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梦府来说,易浓的突然出现,不啻于祸从天降。反应最强烈,表现最明显的是梦太太。梦太太在得知,闯入裳儿花园的盗贼不是别人,而是她念念不忘的祸胎时,她就把这个问题复杂化了。她认为,易浓闯入梦府别苑,不是简单的行为,而是一种预谋,他是受他娘的指使来梦家的,他要搅得梦家不得安宁才大为心快!加之她又从小莲的口中得知,她的裳儿梦见了奶娘,还惹得裳儿掉在了雅鲁河里,她更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她主张,找一个法师,把裳儿的奶娘打进十八层地狱,让她永远没有机会出来闹事。
“胡扯,”梦老爷有些烦感地看了她一眼,“一天到晚你就会整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裳儿病了,你当妈的不说守在身边,还去庙里求神拜佛。她怎么搅得,怎么指使的?我看都是你在作妖!”
梦太太有些鄙视地看了梦老爷一眼,“我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明里,说什么那个别苑是为了裳儿建的,谁还不知你暗地里是怎么想的?你三天两头去趟园子,说是看裳儿,谁还不知道你去见那个下贱女人的鬼魂,你不但给她供在园子里,还供在书房的密室里,日夜守着,别以为我不知道。”
梦老爷站起身,冷冷地哼了一声,“是,书房的密室和园子里我都供了她!”言罢推开梦太太的房门,甩袖离去。
“老、老爷,有位客人要见您。”马管家嗫嚅着,有些为难地道。
“客人?”梦老爷有些微怒地斜眼看了他一下,“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今儿个全天不见客。”
“老、老爷,他说,他说是您的老朋友,奴才,奴才没敢硬拦。”
“老朋友?”梦老爷一惊,把着楼梯的扶手向客厅瞧了一眼,见一个二十左右,身着蓝色短装的年轻人正“安坐”在沙发里,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还是觉得面生。楼下这位客人耳闻脚步声,慌忙立起身,向迎面走来的梦老爷深施一礼,“梦伯父,小侄李原给您请安。”
“李原?”梦老爷有些疑惑地再度看了看他。
“啊,”李原向后退了一步,待梦老爷有些半猜测地坐下后,接着道:“事实上,小侄是代家父来给梦伯父请安,家父李德勋曾任过将军衙门的主事……”
“李德勋?”梦老爷一怔,纵然竭力控制,但面部表情还是难掩惊愕。这个李德勋,晚清那阵子曾在将军衙门当差,只不过,他不但死了,而且家人也一个不剩地死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儿子?
“梦伯父,您一听我是李德勋的儿子一定很吃惊,因为,我都很吃惊我是李德勋的儿子,因为家父一年前还姓张,在上海以修鞋为生,有一天晚上,他突然告诉我,他不但姓李,还曾做过黑龙江省将军衙门的主事,并且,他还告诉小侄,如果在上海碰见难事可以来找您,您是他的老朋友。”
梦老爷即便再稳心神,也是很难做到波澜不惊,这个李德勋不但活着,而且就在上海,那他大清朝那点事儿,岂不甚嚣尘上?虽说那档子事儿距今已十几年,而那个三姨太也已香消玉殒,可是……他看了一眼李原,故意表现得很吃惊,“你是李德勋的公子?我和令尊那可是老朋友了,马管家,快吩咐人上茶。”
“是。”马管家应声便要离去。
“不必麻烦了梦伯父,小侄来这儿是有件事儿请求您帮忙,还望梦伯父看在与家父多年交情的份儿上,不要推辞才好。”
“只要能帮得上,伯父一定会义不容辞。”
“伯父,我听闻府上抓了一个盗贼……”
“你怎么知道?”
“报社记者嘛。”
“你是记者?”这下梦老爷吃惊之情溢于言表。
“申报记者,是这样的梦伯父,小侄刚到申报,寸功未建,听说,贵管家前几天在府上抓了一个盗贼,此盗贼不但是梅府的表少爷,还留学法国攻读医学,小侄有些不明白,他一不缺吃,二不少穿,别人没有的他有,别人有的他也有,他何以还要来梦府行窃?并且是警察厅厅长的府邸行窃,小侄想究于这个问题,请教梦伯父的看法,写一篇探索他犯罪心理的文章。”
梦老爷笑了一下,“梦某早些年在衙门当过差,负责办理命盗等案,对于犯罪人的心理虽说谈不上研究,倒是也有些心得。可自来了上海后,忙于一些杂务,却是疏懒于这方面的探索,这样吧,警察厅有一位得高望重的老前辈,他在这方面很有见地,我给他打一个电话,你可以向他讨教。”
“多谢梦伯父,小侄还想采访一下那个盗贼,不知伯父能否给提供一下方便?”
“好说,好说,只要他肯接受你的采访。”
马管家送李原回来后,依然有些狐疑,老爷怎么会让他去采访那个小兔崽子呢?虽说老爷权大势大,根本不怕那个小兔崽子翻供,和这个李原记者信口开河,可是,毕竟,或多或少让人有些介意。还有,他发现,刚才老爷和那位叫李原说话时,脸色有些微妙,虽说变化不是很明显,但他是马管家,二十年来,几乎是看着老爷脸色成事的,据他的观察,这个李原有些不简单。还有,那个叫李德勋的,他怎么像是在哪儿听说过呢?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他走进客厅,刚要从老爷的脸上看一些内容,却不料,是另一番风景。梦老爷脸色有些青,眼睛半闭半睁,右手在沙发上攥得青筋暴跳。“完了完了。”马管家目睹此情形甚为惊慌,正不知如何是好,却闻梦老爷低沉地道:“两天之内找到李德勋,还有,查一下这个李原,看他和梅府是否有关系?”
“老爷,这个李原?”
“他是来给我个下马威,让我知道有人已经嗅到不一样的味道,让我晓得问题的严重性,给那个易浓放了。”
“老爷,他休想。他真不知道我家老爷是干什么的?”马管家呸了一口,“老爷,这个李原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还和您老人家是旧识?我说他爹。”
“你先把他爹找出来。”
“是!”马管家得令后便阔步向外走去,刚要组织人手,却见一个家丁一路跑来,“马管爷,海运号的王先生求见老爷。”
“王先生?”马管家一惊,匆急地去禀报老爷,这个可是耽误不得,老爷不见谁都得见他,谁不知道,这王先生虽名义上与黎老爷是师生关系,实则情同父子。为了表示对他的尊重,黎老爷竟然让黎少爷称他为叔叔。虽说听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可见,黎老爷对他的那份感情。
梦老爷没有料到,这阵子王荻会来,更没有料到的是,他竟然是为了易浓而来。这位王先生说,那个梅天硕去求他的老师,希望能给说个情。虽说老师与梅天硕没有太深的私交,但毕竟唇齿相依七八年,还望梦老爷看在老师的薄面上,放过那个叫易浓的。
梦老爷虽说很为难,但还是点了头。这个叫易浓的是该死,但这个黎老爷的情面却不能怫,如此看来此刻纠着不放,莫不如先卖个人情。“王先生,我可是看在黎兄的面上,不再追究这件事儿,他可是伤了我梦府的管家,还险些要马向远的命,要是有下一次,那可别怪我梦某禀公执法。”
“那是自然。”