成袁掌柜?这个人我倒是与他有两面之缘。”
“就是他。学生是托人得到这个消息的,虽不见得可靠,但也有些道理,因为,袁太太是贺家的独女,没有姐妹是千真万确的。另外,那位二少爷和袁金成走得很近,他们好像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不太喜欢易少爷。听闻,有一年药材稀缺,袁掌柜的想以次充好,恰巧被随同梅天硕去重庆验货的易少爷发现,易少爷便一一的给换了过来。此事虽然未声张,也没有告诉袁天硕,可那袁掌柜的却记恨在心。”王荻说着,喝了一口水又道:“因为老师不让惊动那位二少爷,所以现今了解的情况就这些。不过,据学生猜测,易少爷从东北回来后,不到两个小时便撞进梦府的花园,他应该是与二少爷起了冲突,这个冲突给他很大的刺激,否则不会大白天撞向篱笆墙的。”
一向以睿智著称的林忆,一时间被易浓的事儿搞得陷入沉思之中。起初,她觉得易浓的失踪只是他惯常的怪异行为,没做太多的想法。易浓因为和梅府的二少爷言语不和,发了野性误撞进梦府的禁园只是偶然事件,梦厅长小题大做,任由马管家诬陷那也是想证明一下他梦府在大上海的权势,他可以一手遮天,任何人也别想挑战梦府,他完全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是随着事态的发展,她越发觉得,这件事儿有些不简单,好像是事事偶然,没什么必然的联系,实则不然,每件事儿绝不是孤立的存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小姐,老爷回来了。”
“爸回来了?”林忆一惊,急向门口迎去,自从易浓入院后,爸爸几夜未归,看那样,这位易少爷已度过危险期。“爸,易少爷没事儿了吧?”她边给爸爸捶背捏肩边不失关心地道。
“还说呢,你和浓儿怎么说也有兄妹情谊,如今,他生死关头,你都没说去医院看他一眼。”
“爸,我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什么原因能大过性命攸关,这一次,要不是黎老爷出了面,我看浓儿他是得死在牢里了。”
“爸,我就是这件事儿不明白,这个黎老爷他怎么会出了面?”
“你梅伯父亲自登门请求黎老爷向梦府说情。”
“爸,这个我都知道,我问过雨茜了,但是爸爸,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黎老爷会卖给梅伯父交情。”
“这个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那黎老爷虽说与你梅伯父一直不是很眭,但却也是一个明事理的人。”
“这倒也是,我也听说过,这个黎老爷在晚清时是个清官,好像还因为刚正不阿得罪过慈禧。对了,爸爸,您知道梦老爷曾经在黑龙江将军府当过差吗?”
“这个大上海都知道。”
“可是,你还有不知道的。”林忆有些忌讳地环望了一下,见侍女不在客厅中,不由得道:“他在那儿杀过人,而且是杀人灭口。”
“你听谁说的,这可不能信口开河。”
“李原。”
“李原?”林野一惊,“就是那个‘倒袁’的记者,不但嫉恶如仇,还素喜与黑暗统治作殊死斗争的那个李原?”
“就是他,他就是被梦老爷灭口没灭死的幸存者。”
“你,你这又是听谁说的?”
“爸爸,李原亲口所述,事实上他不是修鞋匠之子,他的爸爸做过黑龙江将军衙门的主事,与梦老爷共事过。”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说得不是很详细,总之梦老爷在将军衙门当差时,为了除掉他的仇人,与副都统的三姨太勾结,事成之后,他竟然缷磨杀驴,杀了那个三姨太,此事被他的爸爸李德勋无意中撞见,那梦老爷为了前程,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竟对李德勋一家四口下了黑手,只是李德勋练过功夫,毒药没把他彻底地毒死,他又在被埋的坑中缓了过来,而李原也侥幸得救。而李原的母亲和哥哥却不幸归天。”林忆说着停了停又道:“因梅大哥来找我,让我帮帮易浓,看能不能通过舆论给梦老爷施施压?我便去找李原商量,不料,他竟说,这个梦厅长他早就想找个机会与他单独谈谈。”
“他、他去了?”
“嗯,”林忆点了点头,“他不但去了,还把他爹给搬了出来。”
林野闻言急道:“这个孩子,这不是不要命了吗?”
“是啊,就是因为此事儿,我才没有去看易少爷,那个梦府的人还真是有侍无恐,第二天就找到了李家……”
“情况怎么样?没把他们父子俩怎么样吧?”
林忆笑了一下,“这个李原还真有办法,他对来的人说,他把梦老爷的光荣事迹写了一百份,交给了一百个人,只要他们父子俩任何一个出事儿,那一百份光荣事迹便见于报端,梦老爷想当警察厅厅长,能抵挡住这成千上万的嘴巴就成,他还让来的人给带回去一份。”
“这倒不失一个活命的法子,但也不是一个长久的法子。那梦老爷必不会善罢干休的。总之,这样公然与梦府对抗不是最好的办法。”
“我也和他这么说,可李原却说,他爸爸当年唯恐有事儿,一门心思地想藏想躲,可是,怎么藏怎么躲也没躲过杀身之祸,所以,他要和他梦厅长正面较量。”
“那他现在是什么打算?”
“他打算近期回东北搜集证据,一旦找到其他佐证,他便要为民除害。”
“不行,不行,此举万万不妥,忆儿,你一定要劝劝李原,让他不要鲁莽行事,在上海,或许他用这个法子还可以保住性命,前提是,别逼急了那位梦厅长,一旦他去了东北,你想想看,那梦厅长能让他活吗?”
“是啊!”林忆闻言点了点头,“那梦厅长若真是想杀人,不会畏怯于李原那几句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